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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她又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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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她又穿了

薛景寒做了個夢。

夢裏的蘇戚一臉冷漠,踩著他從未見過的鞋履迎面走來,齊頸短發被風吹得翻卷飛揚。四周皆是光怪陸離的虛影,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大笑,嘶鳴,幾欲震破他的耳膜。

戚戚。

他叫她,卻得不到她的回眸。

戚戚!

他的呼喚被喧囂的噪音淹沒。

薛景寒眼睜睜看著蘇戚越走越遠,身形融化於虛幻的光影之中。他想追趕,想大叫,但動彈不得。低頭時,方發覺自己手腳均被鎖鏈困住,無數染血扭曲的手臂從黑暗裏伸出來,順著他的腿腳向上爬。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它們纏住他的身體,壓碎他的胸骨與腰腹,鉆進喉嚨刺入眼睛,貫穿脆弱的耳道。

於是他目不能視,口不能言,聽不見所有聲音。

再也無法對蘇戚傾吐愛語。

再也。

無法。

見到。

蘇戚。

薛景寒驚醒坐起,額頭布滿冷汗。他按住疼痛的胸腔,轉頭看到無知無覺的蘇戚,心頭驀地升起巨大的恐慌。

天還未亮,申元被強行喚醒,披著外衫東倒西歪地走到馬車前,打著哈欠問:“先生何事?”

薛景寒將蘇戚抱在懷裏,只將簾子掀開一半。

看著外頭睡眼惺忪的道士,他問:“這離魂之癥,若是拖得久了,是否會出現難以治愈的問題?比如記憶缺失,忘卻前塵舊事……”

夢裏的蘇戚不認識他。

薛景寒不想再回憶這種滋味,臂膀漸漸收緊,仿佛要將懷裏的人嵌進身體。

申元尚未完全清醒,下意識回答道:“不好說,的確有這種可能,記不清事,甚至癡了傻了……畢竟魂魄離體很危險,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車廂內寂靜無聲。申元打了個激靈,總算神思清明,試探著問道:“先生?”

薛景寒閉上眼睛,久久不說話。

再後來,他放下簾子,將蘇戚安置好,從車廂暗格取來筆墨紙硯。

暗白的薄紙,落下一點墨痕。

——吾妻親啟。

這是一封,寫給蘇戚的信。

——夜裏驚夢,不覆睡眠。恐人事變遷,忘卻塵緣,故有此一記。

——太安元年八月初,永安郡,道中休憩。

——我很想你。

怦咚。

怦咚。

心臟跳躍著抽搐般的疼痛。

蘇戚艱難地睜開眼皮,模糊的視野逐漸變得清晰。

石板鋪就的地面,勾勒著縱橫交錯的密線。月光拉扯出一塊塊被割裂的格子,細碎的塵屑在光影中飛舞漂浮。

而她自己,以蜷縮的姿勢側躺在地上,顴骨和肩胛被硌得生疼。

這是哪兒?

她辨認不出來。

腦袋昏昏沈沈的,仿佛上一刻還浸泡在湖水裏,口鼻間充斥著讓人作嘔的腥氣。

蘇戚動了下發麻的胳膊,起身時聽見骨骼嘎吱嘎吱的響聲。像一架年久失修的機器,再次啟動便不堪重負。

不對勁。

哪裏都不對勁。

她勉強站起來,低頭看自己的身體。

什麽時候換的衣服?

她記得自己去萬梅湖,穿了套霽色交領的騎裝,廣袖寬袍,玉帶束腰。可現在裹在身上的,是件圓領窄袖的暗色短衣,制式偏向於胡服,底下是夾棉長褲,褲腿收在不知什麽材質的革靴裏。

蘇戚搓撚衣袖,布料粗糙厚重,完全不是先前柔軟的綢緞質地。

不,等等。

她攤開雙手,凝神端詳片刻。雖然光線不夠亮堂,依舊能看清楚手掌皮膚和骨骼形狀。

膚色略深。十指細弱而瘦,關節凸出。皮包骨樣的手腕,隨意用力便可折斷。

這不是她的手。

哪怕把她餓上一年半載,也不會變成這樣。

蘇戚隱約有了某種猜想。

她把手放在胸脯上,感受了下分量。

哦,是平原與盆地的風采。

蘇戚福至心靈,異常平靜地往下摸。

挺好,還是沒變性。

來來回回檢查了一遍,她完全確定,自己又特麽穿了。

不僅穿了,還縮水。

這瘦胳膊小腿的幹癟身材,似乎連十五歲都不到。個子挺矮,怪不得剛才一直覺得視野變低。

經歷過一次穿越的蘇戚,面對現在的狀況,一點都不慌。

很正常嘛,頭次就是溺水穿,二次穿也是相同的條件,合情合理,完美符合穿越定律。

她擡起頭,打算觀察一下周圍的環境。

這地方似乎是什麽圓拱形建築的內部,石質墻壁略有傾斜,下寬上窄,頂端鑿開透氣方窗。月光透過窗口的欄桿傾瀉下來,照亮室內的景象。

於是蘇戚看到,自墻根起,刻畫著密密麻麻的深色符文,越往上越稀疏,漸漸變成幽藍明亮的星象圖。風格迥異的交界線處,嵌著一個個狼頭鐵環。粗重如兒臂的鎖鏈從狼嘴獠牙中伸出來,斜斜垂落下去。

