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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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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到過她的秀發在空氣中的飄香,我親吻過她柔軟的雙唇,我曾觸碰到她溫暖的手,我寧願要這些短暫的時刻,也不願意要沒有這些的孤獨的永生。——《天使之城》

姜徹這天將近三點鐘才上樓睡覺。

在酒吧喝了不少,上樓時腳步都是踉踉蹌蹌的。

屋裏沒開燈,他一手在墻上摸索,找到開關按下。啪的一聲,突然亮起的白色耀得人睜不開眼睛。他擡手遮住,從指縫間依稀看到有人。那人從沙發上坐起,過來攙住他。

“小銳?”

程銳不說話,攙他到床邊坐下,蹲下去給他脫鞋。

眼前是有著柔軟黑發的腦袋,姜徹想,那手感一定很好,所以不由摸了摸,暈暈乎乎地問:“你還沒睡啊?”

“睡不著。”

“要多睡覺,你在長身體,要多睡。”他話沒說完,身子一歪,重重栽倒在床上。

程銳擡著他腿擱到床上,又傾身給他脫T恤,太重,拽不下來,只好半跪在床上,兩手自他背後穿過,將人拉起,一點點把衣服退下來。姜徹低著頭,倚在他肩上,嘟嘟囔囔地說話,聽不清楚。花了些時間,程銳將人脫得只剩下短褲,好在還是夏天,不擔心感冒。拉過毯子蓋上,又用濕毛巾給他擦擦臉,這才脫衣躺下。

沒有關燈,程銳翻了個身,靜靜看著他。面對面睡著,呼吸糾纏在一起,混雜了酒精的味道。他並不喜歡,卻覺得安心。

白天在酒吧,程銳始終留意著他的神色。他知道姜徹輕松散漫的笑容背後,是不肯洩露的悲傷,所以愧疚不已——實際上自察覺到那些難以啟齒的心思之後,這愧疚就始終追隨著他。程銳無比清楚,他將姜徹拉上了怎樣一條隱秘而不堪的路。

因為程銳,姜徹放棄了觸手可及的婚姻,失去了養父留下的營生,只剩下受損的視力和肩膀,以及他可能避之不及的感情。

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姜徹得罪了朋友。程銳知道,對於姜徹來說,毛子他們是最重要的親人。

在某個瞬間,他看著姜徹微笑,卻從未這樣後悔過:如果沒有說出來,沒有喜歡他就好了。

姜徹想要的,絕對不是現在走的這條路。是有多悲傷,才會露出那種笑容啊。

程銳想說對不起,說算了,我放棄了,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你會那麽痛苦,卻無法開口——因為姜徹微笑著和他站在一起,說話時攬在他肩上的手溫暖有力,讓人有種被愛的錯覺。

舍不得。

明知道姜徹的保護和愛無關,卻下意識地想,說不定再等等,他就會愛上自己。

程銳深深厭惡著懦弱而又卑微的自己。

他躲在姜徹身後,閉緊了嘴巴。

然而更為不堪的是——他看著姜徹沈睡的臉,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一絲愉悅:姜徹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了他堪稱承諾的答覆,這樣就絕對不能賴賬了。

程銳啄他的嘴唇,喃喃道:“哥。”

如果他們能夠接受,那麽就不會再催著你結婚了。

然後是鼻梁,眼睛,程銳用舌尖輕輕舔他的眼睫,說:“對不起。”

如果他們不能接受,那也沒關系。

手指貼著他的臉頰滑下去,下巴,鎖骨,胸膛,程銳漸漸沈迷在煽情的撫摸當中,聲音沙啞:“喜歡你,真的。”

他們會放棄你,你就什麽都沒有了。

我也是。

我們只有彼此。

只有我會一直在。

到那個時候,你會愛上我吧?

