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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斷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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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時候,覺得自己變成誰都行,就不願做我自己。——《瑪麗和馬克思》

走廊兩邊的墻壁上貼有一米多高的白色瓷磚,因為年代久遠而顏色暗淡,沾染了各樣汙漬。手指沿著瓷磚邊緣劃過,指尖可以嗅到消毒水的味道。眼前是一路延伸的灰色地板,在最盡頭的窗戶處會成陽光裏模糊的點,分明是陰暗的長廊,那個光點卻揮之不去,閉上眼睛也能看到它在眼瞼上跳動。

程銳並不喜歡醫院。所以他只是走到病房門口。隔著玻璃窗看到床前靜靜站著的母親。她身邊是二伯,手插在衣兜裏,默然看向病床。程銳看不到床上的人,也不進去,站了一會兒,要走,聽到身後馮英的聲音:“小銳?”

程銳回頭。馮英穿了白色的護士服,鬢邊有幾縷長發,手裏端著治療盤。她站在那個光點裏。姜徹叫程銳小銳,她也跟著叫。她問:“屋裏是你的親戚?”

程銳下意識便說不是,轉身就走。

醫院裏樓道有些窄,上上下下都是面容憔悴的病人,高高舉著輸液瓶,步伐遲鈍。程銳側身避讓,身體蹭到貼有白瓷磚的墻面,迅速挪開。他的自行車停在醫院門口,還帶有初秋清晨的濕氣。程銳仰頭看了眼住院部的窗子,騎車往學校走。到了校門口,才意識到沒有帶書包,回去取也來不及,只好進去。

他並不知道晚上騎車到了多遠,熬過了最困最冷的午夜,這時候只是腦袋沈得厲害,卻怎樣都睡不著了。又沒有書,不想呆坐著,便趴在課桌上。

章凈看看他,問:“你不舒服嗎?”

程銳沒說話,合上眼看到一處亮閃閃的光斑。他一坐下,身上的冷氣就傳了過去,讓章凈擔心,卻不敢再問了。她覺得分手後程銳就像變了一個人,先前還是靦腆的沈默,這學期卻有些陰沈,便有些怕他。

頭疼欲裂,好在老師講課的聲音令人昏昏欲睡,程銳終究還是睡了過去。昏沈間想到父親頭上的血,一閃即逝。

中午回家,屋裏還是昨天離開時的模樣。程銳知道母親沒回來,松了口氣——要是她看到客廳的書包,一定要問的。冰箱裏有剩下的米飯,程銳炒了小半碗吃,寂靜的房間裏只有碗筷碰撞的聲音。冬季作息時間還沒有開始,可以睡午覺,躺在床上試了幾次,還是睡不著,他好像聽到有人在敲窗戶,篤篤篤的,輕微又執著。

……想到姜徹那裏去。

程銳睜大眼睛躺了很久,最後帶著放棄般的頹敗感爬起來,提上書包出門,往姜徹家走。

程銳打開門,姜徹不在。他扔下書包,在那張淩亂的床上躺下,用姜徹的被子將自己裹起來。

到處都是姜徹的味道。好棒。

他睡了一個很安心的覺。睜開眼時,夕陽橙色的光越過後山的樹林,灑滿了房間。他聽到走廊上姜徹在哼歌。程銳爬起來,走出房間,看著姜徹做飯的背影。

“醒了?”

“嗯。”

“把飯盛上,菜就好了。”

程銳乖乖盛飯,姜徹掃他一眼,皺眉道:“手怎麽了?”

