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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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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方亭會簽兩份合同,原則上做六休一,談韻之希望她能多出勤,她也想掙多一點,便在私下那份合同約定加班一天工資220,保守估計一個月到手能有6000。

數字讓她眩暈,要知道,她爸在舟岸市工地打工,不一定一直有活幹,一年下來平均月工資也就三四千。

想到她高中學歷剛開始打工就能拿到這個數字,雖然夠不上沁南市平均工資,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徐方亭心裏滋生一股抓住命運的踏實感。

另一方面,這份工作有機遇和運氣在裏頭,差不多是她保姆職業的天花板,但她總不會一直當保姆。

從祥景苑出來,時間尚早,徐方亭同意今晚搬去榕庭居,反正家當不多。談韻之展現一個東家的友好,說順路幫她搬一下,一會打車直達。

宿舍所在小區既破又小,主幹道人車不分,兩車道被所停車輛占去一條,汽車只能單向通行。

路上他們避過一輛車,談韻之還咕噥一句“這什麽破設計”。

“要不你在這等我一下吧,宿舍裏面都是大姐,”徐方亭在樓宇門前說,“最多二十分鐘。”

談韻之盡顯大度:“不著急,你慢慢來。”

他也許更不願意回家帶小孩,盡可能在外磨蹭。

徐方亭剛等來電梯,樓宇門追進來兩位同宿舍的大姐,趕上跟她一趟電梯。

其中一大姐問:“小徐,剛才那個你男朋友嗎?長得可真帥!跟電視劇裏面的男主角一樣!”

“哪能啊,他是我東家。我要是有那樣的男朋友,就不用當保姆了,”徐方亭笑道,“我肯定也是富家大小姐。”

兩位大姐露出和善笑意。

平日東西幾乎都放行李箱,徐方亭收拾妥當,再拎上一只疊了臉盆的水桶,跟大姐們打過招呼,離開住了半個月的宿舍。

以前讀書時不曾經歷這麽短暫的停留,每一次換校園能預知時長,六年,三年,又三年,而且並不只有她一個人離開,告別因為有了集體性,便少了幾分孤獨感。可出了這扇門,她並不知道會在榕庭居呆多久,下一次一個人又要去哪裏。

榕庭居裏,談禮同帶小秧精疲力竭,聽聞開門聲,直呼“終於可以交接班了”。

此時不管是徐方亭還是徐圓亭,只要是個小保姆,就是他的救世主。

談禮同終於解放,回到自己茶臺壓壓驚。

這家父子關系詭異,徐方亭真怕哪天當爹的不願意付工資,當學生的兒子掏不出錢。

她換上自己的拖鞋,把行李提到一樓那間連通走廊和露臺的房間。

一米五的床還缺一面床圍,等到貨後,陪伴小秧睡覺也成了徐方亭的責任。

徐方亭像之前一樣在二樓浴缸給小秧洗澡,天氣熱可以在水裏泡久一點,她便躲在浴簾後面跟他玩躲貓貓。

小秧一開始沒有反應,徐方亭拿走他的小鴨子,把註意力吸引過來,然後她跟鴨子一起從浴簾後頭誇張地冒出來,“噠”地一聲誇張大笑,小秧令人欣慰地跟著笑了。

徐方亭重覆好幾回,小秧雖然只是幹坐著笑,沒有模仿她躲起來,但到底也算有反應,確實比她哥好太多。

直到小秧有點倦了,她才結束小游戲,把鴨子還給他。

浴缸有點高,徐方亭得單膝跪著才方便操作,連個矮凳也沒有,三天過去,小秧竟不配擁有一只兒童澡盆。

東家父子實在太過奇葩。

而奇葩之一此刻窩在轉椅裏,叉開兩條可以絆倒人的長腿,右手抱腰,左手肘墊在手背上,舉起手機,半歪腦袋看著。

聽著對門的嬉鬧聲,整個人顯出遠離孩子的慵懶和愜意。

徐方亭抱著浴巾裹緊的小秧進來,談韻之僅僅從手機後面瞄了一眼。

徐方亭每一步驟都念念有聲,叫小秧配合穿衣服,小秧每伸對一次手腳,徐方亭便大力誇他。幼兒四肢柔軟,徐方亭還趁他四肢朝天,把腳輕輕折到他的鼻子底下。

手,真棒!腳,真棒!

