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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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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我們都是熱烈而堅持的,那是一種光芒。——《80後》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程湘婷請了一桌子朋友親戚吃飯。程銳很少回家,又不愛說話,別說徐家的親戚,便是母親這邊的,也不怎麽熟悉。他漠然坐在一邊,聽著眾人的恭喜稱讚,溫吞吞地吃飯。

“會去學哪個專業哦?”

“那可是東城很厲害的大學!一本吧?”

“小程啊,你今後就等著享福吧。”

不同的人和母親說著相差無幾的話,沒有他熟知的聲音。

程湘婷在眾人面前眉開眼笑。她穿了新的裙子,最近又燙了頭發,姣好的面容因喝酒而透出紅暈,用充滿愛意的目光凝視著程銳,又轉向眾人說:“我高興,真高興。今天大家好好吃——銳銳,你也說兩句,你考試完叔叔阿姨們都忙著打電話問,大家都是關心你。”

程銳擡起眼睛,迎上一眾欣賞的目光,渾身都不自在,像是一只動物園的猴子,被拉出來展覽。小地方能上好大學的孩子並不多,過多的關註令他難受。在心裏告訴自己這是關心,程銳露出笑容,舉著酒杯站起來說:“謝謝叔叔阿姨們的關心。”隨即一飲而盡。

白酒辛辣的味道直沖到鼻梢,嗆得很。

有個不熟悉的女人,許是母親的朋友,笑著說:“程銳,你最該謝的還是你媽。那麽多年,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當孩子的,要好好感謝。”

程湘婷眼睛發紅,一手撐著微醺的腦袋,笑笑說:“沒什麽,孩子長大了就好。唉,終於長大了。”

“還得謝謝你爸啊,你爸這兩年對你多好!”女人又說。

徐正秋連連擺手,看向程湘婷,說都是她的功勞。

“是啊,以後可有的是出息!程銳,回頭可不能忘了你媽!”

“哈哈,買車買房,很快啦!再討一個兒媳婦。”

“程銳高考多少分啊?這麽好的學校,得很厲害吧。”

“那是,我們鄰居家的姑娘……”

……

大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話,酒氣和菜香糾纏在一起,夾雜著閑聊聲,令人頭暈。程銳低頭,壓抑著心底的厭惡,勉強掛著笑容。

也許這些人是真的在為他高興,但根本就什麽都不了解。

不清楚他會去怎樣的學校,學怎樣的專業,面對怎樣的未來,不會關心他是否累了,是不是真的想去,他們根本不了解他,一年也見不上幾次面,唯一的聯系只是這頓飯。所有人都裝作對他的想法清清楚楚,高談闊論,不過是談資罷了。酒足飯飽,一哄而散,飯桌上出於禮貌問過的事情通通都會拋之腦後,誰也不會再關心他的生活。

即使是母親,也只是覺得驕傲吧?

程銳吃著餐廳裏精致的飯菜,明知這念頭太過惡劣,又控制不住。

一旁的徐婉君坐在椅子上,兩條瘦弱的腿晃來晃去,她抓抓程銳胳膊,一手伸向餐桌,張大了嘴:“哥哥,花,吃,吃。”

程銳對她微笑,夾了雕成花的蘿蔔擱她碟子裏,低聲說:“不能吃,玩玩就好。”

“婉婉,婉婉。”婉君咧開嘴笑,學他說話,抓過蘿蔔就往嘴裏塞。

程銳趕忙搶下來,又重覆說不能吃。

小丫頭不解,見吃的被搶走了,睜大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地望著他。

程銳被她看得心軟,正想再解釋解釋,又聽旁人說:“銳銳跟妹妹關系很好嘛,可得這樣,以後你們爸媽老了,你倆就是依靠。可得孝順點啊!”

“就是,婉婉,以後你爸爸媽媽老了,你就得靠哥哥了,是不是?”