程銳一楞,低頭看到手指關節處的傷痕,想了一會兒,才說:“忘了。”

油鍋裏嗞啦一聲,姜徹翻炒著鍋裏的豆芽,說:“待會兒抹點碘伏,就在你學習桌上。”

程銳說好,盛好飯端回去,去抹藥,傷口已經結痂了,不疼,抹到中途,他才想起來,跟姜徹說:“我和人打架了。”腦袋很沈,他慢吞吞地說,眼神有些迷茫。

姜徹將菜放好,拉過他手看了看,擡手捏他臉,問:“咋弄的?丟了魂似的。”

程銳眨眨眼睛,忽看到邵為均沾了血的臉頰,身體一抖,回過神來,說:“昨天我爸來了。”

姜徹沒說話,把碗放他手裏,又添了菜。

程銳小聲說:“我沒忍住,記不清了。不知道怎麽回事。”

姜徹說:“你打人家,自己怎麽受傷了?”

程銳想了想,又認真道:“打到眼睛了,就是這兒,”他擡手指著眉骨,“那裏有骨頭,很硬的。”

他說話緩慢,睜大眼睛看著姜徹,視線卻有些散漫。姜徹看著他,停了一會兒才說:“別怕,沒事。”

程銳咬著筷頭,含糊不清地說:“他住院了。”

“先吃飯。”

程銳聽話,一邊吃,一邊說:“我還拿凳子砸他。我當時好像是想把他弄死,記不清了。”

姜徹說:“你沒那麽大本事,吃飯。”

程銳固執道:“他流了很多血。”

姜徹放下碗,認真地看著他說:“別怕,凳子打不死人。他沒事。”

程銳咬牙,眼淚直打轉,小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當時太激動了,我不知道他還纏著我媽。他喝醉了,他要打人的。”程銳說,終於想起夜裏的畫面,母親的哭泣,邵為均的血,還有救護車呼嘯而過。他站在沒有燈的角落,靜靜看著他們。

姜徹用手指給他擦眼睛,剛一碰到,眼淚便洶湧而出。程銳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我不知道。”

“嗯,不是,肯定不是。”

程銳哭的時候沒有聲音,身體發抖。姜徹將他按進懷裏,輕聲說:“沒事,哥打過那麽多架,拿刀子的都有,從沒出過事。”

程銳抓住他的衣服,臉頰貼著他的胸膛。

“對了,我今天見著馮英了,她說今天有個病人被打了,沒多大事兒,估計說的就是你爸。”

程銳問:“真的?”

姜徹想要安慰他,信口胡說,哪知道正說著了,這時候只好說:“我幹嘛騙你,她是護士,不比你知道得多。”

程銳不說話了,在他前襟上蹭眼淚。

姜徹拍他的背,當小孩子哄,說:“好了,快吃飯,你今天是不是沒去上課?”

程銳趴在他懷裏沒動,問:“你今天一回來,就跟她約會了嗎?”

姜徹被那個“約會”嚇了一跳,心說我回來的時候臭小子你正在睡覺,臉白得嚇人,誰敢跑出去約會啊,嘴上道:“就是路上碰見了,約什麽會。”

程銳哭完了,松手坐回去,腫著眼睛看他,半晌才垂下眼睛問:“我是不是很變態?”

姜徹不解,推他一把,說:“屁!我小時候還跟師傅對打呢,我是不是變態?”

程銳想說不是這樣的,卻開不了口。心底的厭惡感又泛了上來。他覺得自己糟糕透頂。一定是哪裏不正常了。

夜裏睡在姜徹身邊,他蜷起身體,往姜徹懷裏鉆。姜徹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的背,嘀咕道:“沒事,別哭。”程銳尋了舒服的姿勢,因著攬在身上的手臂,而從尾椎骨升起一陣麻意來。

程銳一連幾天都住在姜徹這裏,並不知道邵為均什麽時候出院。那天回去拿換洗的衣服,推開門看到母親在客廳坐著,一時無措,竟不知該說什麽。跟這間屋子有關的都是不好的記憶,連帶著程湘婷,都成為避之不及的部分。

正是黃昏,程湘婷往日這時都在店裏。母子倆視線相撞,都覺陌生,還是她先開的口:“吃飯了嗎?”