兩個人基本只有這幾個音節,單調卻精力充沛。談韻之忍不住放下手機,小秧已然穿戴整齊,徐方亭忽地將他舉高高,逗得小秧繼續哢哢大笑。

徐方亭也不是無條件舉高高。

她蹲在床邊,與小秧視線持平,然後捧著他的臉,說“看姐姐”;小秧當然不會主動看,徐方亭便把他的臉輕輕扳正,讓他被動對視;等對上那剎那,她立馬將他舉起來。

徐方亭如此有條不紊重覆幾遍,談韻之這個剛入坑的新家長看出了點套路。

當他還在瘋狂閱讀ASD(Autistic Spectrum Disorder,孤獨癥譜系障礙)資料,探究ABA(Applied Behavior An/aly/sis,應用行為分析)訓練方法的奧義時,徐方亭已經把ABA融入到游戲裏,完成一個教學回合。

她的教學目的是讓小秧用眼神關註她,於是發出指令(看姐姐);小秧無法完成,便加以輔助(扳正臉);小秧一旦完成,便給予強化物(舉高高),強化他的學習成果。

當然,最理想(或正常)的狀態便是:小孩看向大人,伸手,說“媽媽,我要抱抱”,然後大人將小孩抱起來。

對NT(Neurotypical,神經學範本,即非孤獨癥)來說看似簡單的技能,ASD卻要進行步步拆解、由易到難、簡單到覆雜、循序漸進學習。NT天生會關註人,會在社交中自然習得各種技能;而ASD對人關註少,無形喪失許多學習機會,每一次學習都卡在“吸引註意力”這艱難的第一步。

談韻之還想看徐方亭淡出輔助的操作,即發出指令“看姐姐”,不再輔助扳臉,小秧就能立馬看過來。

但今晚應該學不會。

明天後天也不一定能。

談韻之一面慶幸自己能屈能伸,留住良才,一面暗自心虛——徐方亭已經開始實操,他還停留在理論學習,再不行動,小秧就長大了。

他放下手機,也想入局,但一大一小其樂融融,好像沒有他的位置。

徐方亭一把放下小秧,抽走半濕的浴巾,說:“跟舅舅玩,姐姐洗澡去了。”

談韻之伺機說:“我約了兒童醫院的號,想去看看醫生怎麽說。”

上一回病歷上是市婦幼保健院,談家和金家水火不容,一個孩子都能當皮球踢來踢去,估計小孩情況也沒詳細交接。

徐方亭緩緩把浴巾搭肩上,問:“到時我也要去嗎?”

談韻之怕她跑了似的,說:“那當然。”

徐方亭應了。

“號好難約,”談韻之又說,“得一周後,有那麽多這樣的小孩嗎?”

徐方亭如數家珍道:“診斷標準放寬了,以前只有像我哥那樣的重低典會被確診。現在城裏的小孩可寶貝了,有什麽病都帶去大醫院看,輕度也能排查出來。哪像我們小時候小地方,醫療水平不高,你說孤獨癥,人家都覺得因為不和小朋友玩,才有這個毛病,放到小孩多的地方自然就好了。”

談韻之說:“那分明是顛倒因果,把他們放到人群裏也不會跟別人玩。”

徐方亭扭頭看了一眼,莫名笑了笑。

“幹什麽?”談韻之一頭霧水,自己並沒說錯。

徐方亭又回去看著小秧,怕他從床尾踩空,說:“還好你沒寄希望他的能力自然而然就長出來了。”

“廢話!我可是有好好看資料,杜絕迷信和白日夢,”談韻之一屁股坐床上,歪倒在小秧面前,支著腦袋瞅他,“是吧,小秧!你舅舅還是很聰明的!”

談韻之側臥床上,雙腿收不上去,仿佛剛卷起來的腸粉,長長的一條,還沒切斷,好長一截被撥出了碟子外。

徐方亭又笑了下,跟小秧說:“小秧,拜拜。”

談韻之果然聰明地輔助小秧,把像尊彌勒佛一樣的小秧轉了180°,擡起他下巴去“看”著徐方亭,捏著他手搖了搖,“阿姨拜拜。”

徐方亭彎腰跟小秧頂了下額頭,逗他一笑算作強化。

“剛才還叫我徐姐呢。”

談韻之看著小秧撥車輪子,說:“小秧比我小一輩,不叫阿姨叫什麽,奶奶嗎?——拜拜咧,徐阿姨。”

