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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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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一個人有得治嗎?”“有,見到你想見的人。”“那如果見不到呢?”“……”“如果見不到,就會隨著時間變成回憶。”——《新警察故事》

姜徹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相親了。幾乎是被押著來到餐廳的,餐桌那頭的姑娘一米五高,身材微胖,一張娃娃臉,眉毛稀疏,眼睛細長。推他坐在靠墻的一側,毛子跟著在走道邊坐下,姜徹知道這是防著他再次尿遁了。他看看對方粉紅色的襯衣和背帶牛仔褲,硬著頭皮說了聲你好,坐下喝了口水,忽想:小銳平時都穿些什麽衣服?

姑娘是個幼師,說起話來唧唧喳喳的,很是活潑,接過話頭便滔滔說起來。席間姜徹只是附和兩聲,心不在焉。末了,人家站起來,說去洗手間,再回來時,便說忽想起家裏有事,要早點回去。

姜徹看看毛子繃著的臉,樂了:這次尿遁的可不是我。

兩人灰頭土臉地從餐廳出來,毛子一巴掌拍他背上,罵道:“你就不能爭點氣?一開始說的挺好,要你不說話!”

姜徹也罵:“你就不會找點靠譜的?咱都這麽大年紀了,這女的沒成年吧?”

“二十一了好吧?嫌人家年紀小,他媽的那誰才多大點兒!”

姜徹撇撇嘴:“程銳比她個子高,長得還好看。”

毛子怒道:“那也是個女的!”

“合著只要是個女的,我就得要?”姜徹嬉皮笑臉,調侃道。

毛子瞪他一眼,使勁抽了口煙,一腳踢上路邊垃圾桶,罵道:“姜塊,說正經的,你真他媽準備就這麽耗著了?”趁著程銳不在家的小半年裏,給他相了不下十個姑娘,卻沒一個能成的,毛子想撒手不管,又硬不下心腸。一想到姜徹和那孩子的關系,就膈應得起雞皮疙瘩,直接導致無法面對姜徹,這麽長時間,除了相親,竟沒以別的名義見過面。

姜徹見他發火,便斂了笑容,無奈道:“那你說,我能不要他?”

“怎麽不能?他是把你綁著了還是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了?”

姜徹心想,還真差不多,扯著嘴笑了笑,說:“你們都想多了。”毛子挑眉看他,聽他又說:“他才多大,見過多少世面,要不了多久,就懂事了。到時候一分手,你說要我相哪個,我就相哪個唄。”

“你神經病!”一提到程銳,毛子火氣就大,劈頭蓋臉罵了起來,“那他要是不肯呢?你這輩子就這麽吊著?都三十了,還整天跟小孩子不三不四地混,我家丫頭都能上街買菜了,你呢,還挺認真地玩過家家呢?”

姜徹嘆氣:“你生那麽大氣幹嘛,都過去幾個月了。”

毛子冷笑:“幾個月前,我都有拿刀砍了那小子的心,現在不直接找他媽,還是看在你面子上。”

姜徹無力道:“你要真找到他媽,說出去都當我欺負小孩子呢,不報警都是好的。”

毛子嘲諷道:“你也知道別人咋看?”

這種對話不是一次兩次,有時候吵得面紅耳赤,姜徹幾乎想甩手走人,然而自認理虧,也知道都是為他好,便強行捺下脾氣,說兩句軟話,這次話到嘴邊,卻想到程銳。雖說姜徹並不相信兩人可以長久相處,因而隨時做著放手的準備,然而他早已做了決定,在那個承諾還未失效之前,他必須像個大人那樣,好好護著他。

臭小子愛哭,固執,倔脾氣上來了比誰都偏激。沒人護著,指不定怎樣呢。

他倆人,是內部問題,要內部解決;面對外人,卻要站在程銳這邊。

姜徹看著氣紅了臉的毛子,笑笑說:“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不過跟程銳,那是我自己的事,你看,我也沒管過你跟鄒靈好,對吧?嫂子跟慶哥感情好,我也沒說過啥。現在,你們就別管我跟程銳的事,好吧?”

