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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歸來 恍惚中她還沒看清楚是誰,便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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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阮秋色從落霞峰失去音訊, 已經過去了十六七個時辰。

昨夜衛珩從宮中回府已是深夜,書房的燈燭一直明著,直到天將亮時才暗了下去。

青州之行近在眼前, 大理寺內亦是有不少公務需要處理。等到下午時青進了梅花廳內回話時, 衛珩已經處理了大半公務, 又端坐在了案前, 手執阮秋色所寫的那頁便箋細看。

察覺到時青進來, 他立刻擡起頭看了過來,眸中的含義不言自明。

“王爺,”時青上前輕聲稟報, “依然沒有探聽到阮畫師的消息。”

言淩發現阮秋色失蹤後,立時便讓京城各處城門加緊了盤查, 卻一無所獲。她此刻多半還在京中,可這十幾個時辰,完全沒有露過面。

衛珩眼底暗了暗,看著那字條沈思半晌,只說了一句:“那就只剩這一條線索了。”

他輕捏了捏發脹的眉心,嘆了口氣道:“把畫院侍詔胡廷玉叫過來。”

作為阮清池之後最年輕的畫院院首, 胡廷玉大人的人生可謂是順風順水, 意氣風流。

無奈遇上了鐵面閻王,又是被逼著磨了一日一夜的顏料,又是在自己的地盤被當眾斥責為“廢物”,多少有些下不來臺。

好在他的死對頭被罵得懷疑人生,才維持住了胡大人內心的平衡。

今日得到大理寺的傳喚,胡廷玉本以為又是大難臨頭,卻沒想到那面冷心黑的寧王,只是客客氣氣地遞過來一張字箋, 語氣平和道:“請胡大人看看,能從這張字箋上看出什麽。”

胡廷玉顫顫巍巍地接過那紙,凝神看了半晌,猶豫道:“……好字?”

見鐵面閻王面色不豫,他趕緊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更多:“這字是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卻不拘女氣,落筆之間自有一種開闊的氣度……”

“本王不是叫你來鑒賞字畫的。”衛珩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大理寺是破案的地方。”

“可是微臣只會畫畫,不會破案啊。”胡廷玉擦了擦額角的冷汗。

衛珩對旁人一向沒什麽耐心,奈何阮秋色失蹤一事,除了知道是她自己喬裝離開月老祠,且多半與阮清池有關外,唯一的線索就是這封信。

這信所用的紙張與墨,在他看來並無什麽特別,但胡廷玉作為書畫行家,興許看出些不同來。

衛珩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道:“破案並不比作畫難。這紙張,墨色,包括筆觸,胡大人若能看出什麽特別之處,都說出來。”

他倒也沒對胡廷玉抱什麽希望,畢竟通過紙墨來尋人,實在是大海撈針了些,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罷了。

不料胡廷玉撚了撚這紙,又細細嗅聞了片刻,還真猶猶豫豫地說了句:“臣倒是能說兩句,只是不知道算不算特別之處。”

“你只管說便是。”衛珩抱著手臂,挑眉看他。

“先說這紙,這紙白韌光潔,是熟宣中的一種,卻又比平常宣紙薄了許多,比起寫字,更適合用來拓印,制圖。”

衛珩微一點頭,眼底多了些沈思之色。

胡廷玉難得沒有被罵,頓時受到了鼓舞,說得更殷勤了些:“您再看這墨,這墨毫無渣滓,比尋常墨色多了許多光澤,說明墨裏油質較多,臣等作畫時,會用這樣的墨來畫細微之處,因為含油多的墨不易暈染,幹得也更快。”

“說下去。”衛珩的眼神簡直可以稱得上讚許。

胡廷玉找到了破案的感覺,又細細地觀察了一陣阮秋色的字,興奮道:“雖然熟宣和油墨都有防暈的功效,可這箋上筆觸纖細明晰,毫無暈跡,恐怕用的也不是普通的筆。”

“哦?”衛珩眼帶探究。

“這筆應是比一般的小楷筆還細些,用的是比狼毫吸水還差的硬毫,比如馬毫或是鹿毫。這樣的筆本也不是來作畫寫字,更像是手藝人用來描花樣的。”

“胡大人,”衛珩眼裏著實有些詫異了,“本王必須收回之前的話。”

胡廷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心裏還在緊張,就聽見衛珩道:“你絕不是廢物,相反,還有用得很。”