今晚吵架餘韻還在,雙方沒暴露雇傭關系的敏感,像同齡人相處。

徐方亭嗤笑一聲,給他帶上房門,出來收拾二樓浴室殘局。

保姆房在一樓,她也在一樓解決洗漱,又從頂箱櫃裏找出床上用品鋪整好。

徐方亭還沒買吹風機,談家也沒有風扇,大晚上她不好再打攪談韻之,脖子搭著毛巾到露臺上吹風。

夜晚風大,頭發剛剛過肩,徐方亭偶爾用毛巾松一松,對風幹速度有信心。

榕庭居環境幽靜,不聞路噪,不再像公司宿舍那般嘈雜,被剝奪的清凈回歸了,徐方亭對這座城市生出零星歸屬感,願意放空待一會。

這晚來得匆忙,還沒問談韻之要WiFi密碼,只能繼續用流量。

她把明天購物清單列好,自己的,小秧的,東家的,然後翻了一會社會新聞,東家的衣服洗好了。

她過去把衣服搬上烘幹機,一只漏網之襪差點掉地板,幸好撈住了。

白色襪口印著黑色英文單詞,adidas,徐方亭當然知道這個買不起的牌子,但電光火石間,好像在自己的什麽東西上見過類似單詞。

徐方亭把襪子甩進烘幹機,扯下脖子上的毛巾,這還是來沁南市前隨便從仙姬坡的家裏帶來的。

只見淡綠粗條紋的毛巾上,印著六個白色的小寫字母,每個能有荔枝那麽大:odidos。

徐方亭噗嗤一聲自顧笑出來,家庭的烙印毫不客氣揭露她的貧窮與落後,也許下一次回老家,她的審美被現代城市同化,會拒斥可笑的山寨貨,卻依然消費不起正品。

徐方亭給小秧添足日常用品,雖然沒有嬰幼用品購買經驗,但她揣摩出一條原則:在大商場買,往貴的買,跟買菜一樣。

生活上她開始訓練小秧自理,先從自己吃飯開始。BB凳往那一兒一擺,人抱上去,圍好圍兜,塞個勺子,手把手輔助他幾次,送到嘴裏的食物就是強化物。

談禮同開始抱怨:“一碗飯菜能吃進去三分之一嗎?掉得到處都是,慢慢吞吞像只蝸牛。”

徐方亭說:“小秧剛開始學,能餵進去已經很不錯了。”

談韻之則更直接:“又不要你收拾,那麽多話。”

徐方亭下意識朝他報以同盟之笑。

隔餐徐方亭也擔心小秧吃不飽,往米飯裏摻點土豆,和菜肉一起捏成一個個小團,讓他用手拿著吃。不管用勺子還是手,只要能餵飽自己就行。

平常徐方亭一有空就跟他做各種“吸引註意力”的小游戲,沒空就讓東家父子上陣,總之不能讓小秧一個人閑著。

小東家還勉強有一點陪小孩的覺悟,老東家不到飯點不見人影,最操心還是徐方亭這個家外的小保姆。

終於到得去市兒童醫院這一天。

一大早,談韻之趁談禮同還沒出門,說:“老談,你開車送我們過去吧。”

談禮同穿好皮涼鞋,整裝待發:“我又不是司機,我給鑰匙你開?”

談韻之沈下臉:“我要能開還用得著你。”

“你們兩個年紀加起來還沒我大,就喜歡瞎折騰,小孩本來沒病都給你們折騰得有病了。金泊棠說有病你就信了?我看那小子是要二婚了,才想了這麽個陰損辦法把小拖油瓶扔過來。——反正我覺得小秧沒問題,多乖一個孩子啊!就是安靜斯文一點。要搞你自己搞去,休想讓我給他出一分錢。”

談禮同手刀一振,抓上玄關櫃頂的手機,一個人走了出門。

談韻之來不及跟他掐架,帶上徐方亭和小秧出門。

“我還以為談叔有司機可以送我們一程。”徐方亭抱著小秧說。

“以前有,但是後來公司都請人打理,他半退休狀態,每天去樓下棋牌室報道‘上班’,要什麽司機啊。”

“……我以為談叔天天在附近上班,所以按時回來。”

談韻之差點跳起來罵:“跟他打牌的阿公阿婆都回家吃飯,沒人跟他玩了!”