毛子一楞:“那能一樣?”

“一樣的,”姜徹笑笑,拍拍他肩膀,“你們不就是擔心我嗎,有啥好擔心的。要是分手了,我就再找一個;要是分不了,就這麽過一輩子,你兄弟我,也不會成個孤家寡人。沒事。”

毛子不說話。

姜徹再接再厲,把話講得徹徹底底清清楚楚:“要是嫌我們倆這事兒惡心了,我也理解,肯定不會整天在你們眼前晃悠的。當然,你要是說,因為這個,咱們絕交,我肯定不同意。說到底,咱們是兄弟,程銳現在跟我是那啥,你們都是我姜徹這輩子,最親的人了。”

毛子把煙頭扔了,半晌才長長嘆了口氣,說:“嫂子前兩天還說,我們這是白費力氣。慶哥也不要我管這事兒。但憑咱們的關系,眼見著你往歪路上走,我能不管?”

姜徹笑道:“我知道。”

“慶哥說得對,各人有各人的命,命裏有時終須有,我們沒法攔著。”

“誰說不是。”姜徹說,心裏卻想:命裏無時莫強求,程銳那樣,就是太強求了。

兩個男的在一起,這不對。

電話那頭很吵。

狹窄的走廊上來來往往的男生不時碰到他,拖鞋啪嗒啪嗒響,張明宇還在寢室一邊看書一邊等他結束。同學裏挺多人已經用上了手機,但程銳和同學聯系不多,和家裏也沒有太多電話,加上前段時間剛組裝了電腦,便沒有添置。他倚著墻,聽到那頭的喧囂裏魏寧大聲叫姜徹過來,抓緊了話筒。

“餵?最近還成吧?”姜徹幾乎是在吆喝著說話了。

“挺好。”每次都是自己主動打電話過去,然而接通之後就會無話可說,只能拘謹地回答問題,像個課堂上突然被老師提問的笨蛋學生。

“沒人欺負你吧?”

“沒。”

“那就好,在外頭有人欺負了,先打回去再告老師,知道不?”姜徹大概在抽煙,說話間似乎可以嗅到那股煙草味道,“缺錢嗎?”

“夠。”

“大點聲!我這邊太吵!”

程銳又大聲說了一遍,那頭笑起來,繼續吆喝:“缺錢了直接說!你媽不是給你辦了張卡嗎?我給你打過去!”聒噪聲小了,他又降低了聲音,繼續說,“一個人在外頭,別省著,想吃什麽了盡管買,穿衣服也註意點。我看天氣預報,你們那邊降溫了,穿厚點。”

程銳答應了,又不知道說什麽。兩人一時無話,隔了一會兒,姜徹又問:“交到新朋友沒?”

“有,寢室的人都挺好。”

姜徹又問:“學習上有困難沒?”

“還行。”

姜徹沒話問了,便說最近酒吧很忙,所以這邊很吵。

程銳說聽出來了。這時周子文抱著一沓檔案袋回來,經過門口,一看程銳表情,就知道在和“女朋友”打電話,呵呵一笑,忽湊到話筒邊,大聲說:“程銳要劈腿了!”

姜徹在那邊笑起來,問:“有女生告白了?”

“瞎說的。”程銳踹他一腳,又聽他進了寢室,吆喝說程銳是個妻管嚴。

“挺熱鬧。”

“他就是那種人,太吵。”姜徹模糊的笑聲傳到耳朵裏,程銳也帶著笑意回答他。

又絮叨了一會兒,姜徹又說:“過得挺滋潤。跟別人相處好點,多些朋友。”

程銳說是,舍不得掛電話,見姜徹又沒話說了,忙說:“電影。”

“什麽電影?”