婉君聽不太懂,只知道對方在對她說話,歪過頭看著他。

“說呀,是不是?你哥哥都是大學生了,你可要聽他話,不然他不養你了怎麽辦?”

婉君看看她,又看向程銳,註意力再度被那朵蘿蔔花吸引了,伸手想要。大人們哈哈大笑,說孩子到底還小,又逗她說話,問她喜不喜歡哥哥。婉君被他們問得多了,有些害怕,伸過手臂要哥哥抱,將臉埋在他懷裏,飯也不吃了。

“呵,還害羞了,真可愛!”

程銳抱著小丫頭,輕聲哄她,並不搭理他們。

接下來幾天,還有謝師宴,和同學的聚餐,也許程湘婷還要請關系稍遠的朋友。和根本不了解的人坐在一起,假裝熟絡地攀談,觥籌交錯,話題千篇一律,一個個欣喜的目光中都帶著探尋與好奇,程銳對此感到厭倦,心想幹脆讓母親做一個玻璃展櫃專門存放他好了。

“程銳的通知書帶了嗎?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大學通知書呢!來讓我們看看。”

程湘婷柔柔笑著,對面無表情的程銳說:“我不是讓你帶了嗎?給大家看看,都是在關心你。”

程銳從書包裏把那張紙取出來,一桌人傳閱著看,也許收回來的時候會染上煙酒的味道。每到一個人手裏,都要雙手捏著看上半天,兩個腦袋湊在一起指指點點,還有人對著光舉起來,嘴裏發出議論。程銳靜靜看著他們。

如坐針氈。

“銳銳,”程湘婷將嘴唇湊到他耳邊,小聲哀求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種場合,但大家都是關心你。只是為你高興罷了,再忍忍,好不好?”

如果以“關心”為名義就可以強迫別人做不願意的事,那幹脆不要這種情感好了。程銳這樣想著,回頭看向母親,笑笑說:“沒,挺好的。”

程湘婷擡手摸摸他臉,眼睛裏帶著水光,喃喃道:“都這麽大了,你那時候才這麽點兒,”她雙手放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又說,“媽這輩子,就指望你了。媽只是太高興。以前是我欠了你,沒能給你好的生活,跟著我受這麽多年苦……”

程銳乖乖坐著,抿著嘴沒有說話。

“我對不住你,沒能力把你養好。你別恨我,好不好?”

程銳說怎麽會。

程湘婷握握他手,又抱過婉君,要他快吃飯,末了幽幽道:“要是你爸還在,肯定也很高興。有時間了,咱們一起去看看他。”

程銳說好,低下頭不去看她的表情。

最近李成慶在洛城住院,姜徹便去木材廠幫忙照應,一直住在山裏。他回來那天,程銳和徐正秋的朋友們一起吃飯,結束後已是晚上八點。喝了不少,程銳沿著河岸慢慢往酒吧走,涼涼的晚風從水面吹過來,很是愜意。

酒吧裏人很多,他一眼就看到了吧臺邊正在和魏寧說話的姜徹。

高考之後他就在外頭忙,見面也只是一兩天。程銳走去他身邊坐下,還沒說話,姜徹的大手就撫上了頭發,揉亂了才笑著開口:“我都聽魏寧說了,不錯。”

吧裏有些吵,程銳靠他近了些,點點頭沒答話。

魏寧給他倒了杯啤酒,大聲說:“小別勝新婚,你倆敘舊吧!我忙去了!”

等魏寧走開了,程銳偷偷伸手,抓住姜徹的,放在身前擋著,另一手端起酒杯喝了兩口。泡沫翻騰著溢了出來,他用舌頭舔掉。啤酒混上白酒,令他頭暈目眩。

沒有人註意到這邊。姜徹攬過他肩膀,用力在額頭上親了親,又松開問:“不高興?”

