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欣妍下意識地擡眼一瞧, 便見一位穿著迷彩服的黑臉高個小夥子，手裏舉著一塊牌子，站在人群中央。

顯然在等著接什麽人。

那牌子上清晰明白地寫著三個字：蘇欣妍。

還真就是她的名字。

“走, 我們過去問問看。”不確定對方是不是真的來接她們母女倆的，蘇欣妍幹脆帶著孩子過去詢問。

“您好同志，請問您這個牌子，找的人是……”

話還未完, 那位黑臉小哥就突然放下牌子, 啪地一下, 給蘇欣妍敬了一個軍禮, 大喊：“嫂子好！”

一聲呼喊石破驚天, 引得無數路人側目。

蘇欣妍有點尷尬地紅了臉，微微擺手, 示意對方別那麽誇張：“不, 不用這樣。”

話落, 她又問：“你認得我？”

“嘿嘿，我從營長哪兒瞧見過嫂子的照片。”黑臉小哥撓撓後腦勺, 靦腆地低下頭，憨厚一笑。

蘇欣妍長得漂亮，是那種很有辨識度的美, 且她身上的氣質跟別人不一樣，猶如頂級質地的白玉一樣，溫婉通透。

基本上只要見過她一眼的人，就很難將她忘記。

也難怪黑臉小哥一看見她就能認出這是自己要接的人。

“瞧我, 擱這兒傻站半天也不曉得幫嫂子您提一下東西。”註意到蘇欣妍手上提著個沈重的大背包，黑臉小哥懊惱地一拍腦門，連忙伸手幫忙接過來。

“不用, 我能拿得動。”

“我來我來，嫂子您一路舟車勞頓也肯定累了，讓我來幫您拿。”

蘇欣妍不好意思地婉拒，卻還是推辭不過對方的熱情，只能無奈地將一半行李轉交給對方：“謝謝啊，在在，快謝謝叔叔。”

輕輕碰了碰女兒。

“謝謝叔叔。”小在在乖乖道謝。

“不用謝，這是我們營長的小閨女吧？長得真可愛，還很有禮貌。”黑臉小哥第一次瞧見這麽乖巧軟萌的奶團子，眼神中是掩飾不住的喜愛。

孩子那麽可愛，看得他都想回去娶個媳婦兒生個大胖閨女了。

三人結伴往外走。

路上，蘇欣妍簡單地跟對方聊了聊，也了解了些情況。

黑臉小哥名叫杜強，是自己丈夫手底下的兵，他這次過來，是接到了上頭領導的命令，專程開車來接她們母女倆的。

在她們走後，寧遠行的領導又往陳家村去了電話，知道她們母女倆已經上火車趕過來後，面估算著時間，安排人來接。

雖說這貼心待遇大大免去了母女倆不少麻煩，可蘇欣妍的心卻不可避免地下沈。

因為她知道，丈夫領導對她們家屬的態度越重視，就說明……

寧遠行的情況可能真的很不好。

垂下眼，蘇欣妍無聲地握緊了女兒的小肉手。

察覺到媽媽的不安，小在在很乖地沒說話，哪怕手手被抓疼了，也一聲不吭。

從火車站到軍區，要是自己各種轉車趕過去的話，少說也得花費上三四個小時，但要是有人直接開車來接的話，等他們抵達軍區的時候，也就才花了一個半小時。

“嫂子，我先送你們去軍區招待所，辦個入住，放個行李，然後再帶你們去醫院看望營長，您看這樣行嗎？”杜強回過頭來問道。

“嗯，行的。”

蘇欣妍不是不急著想去醫院看丈夫，但她也知曉，自己這一身狼狽樣實在不能見人，杜強那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而且她們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最好還是老實服從安排比較好。

她們的到來是上頭領導打過招呼的。

所以入住什麽的都辦理得很順利。

蘇欣妍領著女兒進入招待所安排的房間，簡單打量一下。

一室一衛，格局類似於後世的酒店房間，用於短期暫住是沒問題的。

“走，咱們去好好洗個澡。”抱著女兒進入衛生間，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換上幹凈的衣服，然後走出門去。

杜強就在招待所大堂裏頭等著。

本以為她們還得好好折騰一番才能下來，沒想到居然都沒超過十分鐘，就瞧見了幹幹凈凈的母女倆人。

洗幹凈的蘇欣妍不覆之前的狼狽樣，身上的異味也消失了，變成了清淡的沐浴香氣。

本就漂亮的容貌比之先前更勝，一路走來，不知道吸引了多少驚艷的目光。

“我們好了，可以去醫院了嗎？”

杜強被這一聲詢問叫回了神，連忙撇開眼，點頭道：“可以了，咱走吧。”

整個軍區占地面積極其巨大，裏頭各項設施齊全，配備有招待所，食堂，醫院，家屬樓等等。

招待所距離醫院不算遠，但走過去也得花費十幾分鐘的時間。

索性今天他們有特例，能開著車子代步，所以不用再勞累雙腿，去走那十幾分鐘的路程。

車上，忍耐了一路的蘇欣妍終究還是沒忍住。

開口詢問丈夫的狀況：“遠行他……情況怎麽樣了？”

聞言，開車的杜強沈默了一會，聲音明顯地低落下來：“營長他……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

