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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竹馬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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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竹馬將軍

莫望被斬首當天,薛景寒在松亭吃飯。說吃飯也不恰當,主要是借著這個名目,和幾個暗地裏有往來的官員見面。

事情做得很隱秘,碰面也不過短短半盞茶時間。待客人離去,薛景寒在雅間多呆了會兒。他聽著隔壁婉轉纏綿的絲竹聲,毫無來由地問道:“她這幾日,哪裏也沒有去?”

旁邊只站著兩個人,斷荊和殺戈。

殺戈反應快,甚至不需要詢問薛景寒口中的人是誰,徑直回答:“公子一直住在落清園。應了殷家九小姐的約,兩天後去明瀾小築喝茶。柳夫人作陪。”

殷家九小姐,即殷桃桃。而柳夫人,是指出嫁後的柳如茵。因為丈夫入贅的關系,她依舊用原姓。

薛景寒沒說什麽,指尖叩擊桌面,示意知道了。

柳如茵他不怎麽喜歡,但殷家九小姐是個規矩人,和蘇戚在一起鬧不出亂子。

殺戈有心再講幾句話,見薛景寒沒有搭理人的欲望,只好閉嘴。

自從蘇家公子回到京城,與大人見過一面後,彼此再沒往來。殺戈能感覺到這兩人發生了些許不愉快,但具體鬧到什麽程度,尚且辨不分明。最近時局緊張,需要布置操勞的事情很多,大人幾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即便如此,他依舊關註著蘇戚那邊的情況,從交友到起居,點點滴滴事無巨細。

說得誇張點,蘇戚在落清園中午吃了什麽飯,喜歡哪個湯,薛景寒都能馬上知道。

所以,剛剛出口詢問蘇戚近況,根本沒有任何必要。完全是沒話找話。

殺戈看破不說破。

斷荊想得就簡單多了,老天開眼啊,他家大人終於冷著蘇戚啦,真是感天動地。趁早斷,斷得幹幹凈凈利利索索,他能高興得去月老廟裏上香。

沈浸於美好暢想之中的斷荊,一時沒繃住嘴角的弧度。薛景寒出門時,他跟在後面,被旁邊的殺戈捅了捅胳膊肘。

斷荊不明所以:“幹嘛?”

殺戈望著這傻子,惆悵地嘆息道:“收收你的表情,跟街頭老二憨似的。”

老二憨是京城裏有名的癡傻流浪漢,熱衷於迎著太陽跳舞,耳鬢插一朵喇叭花。總臆想著所有人都喜歡他,曾當街拉扯過斷荊。

“你才憨,你全家都憨。”斷荊維持著面上的冷靜,嘴裏喃喃地罵。

出門在外,殺戈懶得跟他爭執。幾人前後踩著樓梯往下走,迎面遇上了辦差的廷尉眾。黑壓壓的色彩闖入視線,攜帶著濃烈得化不開的血腥氣。

薛景寒一眼就看見了隊首的秦柏舟。秦柏舟也發現了他。

誰也沒吱聲,相互點點頭就擦肩而過。

一步,兩步。

秦柏舟突然回過頭來,喚道:“季阿暖。”

薛景寒停下腳步,扭頭看秦柏舟。由於站位的關系,他比秦柏舟低了一頭,但絲毫沒有被壓制的感覺。

兩人目光交匯,全是平靜的冷漠。

須臾,薛景寒開口,聲音淡淡:“秦大人叫錯了。我身邊這兩人,並非姓季。”

樓梯上沒有別人,他接住了秦柏舟的試探,但不打算承認這重身份。

秦柏舟盯著他,染綠的眼珠子滲著幽深陰毒的光:“我叫錯了嗎?”

薛景寒面上沒有情緒。他笑了一下,無人能分辨這笑容的意味。

秦柏舟也沒繼續追問。

兩人在樓梯僵持片刻,許是覺得沒有意義,薛景寒轉身想走。擡腳的一瞬間,秦柏舟說道:“我知道你在做什麽。我這裏,有你需要的東西。”

被夾在中間的斷荊和殺戈,當即滯住了呼吸。

他們當然知道秦柏舟話裏的含義。

這幾年來,他們一直奉薛相之命,調查廷尉暗藏卷宗的地點。然而始終沒個頭緒。

秦柏舟安靜望著薛景寒的背影,微微扯開紅唇:“如果我把這些東西送你,能否……”