“你還沒學駕照?”徐方亭說,“我以前好多同學趁著高考後的暑假去學車。”

談韻之朝小秧伸手,想抱過來,小秧嗷嗷躲閃,跟了徐方亭一周,已經不願意別人抱,非要賴在她身上。

談韻之捏了下小秧臉蛋,呲牙咧嘴,然後說:“我寒假再學。——你去學一個吧,我們家有車,你以後出門帶小孩方便。”

徐方亭讓他幫忙介紹駕校,她人生地不熟,他才是地頭蛇,談韻之應過了。

兩個人帶著小孩打車來到沁南市兒童醫院,乘電梯上行為發育專科。

候診大廳色調繽紛明亮,提示路標不失鮮明,比普通醫院的冷色調更能寬撫心情。

他們坐在玫紅條椅等大屏幕叫號。

來看診的小孩很多,小齡兒童大多有兩個或以上家長陪同,像徐方亭和談韻之這麽稚嫩的“家長”真是獨此一份,吸引不少好奇的目光。

他們也是這種目光的發出者,默默觀察著小秧的同齡人,或者同癥狀的人。

有個比小秧大一點小女孩,穿著紅裙子在大廳瘋跑,家長叫喚不理會,目光明顯不對視,時不時自顧自大笑。她跑到小秧跟前,不看他們,也不看小秧,而是徑直盯著他手裏的車,忽然一把抓過來。

小秧尖叫大哭,徐方亭和談韻之懵然一瞬,那邊家長先反應過來,奪了車子還回來,連說幾聲不好意思。

“沒關系……”徐方亭把車子塞回給小秧,抱在腿上哄著,不自覺往她的同伴那邊瞟了眼,談韻之居然也看向她。

兩個人默契而沈重地認可了同一個看法。

屏幕上叫號金嘉秧,徐方亭抱起小秧就往診室走,匆忙間背包只掛著單邊肩帶。談韻之後知後覺,說了聲“我來背”,才把她負重一路的雙肩包摘下來。

診室跟普通醫院的沒什麽不同,只是桌子上多了幾個彩色積木玩具。坐診的男醫生臉小顯年輕,簡介上顯示從事精神衛生工作已十餘年。

醫生不掩好奇,說:“你們是孩子的——”

“我是帶他的阿姨。”徐方亭抱著小秧坐候診椅上,先行回答。

“我是舅舅。”沒有其他椅子,談韻之站在她們後面。

醫生說:“你們看起來很年輕啊,孩子的父母呢?”

徐方亭適時噤聲,只聽談韻之回答:“離婚了,媽媽在國外,管不上他。”

醫生又問:“那平常都是這個小阿姨來帶?”

談韻之說:“家裏還有一個外公。”

醫生若有所思哦一聲,把積木小車拿過來給小秧玩。

小秧果然又開始“推車觀輪”,醫生不意外地說:“很喜歡輪子啊。”

然後他邊觀察小秧,邊開始問情況。

徐方亭扭頭找談韻之,那邊輕輕說“你說吧”,她便開始交底。

醫生問:“小孩有發燒驚厥史嗎?”

她立刻答:“沒有。”

談韻之忽然問:“你怎麽知道?”

徐方亭只好又扭頭,說:“他從出生到現在的歷史病歷都沒寫有,你沒看過嗎?”

“……”談韻之一頭紮進ASD資料裏,當然沒翻過小秧以前的病歷。

後面關於小秧出生時的情況,孕周,是否窒息,有無黃疸等等,都是徐方亭按照一個叫談潤琮的建檔手冊上面回答,其他知道或者不清楚的都如實交代。

談韻之在旁半句話答不上,像個失職的男家長。

醫生擡頭對談韻之笑道:“你家這個小阿姨請得可以啊,我就沒見過能答得這麽清楚的,你們當家屬的要檢討一下自己了。”

談韻之汗顏地說是。

醫生又問:“你家小阿姨上過學嗎?”

徐方亭自己答道:“高中畢業。”

“難怪,這麽有水平的阿姨真的很難得。”醫生道,然後開了評估的單子,先給小秧做一個系統評估,再給後續建議。

三個人又殺到另外的房間,專門評估的醫生一邊帶小孩做桌面小游戲,一邊在表格記錄得分項,大人則在旁填寫一系列量表。

談韻之在網上填寫過類似評定量表,對小秧的程度有個底。

小秧年齡小,能做的項目不多,很快做到了盡頭。

但評估結果出來,談韻之還是楞神好一陣。

小秧已經22月齡,總體發育水平只相當於14月齡,落後同齡兒童8個月;其中語言發育更短板,只有8個月。

估計實際更差,別的8個月小孩已經會無意識發mama音,可是小秧從沒發出過一個音節。

總之,癥狀全對,該會的都不會。

準備拿結果給剛才的醫生看,談韻之邊走邊咕噥:“那個脫襪子的題,為什麽一定要從襪口往腳尖方向脫啊?”

