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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雨夜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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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雨夜來客

出了臨溪縣,順著官道向南走三十裏路,就能抵達最近的驛館。這條道也通往京城,如果蘇家收到了她寄出的信,肯定要來這裏接人。

蘇戚依舊懷著一絲希望。

不過,有時候她也會想,回到京城真是個好選擇嗎?

以薛景寒現在的狀態,會不會執意殺她,致使整個蘇府受到牽連?

蘇戚不知道。

她可以確信,在螺陽山見到薛景寒的時候,這個人應當還是有理智的。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在告訴她,只要不露面,就能保住性命。

可如今又過了半年,誰知道他成什麽樣了呢。

蘇戚晃晃腦袋,扔開紛亂的思緒,抱著阿隨回到住處。魚娘今日沒出去行醫,抱著酒壺坐在門檻上,醉醺醺地和她打招呼。

“回來了啊。”

“回來了。”

蘇戚看了一眼地下擺放的幾碟涼菜,基本不剩什麽了,也不知這人喝了多久。她把孩子放回到小榻上,解開繈褓,拉來一條小被蓋住腰腹。吃飽喝足的阿隨在夢境中撲騰了幾下,竟然微笑起來。

“做了什麽夢?”

蘇戚輕聲問著,用指背碰了碰阿隨柔軟的臉頰。自從面點鋪的婦人承攬了餵食大任,阿隨的臉色愈發好了起來,似乎還胖了,抱著有點兒沈。

這無疑是個可喜的變化。

魚娘東倒西歪地走進來,見她伏在榻上逗阿隨,笑道:“你不是不喜歡小孩兒嗎?現在覺著歡喜啦?”

蘇戚搖頭,聲音壓低:“我沒說不喜歡啊。只是缺乏興致。”

前世她沒有強烈的結婚意願,遑論生兒育女。

來到大衍後,遇上了薛景寒,雖說成了親,卻依舊對這種事情不怎麽熱衷。薛景寒在洞房夜對她說,有一兒半女就好,怕她受苦。

如今不用擔心她受苦了。

“好歹救過這孩子兩次。”萬梅湖一次,螺陽山一次,蘇戚記得還算清楚。“後來又時時照顧,餵飯換洗尿布哄睡覺……當然會有感情啊。”

魚娘伸出一只手止住她的話語:“停!別說得你好像多辛苦似的!明明到現在換尿布都不利索!活兒大多是老娘幹的!”

控訴的同時打了個酒嗝兒。

蘇戚只是笑:“我以前沒做過這些嘛。”

魚娘一邊從藥篋裏翻出針灸用具,一邊不滿嘟囔:“世家大小姐了不起啊?還不是有家不能回,在街上當跑腿兒的,每天跟我擠這一個月一塊碎銀的破院子……哦對了明日得交錢,租賃期到了,你有錢嗎?”

蘇戚道:“夠的。”

她在縣裏的客棧尋了個差使,負責每日去城門口轉悠,招攬過往的旅人。這活兒錢少但不算累,而且她皮相不錯,溫文爾雅的模樣很能博人好感。

就是有點兒費嗓子。

魚娘攤開金針:“過來躺下。”

蘇戚:“要不晚上再弄?等你酒醒了……”

魚娘啪的一掌打在床沿,怒道:“老娘閉著眼睛都能給你紮對了!怕啥!”

蘇戚乖乖脫衣裳躺成一條鹹魚。

……

施針的過程永遠伴隨著疼痛。

不過魚娘說,痛了才好,就怕沒有知覺。她捏著金針感慨蘇戚命大,當時胸口有傷且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如果不是剛好遇著一株苦天籮,神仙老子也回天乏術。

蘇戚抿嘴笑:“你該誇我命硬啊,捱了好久都沒死,才能等到救苦救難的人嘛。”

魚娘:“我不如誇你身上的鎧甲硬。”

蘇戚轉為哈哈大笑。

衍西軍的鎧甲的確質量挺好的。可惜薛景寒拿的那柄刀也非凡品,而是秦柏舟的珍藏。所以寶刀刺銀甲,刀贏了。

魚娘猶自嘮叨苦天籮的來之不易,動情時險些落淚。蘇戚知道她醉著,情緒波動比較大,於是寬慰道:“別難過,改日我一定親自尋一株賠給你。”

“哪有那麽容易尋!你是不知道苦天籮的好處!比人參靈芝都好!”

什麽益氣延年起死回生……吧啦吧啦念了一大堆療效。

蘇戚恍神,想到自己的身體。自從傷勢減輕能夠起身,她似乎再沒遇過無端昏厥的情況,嗜睡的問題也不見了。

是苦天籮的作用麽?

她沒法確定。

醫書裏沒記載過這種藥材,也可能是她見識淺薄。不過大衍朝都不在後世史書上,還有什麽值得奇怪的?

蘇戚針灸結束後,自己揉了一會兒膝蓋。魚娘出去洗了把臉,回來清醒許多:“你家裏還沒信兒?”