“《魂斷藍橋》,你還記得嗎?”

“當時看得我都要吐了,能不記得嗎。”

“前兩天又看了一遍,裏面有句臺詞,”程銳擡頭四顧,走廊裏沒什麽人,便捂著話筒,湊過去低聲說,“I never shall.”

姜徹失笑:“我哪聽得懂。”

“回去了我們可以再看一遍。”程銳認真道。他本意只想多說幾句,卻靈光一閃,想到這句話,只覺得相當應景。若是和明白的人說,便是又浪漫又大膽的調情了,可惜姜徹不明白,他也不願意多作解釋。

兩人寒暄幾句,那頭又熱鬧起來,姜徹再次用吆喝的語調說:“我這邊喊著喝酒呢!你自己註意,回來坐車了小心點!”

程銳說完再見,那頭便掛了電話。

他一進屋,周子文便調笑道:“我就說你一打電話就滿臉春色。”

程銳和他已相當熟絡,當即笑著罵了一句。周子文笑呵呵地湊上來又開他玩笑,末了拜托他幫忙整理檔案。程銳見怪不怪,坐下幫忙,回想著剛才的電話。

姜徹的大嗓門令他想起一個場景:一條江水隔著兩個人,彼此相愛——也不一定——他們想要說話了,就跑上閣樓,聲嘶力竭地朝對方大喊大叫,關切的叮囑和厭惡的吵架都成了一樣的腔調,在山山水水間盤桓不定。

這天晚上,他在被窩裏翻了個身,昏昏欲睡間心想,如果可以拍一部電影,無論如何也要加上這個鏡頭。

那頭姜徹掛掉電話,魏寧在吧臺裏按著計算器,頭也不擡地說:“感情真好。”

“你這兒太吵了,”姜徹掏掏耳朵,坐下來幫他擺正桌上的東西,“他太小,粘人。”

魏寧似笑非笑,陰陽怪氣道:“哥,我一離開你,都快半年了,還是忍不住想你,晚上睡不著。”

“去你的。”

“矮瓜都大學了,還小?也就你還當他是小孩子。”

姜徹白他一眼,伸手換了張舒緩的音樂光盤,說:“最近的歌都太吵,還是早些時候的好——別老叫他矮瓜,這次過年回來,估計又得長高。”他擡手在頭頂比劃一下,臭小子已經比自己高了兩公分。

魏寧搖頭晃腦地哼了兩句歌,又說:“你就不問他,有沒有交女朋友?”

“小孩子的事,隨他們去。”

“真不介意?”魏寧對程銳的想法了若指掌,只是好奇姜徹暧昧的態度。要說他喜歡人家,卻矜持得從不肯主動打電話;要說不喜歡,講話時眼睛裏的溫柔卻要溢了出來。他知道姜徹想要程銳先說分手,算是給個了解,這時卻懷疑,萬一真有那麽一天,他會不會哭出來。

姜徹抽著煙,眼神有些飄忽,隨口道:“他小孩子心性,慣著也不礙事。大了就好。”

魏寧撇撇嘴,道:“你不結婚,是為了慣著他?”

“管天管地,你還管我結婚?有房子有店,你咋不結?”

“我不是沒遇著合適人。”

“我就有?”

魏寧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前兩天相親那個姑娘,我看就挺好,雖然長得像個土豆,但也是挺可愛的土豆。”

“你他媽才跟土豆結婚呢。”

魏寧聳肩:“我要是有個癡心小戀人,肯定踏踏實實地跟人家好,才不會相親呢。”

姜徹臉一白,說:“你懂個屁。”

魏寧兩手一攤:“阿徹,你對人家挺好,說什麽是什麽,你自己不委屈?”

“換個話題,成?你整天閑著沒事,凈關心我的八卦了是不是?”

魏寧呵呵一笑:“還真別說,也差不多了,我前兩天見那個小護士了。”

姜徹怔住,問:“馮英?”

