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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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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獄中,尋夢躺在幹草堆上睡覺,從京兆獄到上林獄,再到廷尉獄,算起來是她坐的第三個牢獄了。一回生,兩回熟,如今第三回,尋夢倒不會那麽不自在了。

忽然,一陣慘叫聲傳來,尋夢默默翻個身,捂上耳朵,可睡意一掃而空。

廷尉獄的刑法似乎從不間斷,從白天到黑夜總能聽見慘叫和呻/吟。那般淒厲的聲音聽得她心肝微顫,背脊發涼,她暗暗在考慮:若是獄卒要刑訊她,她幹脆全都招供算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聲音漸漸低下去,凝窒的安靜讓她心煩意亂。她猛然翻身坐起,腰間的水蒼玉忽然掉了出來。

漆黑的牢房裏,那玉質越發清亮,如暗夜裏的一簇幽光,靜靜地伴著無眠之人。尋夢將那水蒼玉從幹草堆上撿起來,捧在掌心靜靜凝望著。

青白交錯的玉質,圓弧形的輪廓,中間一只栩栩如生的兔子。

牢門鎖鏈抽動的聲音傳來,尋夢立即將玉佩收入腰間,若無其事地坐直了身子。自從被皇後丟進廷尉獄,兩日來無人問津,今夜終於有人來了。

來人身穿內侍著裝,依稀是宣室殿行走的內侍,口吻冷淡,公事公辦:“尋無影,陛下召見你,隨我們走吧。”

陛下醒了?尋夢心中一喜,等到了陛下面前,定要好好為自己分辯。

這兩日,她閑來無事便回想那日的情形,心中盤旋出十數個疑問,最讓她想不通的還是那陣香味。一方面,她懷疑有人對她使了失魂香,將刺殺陛下的罪名栽贓給她。另一方面,她又懷疑自己受失魂香所控,身不由己地犯下弒君大罪。

若是前者倒罷了,若是後者,她無疑成了從犯,該如何收場呢?

夜幕降臨,天色已暗,萬家燈火開在寂夜裏。

內侍在前引路,尋夢緩緩走在中間,身後跟著兩名押送衛士。尋夢雖無鐐銬,但渾身不自在,周遭沈悶而壓抑,衛士手中的刀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出鞘飲血。

詭異的感覺悄然而生,尋夢猛然察覺這條道並不通往皇宮,輕聲問道:“侍者,這條路並不是去皇宮的。”

侍者頭也不回,不慌不亂地解釋道:“陛下不在宮中。”

尋夢疑惑,陛下胸口受傷,應該在宮中靜養為宜,豈會擅自出宮?但許多事不可按常理推斷,陛下或許有所謀劃,故意為之,當下也不再追問。

越走越荒涼,重重燈影漸漸遠去,尋夢再度警覺起來,開口道:“侍者,人有三急,可否容我……”

“不必了,反正你馬上要變成死人了。”內侍忽然轉過身來,笑容陰森如鬼魅般嚇人。

與此同時,身旁衛士拔刀而起,尋夢警覺地向前躲去。誰知身前那內侍也會武,竟然一掌向她偷襲過來,尋夢無奈側身躲避,滾落在地。衛士的刀緊隨而來,尋夢本能地閃躲,在地上翻滾。

腰間的玉佩不經意滑落在地,但生死關頭,尋夢不曾察覺。

兩柄刀同時砍過來,尋夢敏捷地躲過一柄,擡手擋住了另一柄刀,但她手勁不足,委實支撐得吃力。在僵持的間隙,另一個衛士趁火打劫,再度揮刀攻來,尋夢偏眸瞧去,刀光一閃,迫得她閉上了眼。

這回死定了!

尋夢暗暗為自己惋惜了一把,預期的死亡並未到來,反而聽到重物倒地的聲音,緊接著頭頂那柄刀一松。她霍然睜開眼,只見那衛士木然地側身倒地,一張魂牽夢縈的臉出現在面前。

他向她伸出手,寬大的袖袍隨夜風飄蕩。

尋夢欣喜地伸出手,在將碰到他的瞬間想起他的潔癖之癥,又準備默默收回來,誰知那只手主動向下一捉,抓住了她的手。尋夢怔了怔,倒沒有掙脫,借著他的力道站了起來。

她隨意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狐疑地看向他:“你的潔癖之癥好了?”

江玄之扯唇輕笑,在她耳邊輕聲道:“今時不同往日,有些病也該好了。”

他輕輕拂去她發間的塵土。

尋夢:“……”這話是何意?這行為又是何意?

那淡笑的容顏中似乎藏著某些訊息,莫非他的潔癖之癥從頭到尾都是故意裝出來的?尋夢被自己的猜測震驚到了。可他那種刻入骨子裏的厭惡又不像裝出來的,尋夢一時有些迷茫,他到底有沒有潔癖之癥?