吧裏是一首旋律輕快的歌,程銳跟著節拍晃晃頭,說:“沒,喝多了。”

姜徹笑,又說:“明天慶哥回來,你又考得不錯,我請兄弟們吃飯,你想吃什麽?”

程銳說隨便,揉揉發疼的太陽穴,趴在桌上偏過臉看著他,小聲說:“我很想你。”

沒有聽清,不過猜到他說了什麽,姜徹又揉他腦袋,手指滑到他因酒精而發紅的耳朵,輕輕捏了捏,起身道:“上去吧,這裏太吵。”

兩人走到三樓,門一關上,就隔絕了聲音。

姜徹還沒說話,程銳已攥住他的手腕,一手用力把他按在門板上,急切地湊上去親吻,嘴裏喃喃道:“很想你。”

“小孩子真是什麽時候都有精力。”姜徹低聲說,微仰著頭任他為所欲為。程銳將手伸進他的衣服裏,粗魯地撫摸著。身體內是橫沖直撞的沖動。很想很想。

姜徹輕撫他的背,等親吻結束,程銳趴在他頸窩不動時,才說:“怎麽了?”

頭很疼,又暈乎乎的。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喝酒。程銳的聲音帶著委屈:“我不想跟那些人吃飯,就像展覽一樣。”

“那明天就不去。”

“不是他們。”

手指在他後頸上盤桓,動作輕柔,姜徹笑笑說:“我還以為是因為沒考上喜歡的學校,才這副表情。”

程銳苦笑,像個剛找到洋娃娃的女孩兒一樣緊緊抱著他,說:“我都說了考不上。”

“沒事,這個也挺好。”

程銳咬他耳朵,低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個毛,咱倆誰跟誰。”

程銳彎腰,把頭發在他下巴上蹭來蹭去地撒嬌,半晌才說:“喝多了,頭暈。”

姜徹失笑,提著領子拉他走,道:“那還不去睡覺。”

程銳自背後抱住他,說:“你抱著我。”

臭小子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姜徹使勁兒拍他腦袋,把人掀到床上去,邊給脫衣服邊說:“成成成,快給我睡。”

程銳努力想睜開眼睛,還是暈,只好閉上,喃喃說:“要是發酒瘋,打你,就還回來,不要……”

姜徹俯身親親他,笑罵道:“睡你的吧!”

近兩年來,這於他已是輕車熟路。魏寧總開玩笑,說他倆是老夫老妻,還整日黏黏糊糊如膠似漆的。姜徹心裏不以為然,倘若沒有接吻和擁抱,他們的相處和過去十幾年並沒有太大差別;而程銳想要的,也不過是這些許差別。

他想要,他就只好給。

等程銳沈沈睡去,姜徹坐起來抽了支煙,又看他睡著時乖巧的模樣,童心乍起,伸手捏他鼻子。程銳只是揮開他,迷糊中向他身上又蹭了蹭。

他這些日子疲於應付各種各樣的人,心情低落,睡得不好,只有這時候,方借著醉意,在姜徹身邊安然睡去。姜徹看著他,視線從線條硬朗的雙眉,游移到挺拔的鼻梁,再到輪廓分明的臉頰,想起接吻時,他竟要仰頭,欣慰之餘也感到失落。

他記憶裏,還總當程銳是那個風箏都放不起來的瘦弱小孩,一眨眼,都這麽大了,很快就要離開家去上大學。

時間過得太快。

他躺下,拉了燈,看著出租屋的天花板,又想,也不是很快,這麽多年過去,他還是老樣子,什麽都沒變。

一覺睡到翌日正午,睜開眼睛時還覺得眩暈。

程銳捂著腦袋從床上爬起來,姜徹不在,鍋裏溫著粥。他喝了半碗下樓,魏寧正坐在吧臺裏看書,見他精神萎靡,便調笑道:“蔫成這樣,該不是阿徹昨晚把你給辦了吧?”

“他出去了?”