“多……多謝王爺。”胡廷玉額角一抽,卻還要躬身向他道謝。

衛珩也無暇關照他的神情,急聲對時青道:“按著胡大人方才說的,去查全城售賣這些畫材的鋪子,看看近日是否有人同時購買了這幾樣材料。”

時青正要領命離去,卻見胡廷玉揮手攔住了自己。

“倒沒有這樣麻煩,”他眼裏閃動著睿智的笑意,“方才微臣忘了說,這宣紙乃是上佳之品,是宣州的‘六吉棉連’,京中的紙坊是無法生產的。據微臣所知,這紙只在賀蘭家的‘蘭亭文房’才有出售。”

聽到“賀蘭”二字,衛珩的眼皮輕輕一跳。

他起身向外走去,行至胡廷玉身側時,忽然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哪日你在畫院混不下去,可以來大理寺討個差事。”

胡廷玉嘴角抽了抽,努力說服自己,鐵面閻王這是變著法的在誇他。

***

“秋秋失蹤了?”賀蘭舒毫不掩飾眸中的驚詫,“怎麽回事。”

“這不關你的事。”衛珩淡聲說道,“你只需讓這位忠心耿耿的掌櫃回憶回憶,都有誰來買過這些東西。”

賀蘭家在生意場上規矩甚嚴,文房的掌櫃不肯輕易吐口,帶回去用刑又大張旗鼓了些,所以衛珩索性將賀蘭舒叫了過來。

賀蘭舒沒說什麽,朝著那掌櫃點了點頭,後者便細細地回憶了起來:“平日裏買這‘六吉棉連’的人不多,只有金玉行之類做手工藝的常來進貨。昨日下午,有個大約三十多歲,穿著黑衣的男子來買了一打,順便買了最細的制圖筆,還有油墨。”

“那男子的樣貌你可記得?”衛珩冷聲問。

掌櫃的神色有些為難,半晌才道:“記得一點,他長得沒什麽特別,所以記得也不是很清楚。”

衛珩擡了擡手,時青便差人帶著那掌櫃回大理寺,找畫師繪制那男子的肖像。

“王爺怎麽會把人弄丟?”賀蘭舒目光微冷,話裏帶了些嘲弄,“明知道自己樹大招風,還不派人護好她嗎?”

“你有什麽立場指責本王?”衛珩冷哼一聲道,“更何況,你怎知她被人盯上,與你大張旗鼓地同她出游無關?作為賀蘭家的家主,難道沒有人在背後虎視眈眈嗎?”

衛珩這話原本也只是頂回去而已,卻見賀蘭舒臉色微妙地變了一變。

他神色的變化不過是在片刻之間,很快便恢覆如常,還沖衛珩笑了笑道:“王爺說得有理。我們在這裏推脫也於事無補,還是各憑本事,先把人找回來要緊。”

等到衛珩帶人離開,賀蘭舒才對著暗處做了個手勢,駱嚴舟立刻便出現在了他身側。

“阮秋色失蹤一事,會是‘他’做的嗎?”他語氣很輕,倒像是自言自語。

駱嚴舟搖了搖頭:“聽說那人剛去了青州,應是無暇來京城擄人的。”

賀蘭舒像是松了口氣,半晌才道:“仔細去找,就算把京城翻過來,也得把人給我找到。”

大理寺對那黑衣男子的搜查並不順利。

根據繪出的畫像,他最後一次露面是在京城西邊一所客棧。但大理寺的差役將客棧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男子或是阮秋色的半點行蹤。

時青看著衛珩陰沈的臉色,忍不住出聲勸道:“王爺再怎麽憂心,總歸要吃晚飯的……”

見衛珩並不搭腔,他又說了句:“或許阮畫師真的是去見阮公,想在父親那裏逗留幾日呢?”

“那些人將她帶走,是讓她去畫什麽東西。”衛珩沈吟道,“而且要用到那些材料,不會是尋常的畫作。”

時青楞了楞才道:“王爺已經確定對方不是阮公?”

衛珩慢慢地搖了搖頭:“那些人的畫材需要現買,多半是出自阮秋色的要求——他們是外行。”

時青的面色有些凝重:“那阮畫師會有危險嗎?”