“嗯,跟老公一起,還抱著孩子,挺好看的小娃娃。”

“挺好的。”

“不後悔?”

姜徹不耐煩道:“我說你怎麽跟個老太婆似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人家過得好,幹我屁事。”說罷從椅子上跳下,擺擺手就要上樓。

魏寧雙手交疊,撐著下巴,笑嘻嘻地看著他的背影:“哥,我好想你,你也只想著我,好不好?”

姜徹隨手拾起一塊抹布甩過去,罵:“去你媽的。”

也不是沒想過趁這時候結婚。所以他拒絕相親的態度並不強硬。

姜徹坐在屋裏,打開電視。信號不好,好幾個臺都是雪花。這臺機器太久,該被淘汰了。

但結婚太麻煩,他沒錢沒房子,存折裏倒是有錢,婚禮一辦,也要掏空大半。何況一結婚,生活壓力太大,得換個工資高點的活,現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挺好。

電視上是關於柴米油鹽的婆媳劇,鬧騰得雞飛狗跳,令人頭疼。

他忽想到師傅,晚景淒涼。他看著人一點點消瘦下去,骨血跟著生命的氣息一點點抽離開,慢慢變得沒有人氣,病懨懨的,吃不下飯說不了話,最後悄無聲息地去。不管這輩子怎麽湊合著過,結局都是一樣的。卻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興許圖的就是到了這種時候,不至於太過淒涼——這樣一來,似乎結婚會好一點。找個人過日子,賴好老了有人照應。

然而那雙雙黑漆漆帶著哀求的眼神,總要跳出來攔著他。

姜徹為此搖擺不定,對程銳的態度便愈發暧昧。

毛子擔心的,他都明白。這麽拖下去,要是能一輩子,雖不至於老無所依,卻也差不多:無兒無女,親戚朋友都避之不及,兩個老頭湊合著過,出事了誰照應?要是不能,中途分手,他已經過了能夠重新選擇的年紀,境況如何,不言而喻。

姜徹再一次覺得,他虧大發了,最好程銳明天就說分手,倆人利利索索的,多好。

他心裏煩躁,關了電視到床上去,看到床頭一本程銳落下的書。他躺在床上翻看,某一頁折了角,便給展平,小心地放在枕頭下壓好。程銳很愛惜書,不舍得有折痕。

……枕著它,他又想,反正都這樣了,再晚一點吧,晚一點也沒關系。

年底的長途汽車上擁擠不堪。為了多載客,車廂的過道裏添了一排小凳子坐人,乘客蜷曲著腿擠在臃腫的行李當中,被卡住了似的。

程銳坐在窗邊,混雜著各種味道的空氣擠壓著胸口,喘不過氣。打開窗子,外頭凜冽的風呼呼灌進來,身旁的人一邊哆嗦一邊低聲咒罵,只能再關上。

他有些頭暈,不得不盡力忍著,想些事情轉移註意力。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比想象中要平淡很多,生活簡單又重覆,時間就過得無比快速。半年都沒有回來,想到很快就可以看到姜徹,心情就飄忽起來。

之前在電話裏說了回家的時間,並不抱希望地從車上下來,程銳提著行李看到姜徹時,當即楞住,傻傻站在原地。他穿得很厚,一手抱在胸口,駝著背倚在墻上抽煙,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楚臉。直到程銳走到面前,他才猛然擡頭,迅速扔掉煙踩熄,伸手去拉他的箱子,從兜裏摸出一頂大帽子,往他腦袋上一扣,說:“家裏冷吧?還穿這麽少,回來就感冒。”

程銳乖順地松手,把圍巾拉高,聲音也隨著面前的霧氣氤氳起來:“怎麽過來了?”他回來,跟家人說不用接,畢竟是這麽大的男生了;更沒讓姜徹過來,所以見到他,驚訝之餘,胸口不住顫動。

