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在在跟著媽媽在軍區裏住下。

但母女倆沒在招待所裏住幾天, 就搬到了寧遠行在這邊的宿舍裏居住。

說是宿舍，其實他是住在家屬樓裏的，占據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 裏頭還有個小廚房，能自己在家做飯。

因為這邊生活環境比較艱苦，所以隨軍家屬並不多，可家屬樓卻建了好幾棟, 根本住不滿。

未免家屬樓太過空曠, 軍區領導就將家屬樓當成高級宿舍, 分配給一些軍銜比較高, 或者立了大功的軍人居住。

寧遠行就被分了一套。

此時正好給妻女居住, 總算讓這套房子符合它原本的意義。

蘇欣妍剛住進來的第一天，就感受到了這邊的條件有多艱苦。

不提那天天吹得人臉都快裂了的大風沙, 就論這邊的物資資源, 也稀薄得可憐, 這邊還是軍區，短了哪裏也不會被短物資的重要地方, 戰士們的夥食也只能算是一般。

水資源也是稀缺得緊。

住在這邊，最奢侈的人也只能一周洗一次澡，不能再多了。

這才呆了幾天, 她就看見女兒的小手小臉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起皮，都是被過度幹燥的氣候給影響的。

沒別的辦法，蘇欣妍只能每天都拿雪花膏當成潤膚乳，給孩子全身都擦上, 多少也能起點緩和作用。

除了適應環境，照顧孩子，她每天都得早早去醫院報到, 幫著照顧丈夫。

寧遠行原本的身體底子還是很好的，即便受了重傷，恢覆起來也比較快。

妻子女兒才來了一周時間，他就已經能在旁人的幫扶下，從床上坐起來，靠坐著枕頭休息。

“爸爸爸爸……”小在在被媽媽牽著，又來醫院看望爸爸。

她心急得很，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掙脫了媽媽的手，自己顛顛兒地跑進去，撲到爸爸的病床邊，將小腦袋湊過去。

“爸爸摸摸，摸摸。”

面對女兒的撒嬌，寧遠行一貫都是沒什麽抵抗力的。

他笑著伸手，滿足了小家夥的小願望。

輕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在在昨天晚上回去後乖不乖？有沒有好好聽你媽媽的話？”

“乖！”小在在超大聲地回答，又被腦袋上的大手給順毛舒服了，像一只小貓咪一樣，瞇起了眼。

其實小在在更加想要爸爸抱抱自己。

就像以前一樣，抱著她坐在爸爸的脖子上，騎大馬。

但顯然懂事的孩子明白，現在的爸爸的身體狀況完成不了自己的心願，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摸摸就好。

蘇欣妍跟在女兒身後進來，手裏還提著一個保溫壺。

裏頭裝著她給丈夫熬的白粥。

粥熬了很久，米油都被熬了出來，最是軟爛好消化，適合給脾胃虛弱的病人吃。

她將保溫壺放下，從病房的櫃子裏翻出一套碗勺，盛了一碗在裏頭，端過來餵丈夫吃飯。

寧遠行很配合，讓張嘴就張嘴，讓吞下就吞下。

一邊吃，他一邊聽著妻子絮叨著家裏的事。

“昨兒個我跟媽打過電話了，也跟小翰他們聊了聊，家裏一切都好，孩子們的中考成績也出來了，他們很爭氣，小航考了個全市第一，小翰考了全市第三，兩人都順利被鎮上的高中錄取，小軒今年開學也升四年級了，他們叫你不用擔心，好好養傷，等你好了，咱們一家人再一起回家團聚。”

寧遠行的唇邊本來是帶著笑的，可聽著聽著，他漸漸斂了表情，垂下雙眸，伸手握住妻子的素手：“欣妍。”

蘇欣妍一頓，從喉間發出一個單音：“嗯。”

“我這次立了大功，升官了，從副營級升到正營級。”

“我知道。”

她剛來第二天，就見著了丈夫的領導，還被叫去好好談了會兒話，所以有些基本情況都是了解的。

“我……”寧遠行握著妻子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想說話，卻很難開口。

蘇欣妍反手握住丈夫的手，無聲地給予他力量。

“我……我要退伍了。”

短短一句話，卻被寧遠行說得極其壓抑，話音一落，他就忍不住捂臉痛哭起來。

他真的不是那種很容易哭的男人，可是當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還是令他痛苦到不能自已。

“對不起。”

他哭著道歉，也不知道是說給妻子聽的，還是說給誰。

蘇欣妍放下碗，站起身將寧遠行抱在懷裏，哄孩子似地安慰他：“沒關系，沒關系，我明白的，我能理解你，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寧遠行會退伍其實是必然的。

