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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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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可憐人

薛景寒哦了一聲:“來看看你。”

蕭煜頓時受到了驚嚇。

難道日理萬機的丞相終於想起被冷落在牢獄的他,打算今日做個了斷嗎?

“承蒙薛相掛念,卑職受寵若驚。”蕭煜坐直了些,擠出滿臉假笑,“瞧瞧這兒黑燈瞎火的,也沒個坐的地方,委屈薛相了。”

薛景寒道:“不委屈,我馬上就走。”

“……”

這話沒法接啊。

丞相大人居高臨下俯視著蕭煜,像是估量著什麽。片刻過後,說:“我一直沒審你,你倒不把自己當罪人。”

聽聽剛才說的話,還敢自稱卑職呢。

蕭煜並不在乎這些諷刺挖苦,必要時候他能屈能伸:“薛相看我當如何,我便如何。蕭煜這條命,全系在薛相身上了。”

言下之意,你要定我的罪,我自然只能認了;你若願意放過我,我從此唯丞相馬首是瞻。

薛景寒扯扯嘴角,笑意不達眼底:“薛某不敢用蕭左監這樣的人。”

蕭煜適時擺出悔恨萬分的表情,聲淚俱下感慨道:“以前我如何算個東西!兩面三刀,狼心狗肺,不忠不孝……”

他一邊罵自己,一邊捶胸頓足倒地哭喊,腦袋磕得咣咣響。沒多久,額頭便破了皮,滿臉血呼啦擦的瞧著挺淒慘。

薛景寒沒反應,靜靜看他演戲。

要說蕭煜不愧是蕭煜,什麽樣子都扮得出來,這會兒仿佛連廉恥心也丟了,嘴裏將自己罵得豬狗不如,又誇讚薛相大仁大義為國為民,他自當鞍前馬後分憂解難。哭了半晌,嗓子都啞了,哀哀戚戚地祈求薛景寒再給個機會,放他一條生路。

到最後,蕭煜硬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這倒不是裝的,他在牢獄裏呆了好幾個月,吃餿飯喝臭水,身體已經折騰得很虛弱了。

薛景寒終於開口:“我以為你不在乎生死。”

蕭煜跪在地上,抓握著鐵欄桿,咧嘴露出染了血的牙齒:“是不怎麽在乎,但總該爭一遭嘛,不然也太對不起自己了。”

他知道自己這番悔過表現不會贏得什麽同情。做盡醜態,無非是讓丞相舒坦點兒,好把過往的仇怨翻篇。

薛景寒也不是真要殺蕭煜,此時道出來意:“我已查出細作亂臣一百二十三人,牽連者三百餘人,均已入獄。外逃之人難以盡數,想要全部抓捕,恐怕得費許多功夫。”

蕭煜立即反應過來:“薛相何必為這等瑣碎小事耗神,交由卑職來辦罷。”

術業有專攻,沒人比他更適合幹這個。

薛景寒點點頭,道:“不可放過一人,不可走漏風聲。若你能妥善辦好,廷尉左監的位子不會交給他人,你那父母也一並放還。當然,他們得管好自己的嘴。我不希望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再聽到欒陵這兩個字。”

蕭煜全都應了。

薛景寒看著他:“蕭左監果真是個無情之人。”

因為一個薛相,蕭氏幾乎滅族,蟄伏幾百年的大計也灰飛煙滅。現在蕭煜還得親自動手斬草除根。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得悲慟頹喪失魂落魄。

蕭煜笑了笑,不以為意:“比不得薛相殺伐決斷。”

這句話裏蘊含了太多意思。薛景寒冷下臉來,拂袖就走。蕭煜扒在鐵欄上笑著喊:“謝薛相今日讓柳三探親,蕭煜感念薛相仁德慈善,此後絕無二心——”

薛景寒越走越快,將刺耳的喊叫拋在身後。

探親?

真虧蕭煜說得出來。

明明不見得對柳三有幾分真情,裝什麽郎情妾意給他看?

絕無二心?

誰稀罕。

他用蕭煜,只是因為順手好用。這等天生反骨的瘋子,用得對了,就是最好的利刃,如若駕馭不住,反受其害。

薛景寒不怕這人再次跳反。想跳,總得有人敢接著,不是麽?沒人接手蕭煜,那蕭煜只能繼續做他的刀,為他賣命贖罪。

……

牢獄重歸寂靜後,蕭煜躺倒在角落濕冷的草堆上,翹著二郎腿開始哼歌。

“我笑那有情人變無情郎,陰差陽錯好荒唐……”

沒多久,獄卒帶著嶄新的衣冠過來了,客客氣氣請他更衣出去。蕭煜正唱得起勁,擡起一只手來,揚起又落下,咿咿呀呀的,總之就是不起來。

獄卒好氣又好笑:“大人唱什麽呢?”

蕭煜瞇著眼睛斜睨他,懶懶道:“唱個可憐人啊。”

“可憐人?”