程銳閉上眼睛,放任愉悅感如煙升騰,聚攏,將他籠罩起來。軟弱的程銳說,放棄吧,根本不可能;理智的程銳說,你應該放棄,兩個人都好過,你這個變態。

現在,他選擇了最為清晰的聲音,那個程銳說:我是個變態啊。

不知是第幾次,程銳從夢中驚醒,他爬起來看表,上午九點鐘。姜徹還在睡。窗外天色暗淡,厚重的灰色的雲沈沈壓下來,一切都灰蒙蒙的。

他再睡不著,洗了把臉,坐回床上看電視。

剛好在放映一部老舊的電影,也不知道開始了多久。

他把音量調小,姜徹只是翻了個身,沒有醒。

過不多時,雷聲轟鳴,雨水傾盆而下。冷風從窗紗灌進來,裹挾著雨點,劈裏啪啦打在窗臺上。程銳又起身去關窗戶,推推拉拉好幾次才關好,地板已經打濕一片。街道上汽車駛過,劃過水面的聲音隱約傳來,像是隔了好幾個世界。

他重新坐下。

又過了十分鐘,男主角和女主告別,坐上前往戰場的火車,本以為還有很長的片子戛然而止,程銳一楞,看著不斷滾動的字幕出神,一時緩不過勁來。他還沒有跟上劇情,便結束了。

姜徹還在呼呼大睡,一條手臂伸過來,搭在他腰上。

程銳發了會呆,又開始了一部新的片子。

這次是喜劇,他很快便忘掉了剛才的劇情,因著新的故事忍俊不禁。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姜徹低沈的笑聲,扭過頭,見他墊高了枕頭,正看著屏幕傻笑。

“這人也太悲催了。”姜徹說。

“是啊。”程銳附和道。

兩人不再搭話,專心地看,在有趣的地方不約而同笑起來。

等到電影結束,程銳看著滾動的字幕,忽感到一陣悵然。

電影多好,只有短短兩個小時,就是極其絢爛的一生。

但生活不是電影啊。最好的東西在熒幕裏,電影中短暫的波折、團圓、幸福、悲傷過後,還有更加漫長而平淡的生活在熒幕外。除去必定的終點,一切都是未知,莽莽撞撞地摸黑前行,還必須要忍受無數的重覆和波瀾不驚。

“想什麽呢?”

“嗯?”

姜徹揉著宿醉的腦袋,臉皺成一團:“給我揉揉,疼。”

程銳手指插在他發間,給他按摩,想到什麽,低聲說:“對不起。”

“說這幹嘛。”

“要不是我的話……”他緩緩揉動手指,思索著語言,“要給林姨他們解釋嗎?”

姜徹說得利落:“不用。多少年的兄弟了,就這點事,還能絕交不成。”

程銳沈默,過了很久,又問:“哥,你後悔不?”

姜徹笑道:“你有後悔藥?”

程銳也笑,說:“要麽你恨我吧,我不好,但我想清楚了,我非要纏著你了。”

他手指力道恰到好處,姜徹舒服得眼瞼半合,身體滑進毯子裏。程銳話沒說完,他便擡手一掌拍過來,說:“多大年紀就愛啊恨啊的。還‘你恨我’吧,多大仇。”

躲開了這巴掌,程銳俯身想親他,笑著說:“喜歡你。”

姜徹沒有回答,只是擡手揉揉他的頭發,坐起來伸伸懶腰,說:“洗臉刷牙去。”

“我洗漱過了。”

“你哥還沒呢。”姜徹打個哈欠,踩著拖鞋出去洗漱,一開門,被外頭雨水嚇了一跳,驚道,“好家夥,下這麽大!”

一夜沒睡好,這時已到正午,程銳倦意上來了,蜷進毛毯裏說:“這種天,最適合睡覺了。”

“不吃點什麽?”

“隨便。”

姜徹站在屋檐下看著雨簾刷牙,說話時口齒不清:“廚房沒法用,泡方便面吧?”

程銳揉揉眼睛,說了聲“我來”,爬起來燒水。

下雨的午後,潮濕而涼爽,格外適合睡覺。

兩人都只穿短褲,各自披了條毯子,在床上盤著腿並肩而坐,捧著泡面看電視,吃完了,程銳出去扔垃圾,冷得直哆嗦,跑回床上躺好。兩人一個沒睡好,一個腦袋疼,電視也不關,聽著窗外嘩嘩雨聲,很快便又睡著了。

再醒來也不知是什麽時候。

還是灰蒙蒙的。

程銳睜開眼睛,隔著繚繞的煙霧,看到姜徹倚在床頭抽煙。他蹭過去,抱住,手指在他腰間游移。姜徹不動,他便愈加放肆,伸進短褲裏去。

姜徹垂眼看他,臉上是淺淺的笑容。

程銳忽覺得,他這樣子非常好看,禁不住坐起,側過身吻他,手指加快了動作。

姜徹掐掉煙頭,空出手探向他的那處。

溫暖的手掌很舒服,程銳禁不住,腦子裏混混沌沌的,喃喃說著喜歡。雨還在下,屋裏沒有開燈,視線裏一切都因為看不清楚而有了暧昧的輪廓。

他很快就出來了,趴在姜徹身上,困倦道:“等一下再擦幹凈。”

姜徹腦內清明許多,擡手看看指間的一片黏膩,笑了笑問:“你什麽時候開學?”