小秧直接從腳尖拔.出來,不然這道題的分數還可以拿下,稍微提高總得分。

徐方亭說:“可能為了測試是不是從其他人那裏學來的吧。”

談韻之振振有詞:“我就是從腳尖拔的!長這麽大還是!這有什麽問題!”

徐方亭不禁想起昨晚adidas的白襪子,錯愕道:“你為什麽要從腳尖拔?”

“……爽!”

“可是襪子拉長容易壞掉。”

“那就買新的唄。”

“……”

徐方亭往上掂了下小秧,沒再跟他爭論,“餵”了他一聲,示意他看旁邊的房間。

裏面有七八個小孩,每人頭上都帶著一頂“帽子”,“帽子”引出幾根導線接連到桌面上的儀器。小孩們無一不在看著動畫片,估計這樣才能安坐。

她壓低聲,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強勢:“千萬不要去這種治療,又花錢又浪費時間,根本沒用!吃藥也沒用!”

談韻之倒是肯定地嗯了聲。

回到剛才的診室,醫生下了ASD的診斷,談韻之也說不上意外,只是心死得更明明白白。

醫生讓他們一會到分診臺要康覆機構的表,建議選一個離家較近的機構上課幹預,畢竟每天都要上課,去太遠大人和小孩都折騰不起。

“或者你們也可以試試經顱磁治療?”醫生說,“像剛才評估室旁邊那個房間的小孩一樣,有些家長反應說有效果。”

“不用!”

徐方亭和談韻之異口同聲。

醫生無所謂笑了笑,又說:“小孩是沁南市戶口嗎?”

談韻之說是。

“沁南市戶口去相關機構上課,每年可以報銷3到5萬的訓練費用,減輕負擔,”醫生斂了表情,用一種近似寬撫的語調,“因為孤獨癥,它屬於一種精神殘疾,小孩可以辦一個殘疾證,然後向殘聯報銷……”

精神殘疾,若換成通俗語言,那就是瘋子、傻子、腦子有病,誰會把一個表面完整無缺、擁有無限未來的2歲孩子跟殘疾劃上等號?

談韻之縱然研究了好一段時間的ASD資料,但也僅僅把小秧和ASD劃上等號,知道他存在這樣的障礙,從來沒有定義為殘疾。好比在他眼裏,小秧只是得了感冒,醫生卻診斷為癌癥。

徐方亭說“我們再看看”,然後把他拉走,連背包怎麽回到她肩上,談韻之也記不清楚。

兒童醫院門口架了一座滑梯,小秧掙紮著要過去,徐方亭追著跑,還抽空大聲提醒他。

談韻之坐到場地邊的水泥條凳,背對著滑梯。

從小到大,他接觸過的都是正常人,沒見過殘疾人的影子。可能像徐方亭哥哥那樣的重度人士,只能被關在家裏。

他想起上小學時候,班裏有一個男生,次次考試倒數,在他看來簡單的數學題怎麽也學不會,普通話發音不準確,一直把他叫成“談韻嘰”,連老師都罵過他蠢笨如豬。

他接受的教育是眾生平等,可是認知在此刻顛覆。

有些人生來就無法擁有一部分能力;有些人能力的上限,可能只是普通人能力的基點;有些人幸運當上兔子,跑得快,可以偷懶,有些人只能當蝸牛,全力以赴,晝夜不舍地蠕動,也不及兔子一步的距離。

徐方亭偶然的一瞥,看見談韻之抹了下眼角。

這個背影和動作她並不陌生,只是原型不是談韻之,而是她的媽媽。小時候自從她開始發覺她哥有點不正常,像個瘋子,整天陪著看不見的夥伴哈哈大笑,徐燕萍枯坐抹淚的背影也頻頻進入腦海。經年累月,深刻如昨。

小秧剛好滑到滑梯底,她彎腰一把抄起他腋窩,飛轉一圈轉移他的註意力,然後把他蓋到談韻之背上。

“舅舅背。”

談韻之沒回頭,下意識反手攬住小秧。

“別灰心,我們一起加油吧。”徐方亭松開小秧,只扶著背部,輕輕說一句。

談韻之沒有應她,吸了吸鼻子,依然低著腦袋,把小秧勾進懷裏,橫抱著。

“以後你叫談嘉秧,不叫小秧了。等你上學老師可不會叫你小秧,只會叫談嘉秧。談嘉秧是你,徐方亭是阿姨,談韻之是舅舅,知道了沒有?”

他埋在小秧胸膛,發瘋蹭了蹭;小秧咯咯大笑,不知人間疾苦,灰色短袖前襟留下幾抹不屬於他的深色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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