“綾羅富貴人上人,因果加身獨自嘗……”蕭煜胡亂唱著,搖頭晃腦道,“唉,真可憐哪。”

他沒有親眼看見欒陵城前的混亂,只根據旁人轉述,逐漸勾勒出當初發生的事情。衍西軍圍困廢城,意圖抓捕蕭氏族人,殺害薛景寒。哦不,也不是要殺薛景寒,穆念青清醒得很,打算和丞相交涉談條件。

然後蘇戚醒了。從轉生陣走出來的薛景寒,要殺她。

這多簡單啊,分明是法陣作祟,使得丞相性情大變,對愛妻起了殺心。不止如此,還利用巫夏的身份,將蕭氏魏氏一舉殲滅。

果真無情,果真利落。

不愧是薛景寒。

蕭煜在牢獄裏受苦的時候,常常欽佩丞相的冷靜果決,然而今日一見,反而差點兒笑出聲來。

他想問問薛景寒,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麽模樣麽?

半死不活的,沒有人味的。像以前的秦柏舟,但比秦柏舟還慘。

單單只是個,被轉生陣玩弄於股掌間的可憐人罷了。

蕭煜換了衣裳,整理形容,大搖大擺走進丞相府的議事廳。薛景寒已經留了足夠的卷宗,方便他接手欒陵案,將後續事宜徹底收尾。他粗略一翻,大致心裏有個數,知曉蕭遲風夫婦身在獄中。他那不爭氣的爹娘,也一直關著呢。

這幾個月老人家都挺遭罪的,不知有沒有缺胳膊斷腿兒。

薛景寒沒審蕭煜,自然是因為瞧不上。蕭煜離家太久,和螺陽山常年不打交道,問他不如直接問蕭遲風。況且薛景寒還打算留著蕭煜做事。

瞧瞧,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嗎。

蕭煜掩住卷宗,打了個哈欠。他不急著幹活兒,打算先沐浴吃飯,填飽肚子,再去城南的住處溜達一圈,哄哄柳如茵。

人生多奔波之苦,總該及時行樂。

而這時的蘇府,已經派出人馬,趕赴烏山郡。為了防止變故,接人的隊伍特意準備過,佯裝成廄官仆從等,打著外出征收軍馬的名義,浩浩蕩蕩離了京城。

……

烏山郡,臨溪縣。

蘇戚汲水裝滿甕,又劈好三四天要用的柴火,在竈臺前忙碌許久,端出幾碗黏糊糊的粥。

這便是她和魚娘的餐飯。

魚娘廚藝極爛,蘇戚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們來到臨溪縣後,用僅存的二兩銀子租賃了這個破爛小院,每日湊合著過。有時魚娘行醫順利,能賺取些銀錢,她們便可買來肉菜,下個館子什麽的。但更多的時候,兩人囊中羞澀,只能弄點兒便宜的雜糧,煮熟了也算一頓飯。

蘇戚把粥端進屋子,坐在小火爐前,緩緩吃完自己那份。魚娘拿起勺子又放下,眼裏寫滿嫌棄:“蘇戚,你就煮個粥……怎麽能搞成漿糊?”

蘇戚默然看她。

魚娘強迫自己咽了一口,便把碗推開,不吃了。

躺在小榻的嬰孩正好醒來,撲騰著軟軟的手腳,開始哭泣。她把孩子抱過來,給蘇戚看:“喏,又喊餓呢。米粥他不喝,再這樣下去,遲早得生病。”

蘇戚擡手摸了摸阿隨的臉蛋,沈吟道:“我想想辦法。”

其實也無辦法可想。

就她們現在這狀況,想雇個奶娘何其艱難。

蘇戚收拾碗筷,放到竈臺上,然後拎著劍出了門。

她身體利索很多,也比以前有勁了,也許能找些短工做。

臨溪縣並不大,兩個時辰便能逛遍。蘇戚先去碼頭轉了一圈,看見許多搬運貨物的腳夫,她試著擡了下沈重的麻袋,得,這活兒幹不了。

再去商行車行,詢問是否需要雇傭護衛。果不其然被人質疑身手,蘇戚只好現場表演一番,證明自己的確有功夫。

眼瞅著要談成了,她一提預支酬勞,便被人趕出來。

這樣的結果也在預料之中。蘇戚無可奈何笑了笑,繼續沿街尋找掙錢的機會。

以前她哪裏需要憂愁錢財的問題,太仆家財萬貫,任由她肆意揮霍。她呢,也不把錢當個事兒,該用就用,絕不吝嗇。

現在身無長物,兩袖空空,雖然內心不覺窘迫,處境卻很為難。

蘇戚走了兩條街,即將路過陳記酒樓時,遇見一個喝醉酒的老漢糾纏年輕女子。這老漢年紀約莫古稀,舉止全然沒個正形,猥瑣得很。女子也就十七八歲,梳著姑娘頭,面皮紫脹,顯然羞赧又氣憤。

“二伯,你撒手!喝醉了就回家!別在這裏鬧!”

老漢腆著臉,死死抓住女子細弱的手腕:“我頭暈,香兒扶著我回嘛……”

語調之猥瑣油膩,逼得蘇戚渾身起雞皮疙瘩。

酒樓裏多是看客,似乎對這種景象習以為常,甚至有人哄笑道:“錢香兒,你就帶你二伯回去罷,今兒個他喝得太多,指不定連自己家的門都認不出來!”

錢香兒瞪圓了眼睛,氣憤喊道:“那又不是我家!我憑什麽送!”說完,又勸老漢,“你先在這裏待著,我叫你家的童兒過來接人。”

“一起回不是更方便?香兒可是嫌棄二伯……”

老漢的手順著對方腕骨向上摸。蘇戚看不下去,向前幾步,擡起劍鞘輕輕一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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