“去餐廳訂桌,說你考上學,他得請吃飯。”

程銳看看時間,坐下等他回來。

魏寧問:“考這麽好,怎麽還這副樣子?”

“喝多了,”程銳在桌上趴下,拇指壓著太陽穴,“頭疼。”

魏寧倒了杯水給他,說:“難怪他說不用叫你起床,回頭央他給你按按唄。”程銳不作聲,他又問:“假期這麽長,有什麽安排?”

“不知道。”

“一開學,你倆可是異地啊,真到年底才能回來了。要我說,這個假期哪兒都別去,膩在你哥身邊,不然以後想得慌。”

程銳沈默。認識姜徹以來,怕是第一次離這麽遠,每每想到這裏,不安感就會再度湧上。

魏寧似是知道他在回避,輕飄飄捅了一刀:“感情深不深,就看異地分不分。”

是他厚著臉皮死纏爛打,才換得姜徹步步退讓,這人說不定始終拿他當個孩子,所有的親密不過是顆安慰性質的糖果。姜徹只說過試試,卻從沒說真的喜歡。倘若他不再抓緊,他的手就會放開吧?

“擔心了?”魏寧翻著手裏的書,涼涼道。

程銳坐起,擡眼看他。

“又想問我怎麽辦?”

程銳看他嘴角帶笑,只得服軟,終於開口:“我該做什麽?”

“矮瓜,”魏寧合上書,湊到他面前,笑呵呵地說,“你求求我,求我我就告訴你。”

程銳蹙眉,還未答話,姜徹已進了屋,打招呼說:“睡醒了?”

程銳回頭,說還有點暈。

姜徹走到他身後,順手用掌心揉他太陽穴,一邊對魏寧說準備去吃飯。

魏寧瞟一眼程銳,大大咧咧起身,對鏡子理了理唇上胡須,說:“走嘞。”

三人同行,姜徹看程銳一路無話,有意逗他,便笑著說:“嫂子老催我結婚,前兩天還又給我介紹姑娘,我帶你過去,咱們三家人算是湊齊了。”

程銳一楞,沒明白他話裏意思。魏寧哈哈大笑,說:“阿徹這是拿你當家屬呢!——唉,不對啊,你們都拖家帶口的,拽著我算什麽事兒?”

姜徹拍拍他的肩膀,沈聲道:“你是兄弟,能不帶嗎?”

“去你媽的兄弟。我說,”魏寧撇撇嘴,視線將並肩而行的兩人掃了個遍,笑罵道,“就你倆整天周身粉紅色的狀態,悠著點,別給人發現了。”

“你嘴裏就不能吐出點好東西?”

“忠言逆耳,我這是預防針。”

姜徹看看程銳,擡手摸他頭發,笑道:“這帶出去,一看就是我弟,你當別人都跟你一樣,思想骯臟。”

魏寧笑笑,想說些什麽,又遲疑了,轉而問:“慶哥這次檢查,身體怎麽樣?”

“沒問,他說沒大事。”

程銳聽著他倆說話,心想:魏寧用“骯臟思想”看到的,才是事實啊。

也許姜徹潛意識裏,依舊覺得這種關系荒謬吧?

李成慶這一趟看病回來,瘦削了不少,臉頰深陷,加之沈默寡言,神態威嚴,李望說爸爸像是電視裏的武林高手,惹得飯桌前眾人哈哈大笑。林柏月笑著摸摸他頭,說:“是啊,你爸爸最厲害了。”

李望一臉天真,連連點頭。

姜徹看她笑容淺淡,面有疲態,不免擔心,一頓飯吃下來,始終關註著她神色,尋思該怎樣問問。

他看林柏月,一旁的程銳也不時看他,只是兩個人都做得不動聲色,不想給別人發覺了。程銳留意到他的小動作,便轉過臉悶頭吃飯,心裏卻克制不住,酸氣一股股地往外冒。飯吃到一半,他去洗手間,魏寧也起身,說一起去。兩人剛一出門,魏寧便攬過他肩膀,笑著問:“吃醋了?”