“不知道。”衛珩靠在椅背上,眼中晦暗不明,“她先知道了那些人的目的,才送信給二酉書肆,信裏也沒有求救的意圖,說明她不覺得自己會有危險。”

“但那些人掩人耳目地將她帶走,必定不會是什麽好事。以他們遮掩行蹤的手段,多半是個很有經驗的團夥。”

衛珩的眼底湧現出些許焦灼:“她以為自己不會有危險,也只是她以為而已。”

***

阮秋色是在第三日的夜裏回來的。

彼時衛珩正立在二酉書肆的閣樓裏,努力搜尋著目之所及的一切線索,卻見時青匆匆進門道:“王爺,宮裏傳詔的公公正等在王府,說是去青州的密詔下來了,等您去接……”

衛珩擡了擡手,止住了他剩下的話。

時青面上顯露出一絲擔憂。阮畫師失蹤已有三日,王爺這三日也沒睡過囫圇覺,眼下已經泛起了一層青黑,而眼裏的陰鷙卻是與日俱增,不知道究竟作何打算。

“賀蘭舒分明知道些什麽。”衛珩聲線凜冽地開了口,“帶他去大理寺,就算是用刑,也要讓他吐口。”

“王爺,”時青急聲道,“賀蘭家與宮裏關系緊密,您無憑無據對他用刑,宮裏怎會……”

“管不了那麽多了,”衛珩閉了閉眼,“現在就去。”

時青還想說什麽,卻聽見樓下傳來陣陣喧鬧,不出片刻,言淩匆匆奔了上來,聲音難掩激動:“啟稟王爺,阮畫師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衛珩的身影掠過身側,徑直沖下了樓。

寬敞的大堂裏站滿了人,都是書肆裏的先生和小廝們,正團團地圍著一個瘦小的身影。

那人像是比前幾日更單薄了些,小臉煞白,滿是疲憊之色,此刻正對著書肆眾人的關切,擠出一個有些虛弱的笑容。

可不正是阮秋色?

“阿秋你去哪裏了?”

“你這丫頭,讓我們擔心死了……”

阮秋色聽著書肆眾人的寒暄,覺得自己的意識已經有些恍惚,連日的困乏陣陣湧上頭頂,讓她站都有些站不穩。周圍人臉上盡是喜色,她便也跟著笑起來,雖然那笑容只達嘴角,到不了眼底。

樓梯上有道身影匆匆而至,她面前的人群迅速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恍惚中她還沒看清楚是誰,便落入了一個密不透風的懷抱裏。

這個懷抱裏盡是她熟悉的香氣,不止是他身上慣用的熏香,還混雜著許多說不出的,只屬於他的味道。

阮秋色腦中混混沌沌,卻有種莫名的直覺,知道他這幾日一定忙碌得衣裳也顧不上換。她在衛珩懷裏艱難地擡頭,果然看見他一向光潔好看的下巴上,隱隱也有著青色的胡茬。

她鼻端用力嗅了嗅,覺得他身上的味道真是世上第一好聞,好聞到讓她眼眶都有些潮濕,咬緊牙關才能壓抑住撫上他臉的沖動。

衛珩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回過神來。

他原本做好了打算,尋回阮秋色之後,先要劈頭蓋臉地罵她一頓,讓她知道自己三言兩語就被歹人騙去,是多麽愚蠢的行為。

然後他會細細問出這幾日都發生了什麽,在啟程去青州之前,務必要將拐帶了她的賊人一網打盡,以平他這幾日寢食難安的焦灼。

可是看到她的那一刻,失而覆得的慶幸沖淡了其他一切念頭,讓他根本沒做什麽思考,就徑直沖過來將人抱住了。

全然不顧周圍那麽多雙眼睛在看著。

二酉書肆裏的幾位小報先生面面相覷,都覺得自己八寸長的毛筆已經饑渴難耐,一定要讓鐵面閻王與心上人激情相擁的八卦成為明早小報的頭版頭條。

然而一看衛珩陰惻惻的目光,這樣的念頭只得偃旗息鼓。

衛珩目光淡淡地環視了一圈,看見周圍聚攏的人都紛紛知趣地離開,才垂首看向懷裏的人。

阮秋色也正看著他。

她目光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像是眷戀,又像是傷感,一眨不眨地不願從他臉上離開。

向來不懂得什麽叫憐香惜玉,也從不會察言觀色的寧王大人,突然打消了問她這幾日去了哪裏的念頭。

是要問的,但不是現在。

現在他們四目相對,言語無法傳遞的情愫在彼此的眼波裏互通有無,衛珩那顆與風花雪月向來搭不上邊的聰明腦袋,居然靈光一現,明白了什麽叫良辰美景,不可辜負。

他胸口有一小塊地方,硬硬地硌著,是母妃留下的玉佩。

衛珩微微松開了阮秋色,以一臂的距離握著她瘦削的肩膀,目光柔軟而又堅定。

“如果那天你沒離開,”他的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暖,一字一句說得認真,“我就會來找你。我會帶你去青州,也會昭告世人——”

他伸手入懷,去探那塊玉佩,卻不料面前的人輕輕一掙,竟然往後退了一步。

阮秋色擡眼看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輕聲道:“王爺,那日你在山洞中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衛珩怔了一怔,心頭突地一緊:“什麽話?”