“你走的時候不是沒送你嗎,想著回來了,我來接。就把你送回家,這兩天多陪陪你媽,別老過去。”姜徹拉高衣領大步走著,又看看他手,脫了一只手套給他戴上,抓起他右手放在兜裏,自己的左手也放進來握著,“跟你說回來的時候多穿點,多大了還不註意。不是說要你買個好點的手套嗎?別心疼錢。”

程銳把帽子扶正,說:“東城那邊,暖氣不要錢的似的,很早就開了,不覺得冷,就沒穿太多。我室友連秋褲都不穿。”

“你別學那些,男孩子家還圖好看?再說,咱們這兒能跟大城市比?我屋裏都架了煤爐,前兩天滅了,屋裏跟冰窖似的。”

程銳點點頭,將下巴埋進圍巾裏,咕噥道:“是挺冷的。”

“讓你不聽話。”要不是拉著行李騰不開手,姜徹很想敲他一個栗子,眼下只能過兩句嘴癮,絮絮叨叨說他兩句,噓寒問暖,電話裏說過的話又一一重覆。下意識緊了緊握著他的那只手。

程銳聽得多了,也不作聲,心想這比電話裏近多了。

姜徹知道這話老生常談,但不說這些,好像又無話可說。程銳大了,又不在身邊,想要講話都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他像一個年邁的父親般,心裏滿滿的關懷,到了嘴上,再無法伶牙俐齒,笨拙得很。絮叨完了,兩個人沈默著走,姜徹想了想,又說:“慶哥前幾天又不舒服了,還在醫院,過兩天你跟我去看看。”

程銳說好。

姜徹又說毛子的女兒上幼兒園了,魏寧酒吧生意旺了,拉拉雜雜的。

程銳在側邊打量他直視前方的眼睛,打斷他的話:“我在學校裏,沒事做了就很想你。”

姜徹視線游移,避開他的視線,嘴上還是成年人的架勢:“臭小子越活越倒了,大街上別瞎說。”

程銳彎起眼睛,道:“又沒人聽見。”

“你聲音太大了。”

“你害羞了?”

松開行李,一巴掌拍下去,姜徹看他吃痛蹲下,踢踢他的屁股,罵:“跟誰學的這些,以前多乖一孩子。”

程銳捂著腦門,心想果真不是誰都喜歡周子文那種調調的——周班長開學沒多久便勾搭到了女孩子,在寢室沒少聽他語氣輕浮的電話,程銳跟著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學了點,隨口說出來,卻忘了姜徹不是小姑娘,不能隨便調戲。

然而戀人間應當怎樣相處,他並不清楚。電影裏的故事往往以戀情終成正果結尾,之後細碎的家長裏短通通留待想象,也許因為太平淡無趣。想要見到他,想要親吻和擁抱,想要看著他,太多想念聚在一起,反倒更加沒有自信。

姜徹不知道他這些心思,嘆口氣把人拽起來,繼續前進,嘴裏嘟囔著:“我就說會跟著學壞。”

程銳默不作聲,滿心滿腦的少年戀愛煩惱。

姜徹把他送到小區門口,便離開了,程銳明白他是不想給人看見。回家放好行李,知道程湘婷和徐正秋都在店裏,便先去服裝店。程湘婷抓著他的手端詳了半天,說瘦了不少,一番噓寒問暖,還要得空招呼絡繹不絕的客人。程銳見她太忙,說先出去逛逛,等她結束了再一起回家。程湘婷親親他的臉,又忙著到倉庫取衣服。程銳繞到隔壁文具店,徐正秋抱著婉君看故事書,小丫頭一見是他,興奮地撲進懷裏。陪妹妹玩了一會兒,程銳想去酒吧看看。

相比服裝店,酒吧要安靜得多。魏寧買了窗花燈籠,正興沖沖地往門口掛。姜徹正扶著梯子,嘴裏叼著煙仰頭道:“再左邊一點,歪了。”