程銳湊在他胸口輕輕舔著,回答道:“八月中,要軍訓。”

“那不就很快了。”

“嗯。”

姜徹用幹凈的手摸到他的臉頰,拂過眼睛,想了想說:“真遠,十幾個小時的火車。”

“嗯,還要先坐長途。”

姜徹拍拍他,一手支床坐直了身體。程銳不解,擡眼看他。

“程銳,”姜徹註視著他的眼睛,漆黑清澈,倒映著他的模樣,“過來。”

程銳坐到他面前,像只溫順的大型犬。

姜徹笑了,湊上去親親他,又退開,問:“你想不想做那個?”

程銳呆住,傻傻看著他。姜徹只是笑,看向他的眼神很溫和。嗓子一陣發緊,程銳遲疑道:“你願意嗎?”聲音竟有些發抖。

他知道男人之間怎麽做,姜徹也許會嫌臟,也許一旦赤裸相對,他就發現自己沒有興趣,也許他酒還沒醒。

“好了,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沒少想這些。”姜徹笑道,扣過他的後腦輕輕親吻。

程銳像個未經人事的孩子,紋絲不動,張大了嘴,全身肌肉都繃起來,呆呆感覺著姜徹靈活的手指,游動到他胸口,腰側,再到大腿。

直到姜徹抓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後時,程銳才如夢方醒,慌亂地瞪大眼睛望著他。

動作有些別扭。姜徹退開一點,咂咂嘴皺著眉說:“不太習慣。你自己會動吧?自己來。”

程銳又傻了,眼睜睜見他大大方方躺下,身體裏沸騰的沖動令人口幹舌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裸露的身體,臉刷的紅了。

果真還是有點……姜徹看著程銳的目光,一時後悔,心想還是算了,太丟人了,他打算坐起,剛剛起身,程銳便突然撲了上來。

因為慣性,兩個人狠狠跌倒在床上。姜徹捂著後腦,齜牙咧嘴地說:“小孩子就是猴急,等等——”程銳瘋了一樣地親他,力道大得驚人,手指已經無師自通地動起來。

聲音登時斷在喉嚨裏,姜徹挺直了背,艱難地伸手在床頭櫃裏摸索,咬著牙道:“等下,你會用這個,會吧——”

我操!想疼死你哥!

手一松,藍色的包裝袋掉在地上。

姜徹幾乎要叫出來,看到上方程銳汗濕的臉,咬著牙罵道:“你傻啊!”

“疼嗎?”程銳忙停下,睜大眼睛看著他痛苦的表情,猶豫道,“那我出來——”

“我操!別動!”姜徹臉都白了,再一看,臭小子一副心疼得要哭出來的表情,忍著說,“慢慢來,聽我說,稍微動動,對,這樣……”

從小到大,姜徹都算是程銳的人生導師。

雨勢漸微,魏寧酒吧開門,還不見姜徹下來,又想客人不多,幹脆放一天假吧,畢竟昨天他喝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場面太過慘烈,還是緩緩比較好。

清晨,程銳被窗外蟬鳴吵醒。陽光撒進屋裏,他睜眼,便是姜徹睡著的側臉。安靜,平和,躺在夏日清晨的陽光裏。

人活著又不是電影,這一輩子,有那麽一兩個瞬間能夠像電影一樣精彩就夠了。——程銳心想,現在就是那個瞬間。

接下來的這個暑假,姜徹無時無刻不在反思自己一時沖動所造成的災難性後果。他捂著昏昏沈沈的腦袋趴在吧臺上,暗中把臭小子罵了一百八十遍。年紀輕輕精力旺盛,把持不住情有可原,但仗著自己年齡小裝不懂事,就不可饒恕了。一想到昨天晚上那小子註視著他的漆黑眼睛,學小時候那樣梗著脖子不說話,姜徹就忍不住再次罵了一句臟話。

魏寧嗑著瓜子幸災樂禍:“小夫妻床上能有多大仇,總不是技術太差讓你不滿意吧?”