阮秋色低下頭,無力地張了張嘴,半晌才強迫自己發出聲音來:“就是,我可以離開大理寺,再也不用畫那些可怕的屍體,也不用同您打交道……”

“阮秋色,”衛珩猛地捏住了她的手腕,迫得她仰起臉來看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書肆裏光線並不明亮,阮秋色的臉隱在他高大的陰影裏,唯有兩只眼睛盈滿了水光,顯得分外明亮。

她眼裏有無措,有茫然,還有一絲掩不住的驚痛。

衛珩看著那雙眼睛,驟然升起的怒火熄了些許,放軟了聲音問:“發生什麽了?”

阮秋色想掙開他的手,扭了幾下卻挪不開分毫,只好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只是那日與王爺在山洞裏度過了一夜,多少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她對上衛珩驚疑的眼神,緩緩道:“我先前多有誤解,以為自己喜歡王爺,便總要死皮賴臉地跟著您。但是現在我知道了,王爺並非我心悅之人,自然……還是劃清界限的好。”

衛珩的手在胸前收緊,將那塊玉佩緊緊攥住,掌心被玉上的紋路硌得生疼。

“我不信。”他面容卻是平靜無波,語氣亦是淡然,“告訴我,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像信上寫的,偶遇故知,在他那裏逗留了幾日。”阮秋色低下頭,聲音不溫不火,“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王爺若是無事,我便回去休息了。”

衛珩凝視著她沈默的發頂,終是松開了鉗制著她手腕的手。

他深吸了一口氣,躊躇了許久,終於下定了決心,輕聲道:“倘若我說,我願意放你離開,是因為喜歡你,想護你周全……你的想法會有所改變嗎?”

阮秋色心口像是被那句“喜歡”燙了一下,慌亂地擡頭望向衛珩,眼裏卻沒有半分喜色。

她半晌才又低下頭,低聲說了一句:“倘若真是這樣,就請王爺說話算話,不要再糾纏了。”

衛珩久久沒有回答。

阮秋色不敢看他臉上失望的神情,急急忙忙地轉身,想要上樓休息。

卻聽見衛珩的聲音冷冷地在背後響起。

“既然阮畫師拒絕了本王的心意,那你我便是不相幹的旁人。”

他的聲音恢覆了從前的淡漠譏誚:“對於不相幹的旁人,本王向來是沒什麽同情心的。”

阮秋色踏上了一級臺階,只覺得腦內嗡嗡作響,腳下也有些虛浮。

衛珩那句“不相幹的旁人”落在耳畔,讓她身子瑟縮了一下。

傷心嗎?是啊。

雖然她好像並沒有什麽資格。

畢竟是她拒絕了,將他難得的誠懇溫柔悉數推了回去。像他那樣驕傲的人,只怕現在心裏惱極了她,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言好語。

衛珩的聲音不容置疑地撞進她混沌的腦海:“明日一早,本王要啟程去青州,請阮畫師隨行。”

“青州”這個詞已經出現了第二次,阮秋色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擠出一句:“去做什麽?”

衛珩聽她這樣問,有一瞬間的怔楞。

決定要娶她的那一晚,這一番對話在他腦海裏演練過許多次。

直接說喜歡她實在太困難了些,所以他打算先狀若無意地告訴她,要帶她去青州。

等她詫異地問他去做什麽,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說,青州有一門她遠房的親戚,要帶她去見一見。

然後呢?

給他們送上聘禮,再與他們商定了婚期,然後……便可以娶她過門。

他猜想過,阮秋色的神情一定會有些驚訝,又藏不住歡喜,別別扭扭地問他,為何要娶她。

時青的耳提面命言猶在耳,到了那時,哪怕再覺得難為情,他也會將那句“喜歡”吐露給她聽。

然而今夜不知道哪裏出了岔子,他說了要去青州,說了喜歡她,卻亂了順序,也亂了方寸,終究亂了想要傳達的心意。

“本王與阮畫師還能去做什麽?”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嘲弄地響起。

“自然是去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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