“沒。”

“再等四五天。”魚娘說,“如果還沒音訊,我們就得換地方了。”

他們居無定所,漂泊在各個陌生的郡縣鄉邑裏。蘇戚隱姓埋名捏造身世,魚娘全然配合,並且從不訴說自己的真實來歷。明明是個大夫,身上總是藏著鏢刀,夜裏聽到異動立即翻身而起,巡察周圍情況。

似乎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

說真的,如果不是魚娘的確會醫術,能治病,路過縣衙時神情坦然,蘇戚都得懷疑她是不是犯事的逃犯了。

當天夜裏,大雨傾盆而下。蘇戚聽著嘩啦啦的雨聲,很久未能入睡。右腿隱隱作痛,像有螞蟻啃食骨縫。

和雨相關的記憶似乎都不大好。比如薛景寒的幼年經歷,何婉婉自戕的傍晚,以及穆念青在上林苑遭受伏擊,意識不清地縮在樹下避雨。

雨,仿佛成了某種不祥的征兆。

蘇戚緩緩閉上眼睛,心想,如果離開臨溪縣,阿隨怎麽辦?再找個乳母不容易啊。

這個問題沒讓她掛念太久。

老天接連不斷下了三天雨,院子低窪處全成了水坑。屋子裏的被褥棉絮全都泛著潮氣。

因為下雨,蘇戚和魚娘都很清閑。她們在屋內燃起火爐,將發硬的黃米糕烤來吃。這種糕點便宜又方便儲存,放個半年不發黴,就是硬得讓人懷疑人生。

如果事先架在鍋裏蒸軟和了,再放到火上烤,滋味大不一樣。外焦裏嫩,一口咬下去能嘗到糙糧的香氣,配合著熱粥特別適意。

下雨天嘛,就該吃好喝好睡大覺。

傍晚時分雨勢轉小,蘇戚抱著阿隨出門,去面點鋪。魚娘也背上了醫篋拿起了鈴鐺,說是要出去轉一轉,看看有沒有要治病的人。

兩人同行一段路,而後在街口分開。

“晚上不用等我。”魚娘不喝酒的時候表情比較嚴厲,有種生人勿近的氣勢,“如果我回來得晚,肯定是接了大活兒,能掙錢的。”

她總是這麽說,然而每次只能帶回碎散銀錢。蘇戚知道她不給富貴人家看病的怪癖,笑著道聲好。

……

面點鋪今日沒開張。蘇戚敲開門,把孩子送進去,拒絕了錢香兒的喝茶邀請。

“我得去趟客棧,掌櫃的可能有吩咐。”

她微笑著解釋道。錢香兒不掩失落之色,扭身拿了把油紙傘,塞到她懷裏:“那你用這個,天放晴了再還我。”

“謝錢姑娘關心。”

天色暗沈,模糊了蘇戚的眉眼與膚色,只剩個隱約的輪廓。晶瑩的水珠綴在卷翹的睫毛上,顫悠悠的似乎要落下來。

錢香兒不覺癡了。

有一瞬間,她覺得戚公子變得更好看了,是那種眉眼飛揚容顏如畫的矜貴人物。然而回過神來再看,戚公子還是往日模樣,雖然形容溫潤,卻遠不如方才的錯覺。

錢香兒暗笑自己的傻。

都知道他娶過一次妻,身邊還帶著幼子,再怎麽喜歡也得冷靜斟酌啊。

蘇戚撐著傘,走了兩刻鐘,來到平日幫工的客棧。掌櫃的正守著門打盹兒,見她過來,懶洋洋揮了揮手:“今日用不著你。既然來了,就去城門口瞧瞧罷,說不準能拉到客人呢。”

蘇戚先去了北邊兒,果然冷清得很。又到南門去,趕上運氣好,恰巧有一隊人馬入城,個個披蓑戴笠,腰挎長刀。釘了鐵掌的馬蹄踐踏過泥地,濺起渾濁的水花。

負責查問身份的門吏一臉困倦,翻著記事簿子頭也不擡地問:“什麽人,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馬背上的人紛紛躍下。為首的男子抱拳沈聲道:“跑江湖的,給人送貨。從永安郡來,去烏山郡城,道路泥濘,在此歇息幾日,放晴後動身。”

蘇戚只能看見他冒著青胡茬的下巴。

門吏數了數人頭,在簿子上寫了個“十一”。另一個舉著火把的吏卒晃悠而來,接替了他的活計。

先前記事的門吏頓時一陣抱怨,嫌人來得太晚,害他餓肚子。

“驛館來人送信,我耽擱了會兒。”後到的人嘻嘻哈哈地賠笑,“聽說太仆大人要來烏山征收兵馬,從我們這裏經過。”

蘇戚站在路邊,不由恍神。

家裏來接她?

老爺子親自來了麽?

這麽說,她寄出的信,收到了?

兩個吏卒猶自閑聊,不顧城門下等候的隊伍。

“征收兵馬麽,和咱們臨溪縣沒多大關系……不過若是能見見這位大人,也算長見識嘛。”

“你想什麽呢,來的是廄官,太仆怎麽可能親自過來?”

“什麽時候到?”

“驛館的人說,就兩日後。縣衙有的忙了。”

“……”

蘇戚握緊傘柄,心上浮著輕盈的喜悅。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傘面上,聲音卻不顯得惱人了。

門吏聊得投入,揮手放這隊人馬進來。領頭的男人又問:“幾位官爺,可知城裏最近的客棧怎麽走?”

“客棧啊,你們讓他領著去唄。”門吏早已熟識蘇戚,隨手指了指她,“這是常來攬客的夥計。”

帶著鬥笠的男子轉過頭來。

蘇戚擡起傘面,於搖曳火光和冰涼雨絲中,對上了一雙寒冷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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