程銳不想承認,又知道說謊沒用,只是黑著臉,別別扭扭地說沒。

“酸得隔十裏路都能聞見了。”

程銳推開他手臂,加快步子,說:“你還沒跟我說該怎麽辦。”

魏寧不解,問什麽。

已到了洗手間,程銳停在門口,看向他說:“在家的時候,你說要我求你的那件事。”

魏寧一拍腦袋,笑笑說:“阿徹一打岔,我給忘了。說實話,我也覺得沒辦法。”

程銳一楞,張口想罵他一句,又停了下來,畢竟魏寧沒少替他說話,不該遷怒於他;然而憋在心裏的悶氣又無處傾吐,他感到無力,只能踢兩腳門框,權當發洩。

魏寧閑閑道:“又鬧小孩子脾氣?”

程銳咬著嘴唇,半晌才說:“沒,就是覺得我糟糕透了,明明那麽喜歡他,卻什麽都做不了。他其實還當我是個小孩子吧?”憋了許久的悶氣攪和著酸水,程銳哼了一聲,感到委屈不已,“我考上大學,要走了,他就那麽開心。還有他看林姨的時候……”

“我就說,吃醋了吧?”

程銳白他一眼,繼續說:“我不想上大學了。等我一走,現在不容易得到的東西,就都沒有了。他肯定會放棄的。”

魏寧笑笑,打斷了他:“你怎麽知道就不是你先變卦?”

“不可能。”程銳脫口而出,語氣篤定,“我只喜歡他一個人,以後也是。”

魏寧抱著手臂,掃他一眼,問:“你才多大,就敢說能喜歡他一輩子?要我說,該擔心的人可不是你。你才見過多少人多少世面,這一出去看了花花世界,指不定回來不回來。阿徹怎麽辦?他就不擔心?”

他語氣太沖,程銳也起了性子,反駁道:“他喜歡林姨,自始至終都只喜歡她,擔心我什麽?”

魏寧挑眉,笑容一斂,正色道:“矮瓜,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你到現在都不相信阿徹,怎麽可能好好處下去?別說異地要倆人彼此信任,就是整天膩在一起,也得這樣,你說——”

他話沒說完,忽停下了,詫異地看向走廊轉角。

毛子正從那裏走過來,臉色陰沈地望著程銳。

魏寧心裏一聲哀嘆:我操,電視裏才會有這種悲劇的巧合吧?

毛子徑直走到程銳面前,一把提起他T恤前襟,問:“你們剛才說什麽?”

程銳垂下眼睛,並不作答。

毛子又看向魏寧,問:“說什麽來著?”

魏寧忙說:“誤會,誤會,咱們回去說?這裏人來人往的……”

“我他媽問你,你們剛才說他媽的什麽!”毛子漲紅了臉,擡高聲音,順手將程銳推到墻上,對魏寧道,“叫姜塊過來!”

這邊鬧出了動靜,很快便有服務員圍過來,魏寧還沒動,姜徹幾人已走到這邊,走廊登時擠得水洩不通。毛子看到姜徹,立刻將程銳拽到他面前,問:“你倆什麽關系?”

魏寧忙在背後打手勢,示意說被發現了。姜徹看向程銳,他低著頭,不知道是何表情。

“我問你呢,姜塊,你倆什麽關系?”

鄒靈本來拉著女兒站在人後,見狀走過來,低聲說:“這麽多人,你吵什麽!不能好好說嗎?”

毛子瞟她一眼,又看周圍眾人,罵道:“看什麽看,邊兒去,沒見過吵架?”

幾個服務生都退了兩步,又不敢不管。姜徹嘆了聲氣,無奈道:“其實本來就想跟你們說了,這裏不是地方,咱們回去說?”