不是因為他精神方面的問題，而是他的身體……很可能會落下殘疾，無法再承擔起作為一名保家衛國的軍人的職責。

軍區領導其實來找他談過話，也做過他的思想工作。

承諾過他如果真的不想退伍的話，其實可以轉去做文職工作，但被寧遠行拒絕了。

他不想拖累大家，也不想給部隊跟國家增添負擔，所以還是選擇了最痛苦的那條路。

蘇欣妍能理解他。

她明白，這個男人是真的很熱愛軍人這份職業，對於他來說，這不僅僅是一份工作，而是他的夢想，他的一輩子的榮耀，他生命的一部分。

可如今，卻要他硬生生地將這一切全部剝離。

不亞於剝離掉他一半的生命。

可是沒辦法，現實就是這麽冰冷而殘酷。

他們除了抱在一起大哭一場，狠狠地發洩過之後，第二天還是得逼著自己堅強起來，面對以後的人生。

“爸爸不哭。”

“媽媽不哭。”

大人們抱頭痛哭，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小在在卻在忙著兩頭安慰。

最後哄不好，她幹脆自己也哭了。

“嗚哇啊啊……”

被女兒的哭聲驚動，蘇欣妍和寧遠行忙止住淚水，轉頭抱著孩子哄去了。

但很神奇地，被孩子這麽一打岔，兩人心底的悲傷倒是淡了許多。

下午。

蘇欣妍回家做完飯送來的時候，瞧見寧遠行的領導來看望他。

她沒有貿然進去，而是站在門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不去打擾他們。

門沒管牢，自然不存在什麽隔音效果，裏頭的人談話也沒刻意壓低聲音，清晰地透過門縫飄蕩出來。

“真的決定要退伍了？不再考慮考慮？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欣賞你，你是個人才，就算換了文職崗位，也依舊能為國家發光發熱，做出貢獻，不一定非得要離開。”

領導苦口婆心地勸說。

可寧遠行對於自己做下的決定，也很堅定。

“很抱歉，軍委，我還是決定要退伍，您知道的，我這身體……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這裏，而且，這次任務後，我發現……我害怕了，我開始有了膽怯之心，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一往直前，無畏無懼，我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軍人了。”

“胡說！咱軍區裏膽小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他們一個個要死要活的！”

聽不得愛將說這種喪氣話，領導斥罵一聲，最後還是妥協了。

“行吧，既然你都做好決定了，我也不能勉強你，這次你功勞立得很大，該得的獎勵都得給你申請下來，我再給你跟上頭爭取爭取，給你尋個好點的單位轉業過去，這個是你應得的，可別傻不楞登地給我拒絕，要讓我知道你小子敢學那些死活不肯去轉業單位就職的傻瓜一樣，糟踐我的一番心意，害得老子白費功夫，小心我大老遠地坐火車去你老家削死你！”

“不會的。”

寧遠行顯然被暴躁領導弄得有些無奈：“我這還有一大家子要養呢。”

他性格雖然有些固執，但也不是那種不懂變通的人。

而且軍人退伍轉業，部隊給安排單位就職，本就是他們理應享受的福利待遇，他當然不會傻到拒絕。

見他聽話，領導的臉色這才好看許多。

他又安慰了寧遠行幾句，然後就起身離開：“既然做好決定，只要你不後悔就好，後續的事有我給你辦，保證妥妥當當，你就先安心把傷養好，別再去操心那些有的沒的。”

走出病房們，瞧見站在門口處的蘇欣妍，略略點了頭，交代一聲：“好好照顧他。”

“我會的。”

蘇欣妍目送寧遠行的領導走後，這才走進病房內。

“你不是一直抱怨總喝粥嘴巴都快淡出鳥來了嗎？我今兒中午給你頓了雞湯，起來喝兩口吧。”

寧遠行自己撐著病床，慢慢坐起來。

“在在呢？”

他探頭往妻子身後看了看，沒瞧見女兒的小身影。

“早上起早了，犯困，現在在你宿舍裏睡覺呢，我先來給你送完飯，再回去把她帶過來。”蘇欣妍一邊將碗勺拿出來盛湯，一邊說。

“辛苦你了。”寧遠行滿目心疼。

妻子從來了這邊之後，就沒休息過片刻，每天一睜眼，就得兩頭奔波著照顧他跟孩子，這才剛過一周時間，她眼皮底下的疲憊之色和黑眼圈已經越來越明顯了。

這些寧遠行都看在眼裏，感動的同時也很疼惜她。

更有些愧疚，覺得是自己連累了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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