“這樣?”魏寧側過頭,看到程銳,露出笑容,“阿徹還跟我說你又長高了。”

程銳站到姜徹身邊,比了比說:“也沒多少。”

被他比了下去,姜徹撇撇嘴說:“我要不是小時候吃不好,肯定要再長的。手大腳大,這都是潛力。現在小孩兒吃得多好。”

“照你這麽說,”魏寧掛好燈籠下來,拍拍手擠兌他,“都怪你爸媽小時候凈給吃些野菜樹根,長不高真可惜。”

姜徹點頭,厚著臉皮說:“可不是,都怪吃多了土豆,天天吃頓頓吃,要不然一米八可是松松的。”

“你還有土豆吃?不錯。”

程銳看看姜徹,說:“不低,挺好。”

魏寧收好梯子,抱著手臂刻意抖了抖,說:“一回來就顯擺感情,光天化日,收斂點。”

姜徹摸摸鼻子當沒聽見,程銳跟著他進屋,偷偷笑了。

程銳放假回來,花大把大把的時間呆在酒吧看電影,晚上幫忙幹活。睡覺依舊是小孩子的習慣,非要把人當成抱枕,親親摸摸愛不釋手的,跟得了玩具的娃娃似的。姜徹習以為常,照睡不誤。

真要說改變,大概也只有兩人獨處時的擦槍走火。

這是他最無法預料的部分。有一天他會和小自己十歲的男孩兒,在冬日靜謐的夜裏相互擁抱親吻,放松身體,沈浸在異樣的快樂裏,聽到耳邊帶著深深迷戀的稱呼,就興奮得渾身顫抖,不可思議,偏偏又順暢得理所應當。程銳漸漸學會了怎樣討好他,不再是先前只顧著自己愉悅的毛頭小子,甚至相比較自己得趣,更願意看到姜徹失神的模樣。如此一來,姜徹幾乎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境,放縱其中了。

——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情,便幹脆不去想,給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找到了註腳:只是怕臭小子想不開罷了。

姜徹按著腰坐在三個人的飯桌前,想到夜間炙熱的情事,臉色不禁發白。雖然知道事已至此,享受比較好,但總歸有個疙瘩。

程銳給他夾菜,有些擔憂地問:“疼嗎?”

魏寧在一旁噗嗤笑了,揮著筷子說:“飯桌上別說這麽勁爆的事。”

姜徹白他一眼,說:“好好吃飯。”

程銳不大放心,皺著眉還想再問,魏寧插嘴道:“放心吧,不疼,你哥昨天晚上喊得那麽好聽,一聽就享受得很。”

姜徹撇撇嘴,回道:“聽見個屁,沒聲。”

程銳點頭,又給他夾菜,對魏寧道:“你少說兩句。”

“你倆現在看著,矮瓜比較像哥。阿徹啊,我說,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誠實,你就是嘴硬。”

姜徹擡手一個雞屁股夾過去堵住嘴,說:“不抽你還當我不敢了,老實點。”

魏寧被噎得直翻白眼,忙吐出來,一邊咳嗽不忘斷斷續續地說話:“矮瓜,你不在的時候,你哥可是快想死你了,整天……”

“你們在學校都學些什麽?”姜徹打斷他,問程銳。

“大一要學基礎課,大英,高數,無機,實驗課之類的。”這段話說過很多次,很多人都喜歡問他,有時候還要具體地解釋到底在學些什麽,偏偏對方還聽不明白。程銳不喜歡,還是老實答了。

好在姜徹並沒有追問,只是哦了一聲,又說:“挺難的吧。”

“還好,認真一點就沒那麽難。”

姜徹點點頭,他不了解,便不多說,繼續吃飯。

程銳吃了兩口,想了想又說:“實驗課比較好玩兒,現在還是很基礎的課程,大二以後有意向可以進實驗室,找合適的導師,學校在支持本科生科研,我們系有政策優惠。”

“那挺好,做實驗好,”姜徹笑笑,把嘴裏的飯咽下去,又問,“你們做實驗是不是要穿那種白大褂?進去之前要消毒?”