“還沒,到姜徹那裏吃。”

程湘婷點頭。見她無話,程銳便回房間收拾衣服,又聽見她跟過來站在門口,柔聲說:“最近天涼了,把毛衣帶上,穿厚一點。”

程銳說好。

程湘婷在一旁看他收拾,隔了片刻,又問:“今天在家吃飯,可以嗎?”程銳回頭,她靜靜望著他,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緒,末了,低頭淺笑道,“下午包了餃子,放久了不好吃。”

“嗯。”

似乎沒想到他會答應,程湘婷略微驚訝,隨即笑道:“我去下,你要想和姜徹一起吃,去叫他過來。”

“不用,我們倆吃就行。”程銳說完,又補充道,“我不討厭跟你一起吃飯。”

程湘婷說瞎想什麽,轉身進了廚房。

電視還開著,程銳到客廳坐下,又想到那天晚上,他就坐在這裏寫作業,爾後聽到邵為均敲窗戶的聲音。他想轉移註意力,卻看到靠在墻邊的凳子,上頭還有變成黑色的血跡。那天就是用這個打的他?流了很多血?打到哪裏了?程銳想,腦袋裏亂糟糟的。

程湘婷端了兩盤餃子出來,又拿了醋,在他身邊坐下,絮絮道:“今天的面有些軟,不好包。買肉的時候那小夥子給我割了好些肥的,我想起你不愛吃,要他換一塊,他還不樂意。你不是愛吃白菜嗎?我剁了不少,不過要是太多了就不好吃。”

程銳端起盤子吃,聽她不停地說下去,害怕停下似的。

“最近姜又漲價了,你不喜歡那味道,我就沒放。蔥和蒜還是要放點,不然不好吃。但是面有些軟,不太好包。”

程銳說:“挺好吃的。”

“那多吃一點,”程湘婷又往他盤子裏撥了兩個,說,“你小時候挺喜歡吃餃子。就是那時候在外頭住,媽錢少,上班又忙,不怎麽吃。”

“記不大清了。”

“是啊,那時候才多大一點。”

一頓飯吃好,程銳要去洗碗,程湘婷攔住他說:“你不是還要去姜徹家嗎?快去吧,我來就行。”她動作很快,說話也快,已經收好盤子進了廚房。

程銳莫名想哭,眼睛卻又幹又澀。他覺得好像哭不大出來了。就是在姜徹那裏,也沒有哭太久。他把電視關上,洗了抹布收拾桌子。程湘婷收拾完了出來,見他幹站著,問道:“怎麽了?”

“沒事,”已經和母親差不多高了,但她太瘦,看起來要小了一圈,他聲音顫抖地說,“媽,對不起。”

程湘婷一呆,微笑道:“銳銳哪有對不起媽媽,你這麽聽話。媽知道,你是擔心我,才那樣做的,媽都知道。你是好孩子。”

程銳說:“他們又為難你了嗎?”

“怎麽會,只是你叔叔伯伯們都忙,沒人照顧他,我才去看他的。”

“他們欺負人……你跟他明明沒關系了。”

程湘婷笑道:“銳銳,我們離婚了,那也是你爸,能不管他嗎?”

程銳無話可說,咬咬嘴唇,有些委屈。

“好了,快過去吧,媽知道你嫌家裏悶——對了,帶些餃子過去,姜徹一個男人哪會做這些,你們慢慢吃。”

程銳想說今天在家住,然而心底還是排斥,便拿了餃子走。下到一樓仰頭,看到屋裏亮著燈,程湘婷瘦削的影子映在窗戶上。他心懷歉疚,卻無可奈何。想要逃離的念頭終究還是占了上風。

姜徹沒有親生父母,性子又不像他這樣敏感,無法問他關於家庭關系的有效建議。何況——程銳看著他睡熟了的側臉,偷偷將手伸進短褲裏——懷揣這樣的心思,表面上便不由生出距離來,私心的話也問不出口。

整個初二學年,和程銳相關的任何事情都蟄伏起來似的,和母親的關系,暗中的自瀆,學校裏不緊不慢的學習,都是按兵不動,一成不變。老師說初一還很新鮮,初三尚未來到,初二是最平穩的一年,正是學習的好時光。

偏偏別人的時間都在流動。

一想到這個,就沒法學習。

鄒靈懷了孕,毛子在年初終於結了婚。三兄弟裏唯一的光棍姜徹在那天喝得酩酊大醉,夜裏凍得直哆嗦,抱緊被子暈暈乎乎地問一旁伺候他的程銳:是不是也該結婚找個伴?