它們都朝著一個方向延伸。蘇戚緩緩移動視線,在鎖鏈匯集纏繞的中心,見到了個銀發白膚的陌生男人。

他跪坐在石室中央的高臺上,四肢脖頸均被鎖鏈扣住。長發披散著,頸間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的紅繩,其間穿掛著銀白羽毛和許多不規則的碧藍琉璃片。身體幾近赤裸,唯一蔽體的薄衫被什麽利器割得四分五裂,堪堪掛在腰間。蒼白如紙的皮膚上,隱約有幾道深紅割痕,細細的血絲順著凸起的肋骨滑入腰腹,染臟同樣淺色的衣衫。

他很瘦。

蘇戚想,如果沒有病痛或刻意的折磨,他的身體不該是這副模樣。會更強壯,有力,肩寬腰窄線條優美,像精心雕琢的人間仙品。

因為這是她最熟悉的身體。

最熟悉的人,用著最熟悉的清冷臉龐,靜靜望著她。

阿暖。

她呼喚著,聲音未能正常發出。

霎時間,蘇戚瞳孔收縮又擴散。某種冰冷而可怖的感覺在咽喉盤旋著,緊緊壓迫住舌根。

她下意識捂住嘴,然後伸出兩根手指,探進僵硬的口腔。

微微顫抖的指尖,觸到了小半截柔軟的舌頭。橫切面早已痊愈,畸形的舌身抵著冰冷手指,彰顯著這具身體最大的殘缺。

舌頭,曾被利器斬斷。

不,不止如此。

蘇戚繼續往裏探,觸摸脆弱的咽喉。她發不出聲,嗓子肯定有問題,什麽東西弄壞了聲帶或者別的——

柔軟的口腔內壁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刺激,嘔吐感洶湧而上,逼迫著她停止動作,彎腰嘔出稀稀拉拉的消化物,以及苦澀的膽汁。

蘇戚喉頭腫脹,渾身是汗,身體一陣陣地發冷發熱。

她很難受,除了心理上的,更多的是生理性的虛弱。

饑餓,心悸,頭昏目眩四肢無力。

高臺上跪坐的人毫無反應,冷眼看著她在角落嘔吐喘息,表情除了漠然還是漠然。

蘇戚擡手用袖子擦拭嘴角,平覆了呼吸,腳步虛浮地朝著男人走去。高臺有石階,不算陡,她踩上去數了數。

共五階。走五步,便來到男人面前。

蘇戚盯著他。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的瞳孔並非全黑,反倒隱隱透著暗金的色澤。

這個人不是薛景寒。

蘇戚仔仔細細端詳著他的容貌,徹底確認了這一點。

他和薛景寒有著極其相似的外表,除了更瘦些,發膚瞳色不同,其餘地方幾乎如出一轍。但薛景寒不會拿如此冷漠的眼神看她,也不會在她靠近時,流露出細微的厭惡與殺意。

「你是誰?」

蘇戚試圖用唇語和他溝通。

對方似乎沒看懂,於是她放慢語速,再次問了一遍。

男人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唯獨眼底浮現淡淡譏嘲,仿佛看到什麽臟汙的東西,緩緩別開了臉。

蘇戚莫名感覺自己被挑釁了。

事關個人安危時,她的知覺很敏銳。即便醒來沒多久,也能察覺到對方隱藏的敵意。

也許她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和面前的家夥關系很差。

蘇戚沒工夫偽裝,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自己當前的處境。

「我是誰?」

她接著問。

男人依舊不肯作答,甚至因為她刻意的靠近,蹙起了眉心向後退去。四肢和脖頸束縛的鎖鏈拉扯出叮呤咣啷的響動,鐵器摩擦的聲音過於尖銳,令人牙根發酸。

蘇戚本就不舒服,從身到心都難受,見他如此,情緒難免趨於暴躁。

她才不管原身和這男人有什麽糾葛。墜湖之後,京城究竟什麽個情況,簡直不敢想象。薛景寒會不會打撈到她的屍身,蘇宏州是否悲慟過度,兩個家庭將會如何,朝堂是否受到影響,這些才是她最關切的。

她要盡快弄清楚自己身處何時何地,然後和家人取得聯絡。

既然不配合,就得采取別的手段。

蘇戚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屬實沒有威脅力。她環顧四周,在臺階下面發現一把匕首,走過去彎腰撿起。

被囚禁的男人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待蘇戚轉身,他已經收斂了情緒,垂眸望著地面的月影。長長的睫毛遮掩著暗金瞳孔,整張臉漠然而蒼白。

蘇戚回來,握著匕首用刃尖抵住他的下巴,逼著他擡起頭來。

「回答我。」

她放慢速度,盡力讓自己的口型清晰可辨。

「你是誰,我是誰,這裏是什麽地方。」

男人被迫仰著頭顱。因為蘇戚的動作,他渾身緊繃,脊背弓成弧線,手腳卻因束縛而無法縮起。這種全然被動的境遇,使得他漸漸亂了呼吸,牙齒咯咯作響,白得病態的肌膚浮起了難堪的血色。

然後他笑了。

喉結上下滾動著,從唇齒間逸出冰冷的笑聲。

“蕭禾,你不如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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