毛子不動,又聽李成慶接連咳嗽幾聲,說:“飯也吃差不多了,先走吧。”林柏月拍拍他背,也打圓場:“你哥還得回去吃藥,先走吧。”

毛子這才松手,順勢推了程銳一把,扭頭便走。

程銳向前一個踉蹌,方才站穩。姜徹拉過他,看他眼眶發紅,便用手指抹了抹,說:“沒事。”

程銳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姜徹摸摸他後頸,跟著眾人走出飯店。魏寧跟上來,小聲說:“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姜徹嘆氣,“涼拌!你他媽真是烏鴉嘴。”

眾人一路無話,走到魏寧的酒吧。毛子一進門直沖吧臺坐下,冷眼看著他們。鄒靈拍拍他肩膀,要他別那麽大火。林柏月哄李望帶著妹妹到外邊玩,和李成慶坐在一旁。

魏寧於此關系不大,也訕訕坐下。

剩下姜徹和程銳兩個,站在大廳裏,像是被審問的犯人。

一時沒人說話,林柏月先柔聲道:“好了,都別繃著臉,到底怎麽了,毛子你這麽生氣?”

毛子冷哼一聲,說:“你讓他倆說!”

姜徹苦笑,說:“嫂子,我說就行。”他停下,看看身邊的少年。

到底是個孩子。

他是大人,就得做大人的事。

他緩了口氣,慢條斯理地說:“以後哥幾個不要老催著我結婚啦,我不結了。”

林柏月臉色一變:“瞎說什麽,你今天喝多了,上屋裏歇著去。咱們改日再說。”

姜徹搖頭,拍拍程銳微微發抖的肩膀,對林柏月笑笑:“嫂子,你心細,應該能猜出來。我長這麽大,除了姜叔,真正親的人也就你們了。我不騙人,有事兒也不瞞著。”

他長長舒了口氣,說:“當初沒跟馮英結婚,以後沒準也不會結了,都是有原因的。因為吧,我打算,打算就跟小銳過吧。”

一時鴉雀無聲。

毛子一腳把眼前的凳子踹翻了,氣得面紅耳赤,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鄒靈一手抓著他,驚詫道:“姜徹,你說什麽呢!”

姜徹笑笑,看向程銳,問:“你給毛哥當弟媳婦,願意不?”

林柏月抓著李成慶的手,眼淚刷地就下來了。李成慶點了支煙,問:“什麽時候的事?”

“挺早了,一直沒跟你們說。”

李成慶問妻子:“你早知道了?”

林柏月垂首,輕聲道:“他還跟馮英好的時候,人家就常說,他心上老是記掛著程銳,我哪想那麽多?後來,馮英結婚,我去出份子,才又見她,說了兩句。她在我面前哭,問我知不知道,姜塊兒一門心思都撲在這孩子身上。”

李成慶蹙眉:“怎麽沒聽你說過?”

“姜塊兒不跟我們說,我能瞎猜嗎?你這兩年身體又不好,我也管不了別的。”

姜徹說:“不怪嫂子,是我不好,一直沒說。”

李成慶擡眼看他,沈聲道:“程銳還沒十八吧,你多大?這麽胡鬧!”

程銳張口欲言,姜徹一把按住他,笑笑說:“本來嘛,我就覺得是胡鬧,才沒跟你們說的。”

毛子看他這時候還護著程銳,略有平息的怒氣又燒了起來,伸手指著姜徹,又掃一眼程銳,徒勞地張大嘴,半晌只說了兩個“你”字,幹脆一甩手就往外走。鄒靈起身追他,經過程銳時不禁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李成慶把煙掐了,說:“你理解吧?這麽大的事,你瞞著我們。”

“我知道。”

李成慶起身,走過來抱住姜徹,拍了兩拍,說:“換成別人,也不至於這麽生氣,他是擔心你。”