程銳心裏卡了根刺,又長又尖。

酒醒後姜徹還是嘻嘻哈哈的,程銳卻覺得,他對馮英的態度忽然殷勤起來。放電影的活越來越少,電視機和VCD越來越普及,鄉下需要電影的地方也越縮越小,再無法連成片。姜徹開始積極地找活幹,考了貨車執照,閑暇時去給李成慶的木材生意幫忙。

他甚至去見了馮英的父母。

程銳問起時,他說人家嘴上不怎麽樣,心裏定嫌他窮。好在馮英家裏都是老實人,不勢利,只有一個大表哥瞧不起他,硬要他辭了放電影的工作,換個穩定的,不然別的免談。

程銳問:“你要換嗎?”

姜徹說:“那是師傅留下的東西。”

機器老了,總是壞,姜徹要花很多時間倒騰修理,程銳在一邊遞工具,翻到多年以前的老膠片,悄悄剪了兩格夾在書裏。

就是這臺機器,讓他認識了姜徹,眼下又把姜徹留在他身邊。

程銳更加喜歡電影了。

一切都溫吞吞的,連帶之後的暑假,溫度也沒有往年高。

姜徹出門放電影,要去好幾天。程銳愉快地掛掉了馮英打到房東家的電話,上樓躺在姜徹的涼席上,熟練地打了次手槍,拿紙擦幹凈,跳下床打算扔到屋外的垃圾桶裏。推開門,夏日傍晚的陽光越過周遭擠擠挨挨的小樓直射過來,整片城區都染上了金色。他瞇眼望著四周,手裏的衛生紙上還沾有黏膩的汙漬,恍然中覺得錦川是個很好的地方。

很好很好。

他看過一部電影,男女主角在某個城市相遇,那座燈紅酒綠的城市都變得溫柔起來。程銳心想,自己一定非常非常喜歡姜徹,才會覺得這裏很美。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會,準備回去寫作業,又聽到房東叫他,說有電話。程銳以為還是馮英,不想接過卻聽到母親的聲音,她說今天店裏不忙,想帶他去吃飯。

程銳騎車過去,程湘婷正在對賬,見他來了,便笑道:“再等一會兒,你想吃什麽?”

程銳說隨便,又怕她以為自己敷衍,想了想說:“河濱路上有燒烤店,吃烤魚好嗎?”

程湘婷自然說好,收拾好了要關門,忽要他等等,進去取了花露水出來,說:“河邊蚊子多,你先灑一點。”

程銳接過來放在兜裏,推車走在她左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談不上親密,也不很生疏。程湘婷問他作業怎樣,又說店裏遇到了愛占小便宜的客人,她氣不過,便說愛買不買,誰知道對方還想罵人,差點鬧起來。

程銳說:“經常有這種人嗎?”他不怎麽關心母親店裏的事,也不知道賣衣服要有怎樣的辛苦。

程湘婷笑道:“你媽是誰?賣了這麽多年,什麽人沒見過,不用擔心。”

程銳笑笑,說要是遇到太潑辣的客人,要小心一點,她太瘦,打架了要吃虧。話說出口,才覺得親昵了。程湘婷倒還不覺,說周圍店裏的老板都會幫忙,哪能真讓人罵街。她心情很好,說話間帶著些許得意,表情柔和,程銳看著她,為這難得的平和感到愉快。