蘇欣妍表面看似冷靜，實則步伐匆匆地走在軍區醫院走廊上。

小在在被媽媽牽著，不得不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腳步，她能察覺到媽媽的狀態很不對勁，所以懂事地沒開口打擾她。

即便她剛剛有好幾次，差點踉蹌著摔倒。

直到站定在丈夫病房前，蘇欣妍才像是突然被人按下了靜止鍵一樣，雙眼直直地凝望著病房門，一動不動。

“媽媽？”小在在仰著小腦袋，怯生生地呼喚母親。

對於女兒的呼喚，蘇欣妍充耳不聞，腦中還在回響著杜強的話語。

“醫生說，營長他這次傷得太重，雖然命是保住了，但身體會變得比以前虛弱許多，並且他的右腿……以後可能會落下殘疾，還有……最嚴重的不是身體上的傷，而是心。”

“他的精神狀況很不好。”

“我們有保密條例，所以我只能告訴嫂子您，這次任務很重要，關乎到國家的安危跟未來，營長他們拼死完成任務，可最後……所有人……只剩下他一個。”

“嫂子您來了，就好好安慰安慰，開解一下營長吧。”

……

一滴清淚突然沿著臉頰滑落。

蘇欣妍被臉上的涼意驚回了神，她下意識擡手擦了擦，又用力拍了拍臉，將蒼白的臉色拍得紅潤，這才努力揚起嘴角，伸手慢慢推開緊閉的病房門。

即便做好心理準備，可映入眼前的一幕，卻還是險些讓她當場崩潰。

只見昔日偉岸健壯的男人，此時消瘦得不成樣，他正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纏滿了繃帶，右腿更是被打了一層厚厚的石膏，懸掛起來。

寧遠行是醒著的。

可他此時正睜著雙眼，直楞楞地凝望著頭頂的天花板，一動不動，連聽見開門的聲音也沒什麽反應。

看見丈夫這副模樣，蘇欣妍反而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她蹲下身，雙手輕輕抓著女兒幼小的雙肩，讓她看著自己的臉。

【在在過去叫叫爸爸好嗎？跟他撒撒嬌，說我們在在都餓了，一天沒吃飯呢，讓爸爸理理你。】

小在在讀懂媽媽的意思，乖乖點頭。

蘇欣妍松開手，她就噠噠小跑過去，扒拉在爸爸病床邊，小肉手試探著輕輕握上爸爸垂在床邊，正在打著點滴的大手。

爸爸的大手變小了好多。

只是小在在的第一感覺。

還涼涼的，沒有以前熱乎。

“爸爸。”小孩子軟綿綿的小奶音響起：“爸爸摸摸，摸摸在在。”

小家夥在湊近爸爸的那一刻，忘記了媽媽的叮囑，只是本能地將小腦袋湊近，尋求著父親的撫慰。

寧遠行本來在發呆，不可抑制地放任自己沈溺在那些痛苦又絕望的回憶裏。

突然，他被一道耳熟的小奶音叫回了神，又察覺手邊有個毛茸茸的小東西，一直在蹭來蹭去。

指尖被撓得有些癢，下意識微微張開，放在那顆小東西上。

得到回應，小在在蹭得更加起勁了，還在不停地奶聲奶氣地喊著：“爸爸，爸爸……”

被她一聲聲給叫回了魂，寧遠行微微低頭側目，便瞧見一張眼熟的可愛小臉，正沖他笑得一臉燦爛。

“在在？”他臉上浮現出一抹驚訝：“你怎麽會在這？”

“媽媽帶在在來的。”小在在往後指了指。

寧遠行順著女兒所指的方向擡眼望過去，便見妻子雙眼通紅地站在病房門前，心疼地凝望著她。

他下意識將心底的情緒隱藏，裝出一幅沒事人的模樣。

“你怎麽來了？”

“你都成這樣了，我還能不來？”蘇欣妍發現自己不能開口說話，一說話就得破功，眼淚一直掉個不停。

不想讓丈夫擔心，她索性背過身去，先平覆好心情後再來說話。

“在在，去瞧瞧你媽媽怎麽了。”寧遠行揉揉女兒的小腦袋，哄著她過去看她媽。

小在在聽話的領命過去，還沒湊過腦袋去瞧，卻被她媽擺擺手趕走：“看你爹去，別看你媽。”

“哦。”小在在又折返回去。

來回跑了兩趟，她不樂意了，賴在爸爸身邊不肯起來。

“爸爸疼嗎？”瞧了瞧爸爸身上的繃帶，小在在有點畏懼，想輕輕碰一碰，又不敢。

“不疼。”寧遠行溫柔地笑道。

實際上是疼的。

他傷勢重，每天都得吃很多藥，未免藥性相沖，醫生不敢給他開太多止疼藥，現在傷口周圍的肌肉都疼得止不住抽搐，全靠毅力硬生生忍著，才沒叫喊出聲。

爸爸騙人。

小在在嘟起嘴。

“爸爸疼的。”她探出小手，輕輕點了點爸爸的胸口：“在在都瞧見啦。”

小在在無法仔細讀出父親的心思，可是別忘了，在父親情緒激動，或者某一情感變得較為濃烈時，她能簡單讀出他的心情。

此時，在小在在眼中，寧遠行的身上，都被一層濃烈的哀傷所籠罩。

所以她說他疼。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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