姜徹笑笑,說是。

李成慶看看程銳,見他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摸摸他頭,嘆息道:“才多大一點,就得讓人護著。”他和姜徹一起長大,絕不相信他會對未成年的男孩子下手,又看兩人狀態,便猜出了七七八八,料想毛子也看得出,定是程銳出了問題。他們對程銳好,是因著姜徹,眼下猜到這孩子把好兄弟帶上了歪路,還被人好好護著,說不生氣是騙人的。李成慶這話說得不輕不重,含了譴責的意味,已是克制,毛子拔腿走人,想來也是怕忍不住揍他。

他說完,又對姜徹說:“好好過,咱們還是兄弟。”

姜徹眼眶發紅,說知道。

李成慶沒再說話,咳嗽數聲,和林柏月一起出去了。

姜徹聽見林柏月叫李望,要他快回家,那孩子笑著說:“爸爸媽媽,剛才我給妹妹用狗尾巴草編了戒指,你看!”

林柏月佯作驚喜道:“真好看,望望好棒。”

李望說:“嗯嗯,可是她拿給毛叔叔看,叔叔給扔了……”

他聲音減遠,姜徹聽不清了。

屋裏剩下三個人,都不說話。姜徹揉揉腦袋,先開口道:“好了。”

程銳強忍的眼淚刷地下來了。他低下頭,抓過姜徹的手,喃喃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沒想到……”

“別碰我。”姜徹忽然說。

程銳慌忙松了手,瞪大眼睛看著他。

姜徹甩甩手腕,也不看他,淡淡道:“離我遠點,省得我揍你,上樓去。”

程銳想說什麽,咬咬嘴唇,乖乖上了樓。

魏寧看他上去了,才說:“到底年紀小,還是個愛哭鬼。”

姜徹沒吭聲,出門走到河邊,坐在長椅上,呆呆望著河面。

魏寧把大廳裏桌椅擺齊,跟過去坐下,笑著說:“沒看出來,脾氣挺大。故意的吧,看把矮瓜嚇得。”

姜徹身子一歪,額頭壓在他肩上,說:“他活該。”

“你這麽靠著我,矮瓜見了又該吃醋了。”魏寧失笑,也不推開他。

姜徹哼了一聲,罵:“你們倆勾勾搭搭的時候,我說過什麽?”

“呦,我辛辛苦苦給你倆當參謀,到頭來兩頭不是人了。”

姜徹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兩人沈默片刻,魏寧嘆息道:“其實矮瓜挺辛苦的。就你看嫂子那眼神,他能不難受?阿徹,你這人,哪兒都好,就是少了根筋,又碰上矮瓜這種神經細的,倆人都辛苦。”

“這時候你就別說我了,哥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盡了,他還不信,我有辦法?”

魏寧樂了:“你信?”

姜徹閉上眼睛,感到疲倦。

說到底,不過是程銳無法相信,姜徹喜歡著他。所以他不安,鬧別扭,哭,卻毫無辦法。

一個人不喜歡你,能有什麽辦法?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天氣悶熱,許多蜻蜓貼著河面飛來飛去。魏寧悠然地數著蜻蜓,笑笑說:“要是你都不信,他能信?”

試著喜歡,試著喜歡,姜徹一直在努力地做,卻抱著哄小孩的心情,甘心停留在表面的和平之上,從不敢往深了問。

他和程銳接吻,擁抱,相互撫慰,像是戀人一樣支持他。那背後,並不是“喜歡”,而是“承諾”。再往背後,到底是什麽?

魏寧下一句問得直截了當:“你還覺得,你不喜歡他,是不是?”

姜徹重新坐正,不知道答案。

魏寧又說:“要是矮瓜和嫂子一塊掉河裏,你先救哪個?”

姜徹立馬笑了。河面上水波粼粼,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看著那些耀眼的亮光,笑著說:“沒準。”

“真糟糕。”

“誰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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