兩人沿著河濱走,還沒走到地方,撞上一陣騷亂。一群人勾肩搭背地迎面走來,腳步踉蹌,提著酒瓶子,邊走邊吆喝。

程湘婷臉色一白,拉程銳往路邊躲。

程銳望過去,借著路燈看到人群裏邵為均的臉。

他面色通紅,被人攙著走,吆喝得起勁兒,沒走兩步就要往地上躺,跪下來吐。扶著他的是個中年人,程銳認出那是他很好的朋友,不禁冷笑,心想越是關系好的人,才越會把人往死裏喝。

這時天色已暗,母子倆又站在路邊,本不該被人看見的。哪知道邵為均嚷嚷著要撒尿,伸手便去解褲子,那人趕忙攔住他,擡頭四顧,想找個暗點的地方,轉眼便看到了他們。

程銳立刻擋在母親面前,說往回走,那人已經高聲喊著嫂子走了過來。

“嫂子嫂子,真巧啊,這時候遇上,你看,這……”那人攙著邵為均,面露難色。

酒氣熏天,連帶著嘔吐物的臭氣沖進鼻腔,程銳不由自主地發抖,勉強握緊車把,說:“他已經跟我媽沒關系了。”

邵為均沒認出他們,叉開腿站好,動作笨拙地去解皮帶。男人尷尬地望向程湘婷,哀求道:“嫂子,你看啊,那邊還一堆人,沒幾個清醒的,我得把他們送上車不是?就是哥他沒人接,也沒人照應,就今兒這一次,你看……”

程銳還想說話,卻見邵為均因為解不開皮帶,直接尿了起來,從褲襠到褲腳,立刻濕成一串。男人更是窘迫,說:“嫂子,這……這……”

程湘婷看看他,又看看邵為均,一時猶豫。

邵為均尿完了,舒服地打了個酒嗝,挖挖鼻子,靠在男人身上,嘟囔道:“再喝一點,不回家,再來……家裏沒人……沒他娘的半個人……再喝……”

程湘婷臉色刷白,面露不忍,低聲說:“算了,我來吧。”她過去攙起邵為均,那人立刻松手,道了聲謝轉過去照顧別人。邵為均個子高,醉醺醺地壓在她身上,襯得她愈發瘦小。被他胳膊壓在肩上,程湘婷勉強擡頭,說:“銳銳,能不能跟媽一起到路邊,打個車送他回去?”

程銳咬牙,半晌才說:“你推車,我來吧。”

“唉?”她還沒反應過來,程銳已經接過父親,面色陰沈地攙他走。

程湘婷跟上,猶豫道:“可以嗎?不要太勉強了。”

“沒事。”程銳說,鼻尖嗅到他身上的味道,胃裏一陣惡心。

“媽對不住你……其實媽也是很長時間沒見過他了。”

“我知道。”

“銳銳……”

程銳漠然道:“不怪你。”

程湘婷不再說了,看向邵為均的眼神帶有哀戚。

縣城裏還沒有太多出租車,夜裏大路上也是靜悄悄的,偶爾有車經過,見到他們的陣勢也不會停。

在大路邊站了一會兒,程湘婷無奈,說:“你在這邊等等,我去找個公用電話,打給你二伯。”

程銳說好,因為肩上的重量而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邵為均整個人壓著他,肩膀僵硬,難受得很。

程湘婷跑去路對面的小賣部打電話,程銳扶著父親站在路邊。

邵為均身上很難聞,直刺得他想打噴嚏。

他又喝得太醉,不肯安生站著,掙紮著要再去喝。

肩膀和脖子都很疼,腳也發麻,程銳暗罵他怎麽不幹脆喝死。

程湘婷還在打電話,不時回頭看看對面的兒子,滿懷愧疚。

本來路上是沒有什麽車的,偏偏那輛貨車經過了。

程銳轉頭,兩道白亮刺眼的車燈直射過來,他擡手想遮,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還是能看到兩只很大的光斑,幾乎把眼瞼照成白色。

他有些恍惚。他在這片白光中,聽到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巨大的聲音,響徹了整條闃靜的街道。

等那光斑暗下去,他感到身上很輕,心裏也很輕。他回頭,看到地上血泊裏的父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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