江玄之唇邊染笑,並不打算解釋。

藍羽將那個內侍押到江玄之面前,鋒利的刀鋒抵住他的脖頸。

內侍眼見兩名衛士倒地不起,一改先前的陰森,滿臉衰敗和恐懼,伏在地上求饒:“江禦史饒命,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令?”江玄之冷冷道。

“是……”內侍猶豫著不敢說,忽覺脖頸上刀鋒一動,嚇得渾身一震,忙道,“是皇後殿下。”

這個答案讓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

尋夢想不通皇後為何要置她於死地。莫非是因為華廷之死和華家慘案?可犯得著布這麽大的弒君案嗎?莫非因為陛下近來寵信她而心生嫉妒?可她為何對陛下寵信江玄之視而不見?

是了,他們不同,她是女子。

江玄之遙遙望向皇宮重重燈火:“你無故入獄兩日,也該去宮中討回公道了。”

“可是入夜了,無召不得入宮。”尋夢道。

江玄之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她:“你猜,今夜有多少人將會無眠?”

尋夢茫然搖頭,問道:“你知曉弒君案的來龍去脈了?當真是皇後陷害我嗎?”

“此案說來話長,你隨我去宣室殿便知。”

四人從南司馬門而入,經端門直達宣室殿。期間守門衛士曾有阻攔,但江玄之掏出一塊令牌,衛士們便果斷放行了。

那塊令牌是皇後殿下贈予明王之物,明王為了助他們入宮,暫借江玄之使用。

宣室殿門口宿衛持刀而立,透過紗窗,隱約看到殿內燈火閃爍。四人走進宣室殿,江玄之和尋夢走在前頭,藍羽押著內侍緊隨其後。

朱奇遠遠瞧見四人,悄無聲息地退到屏風後,向皇後通風報信去了。

四人隔著絲制刺繡屏風行禮:“陛下長樂未央,皇後殿下長樂無極。”

“入夜擅闖未央宮,私放弒君罪犯,江禦史,你的膽子是越發大了。”皇後沈沈的聲音傳出來。

江玄之淡淡道:“臣有令牌指引,不算擅闖未央宮。至於私放罪犯,臣倒是想問問皇後殿下,為何要對尋無影斬盡殺絕?”

“放肆!這是你對孤說話該有的口氣嗎?”皇後勃然大怒,黑著臉從屏風後走出來,語氣異常淩厲,“江玄之,你眼中還有孤這個皇後嗎?”

尋夢第一次感受到皇後的威壓,一種莫名的壓力從空中傳來,讓人呼吸不暢,心頭瑟縮。

江玄之並無懼色,沈聲道:“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皇後殿下可曾聽過此言?皇後乃一國之母,應當母儀天下,為何如此心胸狹窄,不能容人?”

他給了藍羽一個眼神,後者會意,將內侍向前推到在地。

內侍立即伏地求饒:“皇後殿下救奴婢……”

皇後瞋目切齒,面色幽暗如淵,再無半點往日的溫婉之色。

內侍求饒聲不斷,尋夢暗暗替他惋惜,看這情形他是必死無疑了。

皇後寒聲道:“尋無影是南越細作,女扮男裝混入宮中刺殺陛下,條條樁樁皆是死罪,孤為何不能處死她?”

“陛下昏迷不醒,皇後殿下自然有權處理此事,但此前皇後殿下已將此案交由廷尉審理。周廷尉尚未審明案情,皇後殿下卻私自處死尋無影,如此朝令夕改,豈不是有欲蓋彌彰之嫌?”

皇後冷哼道:“欲蓋彌彰的是你吧?你身為大炎朝禦史太夫,竟然如此維護一個南越細作,莫非其中有何不可告人的緣由?”

尋夢暗自心驚,皇後此言暗指江玄之與南越有所牽扯,有意將他也拉下水。

江玄之似笑非笑道:“皇後殿下莫要胡亂給臣扣罪名,尋無影尚且不是南越細作,臣自然也與南越無半分瓜葛。皇後殿下既然不願聽臣分析案情,不如等明日陛下醒來,是非黑白自然也會分明了。”

“你以為你今夜還能走出宣室殿嗎?”皇後冷幽幽道,沖門外的宿衛大喊,“期門宿衛何在?”

話落,期門宿衛湧入殿中,將三人團團圍住。

尋夢在人群中看到了周越的身影,若非她蒙冤入獄,今夜也是她當值的時辰。

皇後臉上迸發出狠戾的殺意:“江玄之無召擅闖宣室殿,就地格殺。”

聞言,尋夢和藍羽戒備地護在江玄之左右,對方人多勢眾,兵刃在手,而他們勢單力薄,手中無刀,形勢十分不利。

江玄之瞇了瞇眼,語氣平緩:“皇後殿下迫不及待要殺臣滅口嗎?”