“差不多。”

“要是進了實驗室,畢業以後就不用找工作了吧?”

大人們似乎總是這樣想,程銳輕輕嘆口氣,無奈地說:“現在學什麽畢業也不會分配工作的,呆在實驗室也只是暫時,具體還要看研究生意向。”在學校裏偶爾會說起這些話題,周子文說要一開始就規劃好,本科和導師搞好關系,發些文章,能夠保持成績前百分之二十,保研就比較有指望。程銳倒並沒有決定是否要讀研,畢竟才大一。

魏寧看他倆都不說話了,才開口問:“你還打算讀研?”

“還沒決定。”還有三年半的時間,世事變化莫測。未來的事情,哪裏可以輕易決定。想到這裏,程銳有些心煩。

姜徹發話道:“讀研出來就是碩士吧?能多讀書的時候就多讀,往上念念總沒壞處。”

姜徹好像從來不在意他是不是會越讀越遠,程銳看著他漫不經心的態度,想到在學校時次數可憐的電話,習慣性的委屈突然哽在喉頭,說話也沒了興致:“誰知道,到時候再說。”

“說得也是,這些事我不懂,你自己做決定,不過得跟你媽好好商量。”姜徹吃完了抹抹嘴,說,“你這麽大了,之前和你媽說起你,她覺得你老是敷衍她,不好好說話,有心事也不說。現在回來了,就好好說說。”

一回家,母親就問長問短,雖然知道是關心,但那些答案明明顯而易見的問題讓人煩不勝煩,程銳泡在酒吧裏,也有想避開她的意思。姜徹提起她,又帶著長輩的態度,程銳不想多答,淡淡道:“她不懂,說了也沒用。”

姜徹啞然,又笑著伸手摸他腦袋,說:“那是你媽,她不懂你就好好解釋,天下間父母不都是這樣。”

從小到大,這只手都喜歡這個動作,帶著親昵溫柔,像在安撫一只耍脾氣的小狗,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態度。程銳放下碗,擡眼看向他,問:“你為什麽那麽關心她?”

姜徹收回胳膊,笑容僵在臉上。

程銳瞇眼,心情一陣起伏,最後跌落谷底。姜徹對自己好,幾乎算是縱容,任著為所欲為,程銳知道,但又忍不住患得患失,懷疑害怕,垂下眼睛說:“對不起。”

姜徹幹笑,不再說話。

程銳悶頭吃飯,過了片刻,又說:“是我不對,只是一說到那些事就煩。”關於學校的事,大人都不懂,要解釋又很麻煩,問得多了,便感到心煩。不容易回來一次,他不想和姜徹吵架,但半年來積攢的委屈又無處發洩,一時便沒有克制住。他看看姜徹,後悔不已。

魏寧見狀,說:“矮瓜,你上了大學,大家都高興,關心你,不問這些還問什麽?我們又不懂,問錯了你也別生氣。特別是你哥。”

程銳點頭。

“沒事,”姜徹笑笑,“多大點事。”

程銳忙換了話題,跟他講學校的事,他不明白的,就細細解釋清楚。然而在學校理所應當的東西,諸如GPA、保研、發文章之類,姜徹全不了解,他又很難說清,說了一點,兩人興致都不是太高,只得作罷。

程銳直覺兩人出了問題。

變化發生得悄無聲息,等到發現時已從縫隙變成了溝壑。他該害怕的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乎了還無法相處。

他想到很久之前的夢,姜徹被他甩在身後,一回頭,就見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松松的”是方言,輕松的松,姜徹的意思是,要是不吃土豆,絕壁能長到一米八。這裏是個厚臉皮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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