姜徹無精打采道:“你說他哪兒來那麽好的精神。”

“這種幸福生活就別和我分享了,雖然你老了點,但也是如狼似虎的年紀,還有技術,剛好絕配。”

姜徹隨意應了一聲,伏在案上不再說話。停了一會兒,程銳端著燒好的菜出來,輕輕放下,推推他說:“吃飯了。”

“矮瓜啊,”魏寧自覺拿起筷子開吃,大嚼特嚼的間隙語重心長道,“你哥剛跟我抱怨你太兇猛來著,聽我一句,他只是嫌你技術差,沒經驗。這種事兒,做得對了,下頭那個也能很——我操你打我幹嗎?這是為你好。”他退開兩步,離姜徹的手一米多遠,揮起的筷子上還夾了塊肉,不忘對程銳擠眉弄眼,慢條斯理地說:“也能很爽。”

程銳看看他,又看看姜徹,微微蹙起眉,說:“哥,你昨天——”姜徹一個翻身坐起,手掌迅速伸出去按住他的嘴,翻了個白眼道:“吃飯。”

魏寧來了興致,追問程銳昨天怎樣。程銳去廚房端米飯,不搭理他,走到半路突然轉頭問:“下頭也能很……你怎麽知道?”

魏寧張張嘴無話可說,姜徹登時哈哈大笑,揚聲道:“你魏寧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點小事都不夠說的!”

“你倆是統一戰線,我說不過。”魏寧撇撇嘴,坐下老實吃飯。

開學將近,程銳出發前一天,跑到姜徹這裏賴著不走。

晚上兩人睡在一起,程銳抱著他不肯撒手,親親舔舔,手指四處亂摸,說些亂七八糟的情話。

姜徹昏昏欲睡,接連打了幾個哈欠,隨手拍著他的背,哄孩子似的說:“快睡,明天坐長途,還有火車,得精神點兒。”

“你去送我嗎?”

姜徹瞥他一眼:“多大人了,還要送。”

“不去?”

“不去。”見程銳垂下眼睛不說話,他只得補充了一句,“你上大學,你媽去送才合適,我又不是你親哥。”

程銳應了一聲,咬他下巴,一米八的個子硬要縮起來鉆他懷裏,孩子氣地說:“我會想你。”

“到了那邊好好學習,忙起來就不想了。”

“不想不想。”

“別鬧。”姜徹閉上眼,微微笑起來,“話都說不清了。”

程銳拿頭發蹭他,又說:“你不怕我會不想你?”

“這叫自信。”

“說不定呢。”

姜徹的呼吸變得綿長平和,低聲自語道:“不想就算了。”

程銳換了個姿勢,撫摸著手裏沾了汗水的皮膚,小聲說:“不會的。”

錦川的夏夜涼爽寧靜,偶爾可以聽到河畔的蛙聲蟲鳴,夾在輕柔的帶著濕氣的風裏穿過屋子。

翌日,程銳起床,姜徹還在睡,推推他說:“你真不去送我?”

姜徹背過身去,揮了揮手。

程銳無奈,回家。程湘婷一見他回去,便絮絮道:“馬上就要走了,一去就是大半年,晚上還不留在家睡,媽會想你的。”

程銳提起行李箱,說沒事。

程湘婷想把他送上火車,一家四口便都買了汽車票,先去洛城。程銳坐在窗邊,聽母親細細叮囑著註意事項,她以為程銳是第一次出遠門,事無巨細一一過問,生怕不夠周到。程銳乖乖地聽,想起上次和姜徹一起,也是差不多的情景。

徐正秋抱著女兒,說:“送哥哥去上學,開不開心?”

婉君點頭,又伸長了胳膊,要哥哥抱。

程銳抱起她,看向窗外。

直到車開走了,姜徹都沒有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到那個時候,你會愛上我吧?”,就突然想,在這時候完結真是太棒了。我喜歡那些戛然而止的結局,太過完滿反倒不好玩了。

不過因為之前《若即若離》就這麽任性了一次,光影就不這麽做了,以免有爛尾的嫌疑……

畢竟想寫一個完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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