皇後看著他那種臨危不亂的氣勢,心中莫名不舒服,冷冷地下令道:“動手!”

可宿衛們依然肅容而立,並不受驅使。

皇後心中一慌,恐怕生出變故,急切道:“孤的話不管用了?還不動手?你們……”

“皇後是想血染宣室殿嗎?”威嚴的聲音從屏風後傳出來,緊隨而來的是劉賢易的身影。他重傷未愈,面容蒼白無血色,但說話聲音不弱,中氣尚可。

趙同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崔妙晗緊隨在旁。

“陛下長樂未央。”殿內眾人齊齊稽首行禮。

皇後跟著跪地行禮,不妙的預感悄然升起,心房內宛如天崩地裂,翻江倒海。

劉賢易緩緩走上階梯,坐在階上的桌案前,俯視著殿內眾人:“免禮平身。”

殿內無人再開口說話,劉賢易揮退一幹宿衛宮人,眸光從皇後身上移到尋夢身上,最後落在江玄之身上:“江卿,皇後不願聽你分析案情,朕倒是十分想知道。朕遇刺那夜到底發生了何事?”

江玄之微微躬身:“陛下容臣細稟。”

“當夜,趙同前往禦膳房取晚膳,陛下與尋無影獨自在宣室殿內。刺客闖入殿內,迷昏了兩人,看準趙同回來的時機,不慌不亂地制造窗欞那一幕刺殺的影子,然後再將昏迷的尋無影擺成刺殺陛下的模樣。當趙同闖入殿中,剛從昏迷中醒來的尋無影自然成了弒君罪犯。”

“胡說八道!當夜,宿衛並未見到任何可疑之人闖進殿中。”皇後當即反駁道。

“臣用詞有誤。刺客不是闖入殿內,而是堂而皇之走進來,因為刺客手中有一脈神奇的迷香。”江玄之不緊不慢道,“此香由數種花草凝煉而成,最大的成分便是曼陀羅香。常人若是聞到香氣,可失去片刻意識,任人擺布;若是服用,可讓人神經麻木,不知痛覺。”

尋夢附和道:“難怪當夜我聞到香氣就失去意識了。”

劉賢易也回憶道:“朕確實也聞到了一陣奇異的香氣。”

“陛下不僅聞到了迷香,還被人強行灌下香粉。否則在刺客行刺之時,陛下為何毫無痛覺而不出聲叫喊呢?但凡陛下有一絲呼喊聲,門口的宿衛定會第一時刻沖入殿中。”

劉賢易沈吟:“刺客心思縝密,非常人能及。”

“我有疑問。”尋夢眨了眨眼說道,“趙侍既然見到了窗欞刺殺那一幕,為何沒看到刺客擺布我的影子呢?”

江玄之欣慰地扯了扯唇:“此案最關鍵的便是時機。你與陛下獨處的時機,趙侍回宣室殿的時機,還有刺客逃離的時機。”

頓了頓,他道:“從禦膳房到宣室殿必經之路上,只有那段兩三米的距離可以瞧見宣室桌案旁的影子,往前便有遮擋物和轉彎,再無機會看到窗欞的人影。當時,趙侍乍然見到陛下遇刺,全心系於陛下安危,瞬間便跑出了那段距離,自然瞧不見後來之事。”

劉賢易瞥向趙同:“江禦史所言可符合?”

“江禦史真是神奇,好像親眼所見一般……”趙同心悅誠服地答道,話未說完便察覺不妥,忙斂笑肅容道,“句句符合,確是如此。”

劉賢易又道:“江卿說刺客逃離的時機很關鍵,那麽刺客是如何逃離宣室的?”

“刺客並未逃離。”

劉賢易臉色微變,環顧殿內:“莫非這刺客還藏在宣室殿中?”

江玄之知陛下會錯意,解釋道:“臣是說,刺客當時並未逃離。因為當時皇後殿下領著一群侍女闖入殿中,而刺客正好身著侍女著裝,閃身便融入了侍女群中。”

皇後呵斥道:“一派胡言!孤身邊多了侍女,孤豈會不知道?”

“臣何時說過皇後殿下不知道了?”江玄之淡淡反問。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眾人齊刷刷將目光鎖在皇後身上,尋夢也將目光移到皇後身上,腦中不期然浮現出那夜與她擦肩而過的熟悉面容,莫非江玄之口中的刺客是仲靈?否則,此案為何與三年前仲靈之案那麽相似?可仲靈所恨之人應當是皇後,為何不惜冒險刺殺陛下來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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