能否將蘇戚讓給我。

他最終沒把話說盡。剩餘的真心,卡在喉嚨裏,宛如柔軟而陰魂不散的尖刺。

回應秦柏舟的,是一聲冰冷至極的嗤笑。

薛景寒未曾回頭,一步步走下樓梯。帶刀的廷尉眾紛紛避讓開來,俯首以示尊敬。

這是大衍的丞相。位極人臣,權傾朝野。沒人能跟他談條件,也休想從他手裏搶東西。

可是秦柏舟並不懼怕丞相的權勢。他沒有把心裏話講出來,只是因為他猛然意識到,這種交易太過滑稽。

蘇戚不是養在閨閣裏的嬌小姐。愛與不愛,留與不留,旁人做不了決定。

哪怕是薛景寒,也不行。

所謂的卷宗,又如何能換來蘇戚的真心。

沈寂的樓裏,一時間沒有任何聲音。秦柏舟站在樓梯上,聽見外面突然響起高昂激烈的歡呼聲。

“莫望已死,叛軍潰敗——”

“莫望已死,叛軍潰敗——”

“衍西穆將軍親自斬下首級——”

秦柏舟擡眸,視線越過敞開的窗戶。他看見街面奔跑的人,接著是身披甲胄的羽林軍,策馬奔向城門口。

約莫是去接穆念青。

從鄄北到京城,由於平亂有功,如今百姓提起穆將軍來,更多時候是指穆家這位年輕將領。穆連城的名字,似乎化作某種記號,某個象征,賦予穆念青更強烈的榮光。

也許再過許多年,穆念青會徹底取代穆連城,成為大衍威名赫赫的鎮國大將。

不過這和秦柏舟沒任何關系。

他漠然地轉回視線,邁步登上樓梯口。外面的歡呼,驚嘆,尖叫與吶喊,挾裹著熱烈的氣息闖進來,撞上他漆黑的衣袍,繼而消弭不見。些許殘餘的聲響,落在了地面上,被他踩得屍骨無存。

穆念青平定了叛亂,沈舒陽龍心大悅,決意親自犒賞。

然而天子的疑心病再次猖獗。他沒敢讓衍西軍進城,只允許穆念青攜帶五位將士入宮面聖。其餘的人,依舊駐紮在城外五十裏地,無令不得靠近。

穆念青騎著馬被人簇擁著進了城。他身上披著來不及更換的鎧甲,血呼啦擦的,馬背上還掛著莫望的腦袋。

街道兩旁擠滿了路人。他們伸著脖子踮起腳,爭著去看這位將軍的真容。待瞧見穆念青英俊深邃的五官,感受到他周身濃郁的殺戮之氣,又深深為之畏懼折服。

有人長嘆道,男兒當如是。

誰能想到,就在幾年前,穆念青還是京城有名的小霸王呢。那些加諸於穆念青身上的譏笑與惋惜,轉瞬化成雲煙。

百姓們笑啊唱的,不羈才子於閣樓遙遙舉杯以示敬意,年輕的姑娘向道中策馬的將軍丟來絹帕與花枝。殷紅與潔白的花瓣順著暖風洋洋灑灑,拂過穆念青英挺的鼻梁,鉆進泛著熱氣的胸腔。

他攥著韁繩,目光掃過一張張笑容洋溢的臉龐,下意識尋找熟悉的人。

沒有。

蘇戚……

不在這裏。

說不清心頭的滋味是失落還是別的,穆念青拍拍馬脖子,放緩速度向前行去。

他不著急進宮面聖。

這段充斥著熱情與讚賞的道路,他可以挺直脊背,慢慢地走。

曾經打馬過市,嬉笑人間。

如今嘗盡苦楚,不畏艱險。

穆念青沐浴著秋日的暖光,身上的疲憊逐漸被剝離。他的口鼻間彌漫著花的香氣,熱烈,但不濃郁,甜甜的沁人心脾。

而當他在道路前方見到蘇戚時,這種甜味兒霎時間溢滿喉嚨。

曾經一同嬉鬧,出生入死的摯友,端著酒碗,笑盈盈站在路口。微挑的鳳眸裏,流轉著歡喜的情意。

見穆念青過來,她舉起酒碗,揚聲道:“恭喜將軍得勝歸來!”

穆念青俯身,接過這一碗滿滿的烈酒,毫不猶豫仰脖喝盡。蘇戚又倒了一碗給他,自己也端著酒碗,笑道:“穆郎,你回來了。”

穆念青扯開嘴角,低聲回應道:“嗯,我回來了。”

不是逃回京城,亦非在皇帝腳下討封賞。

他這次回來,來得理直氣壯,意氣風發。

兩人碰過酒碗,各自一飲而盡。穆念青摔了碗,大笑道:“痛快!痛快!”

何其痛快。

他揚起馬鞭,朝著皇宮疾馳而去。蘇戚讓開道路,嘴角含笑目送他離開。隨後,慢吞吞開口道:“雪晴,快扶著你家少爺。”

酒勁兒太大,頭暈。

雪晴一直守在旁邊,聞言趕緊上前,攙扶住蘇戚的胳膊:“快快,幸好咱家派了馬車,少爺跟我來……”

就幾步路,蘇戚走得東倒西歪。雪晴憋不住念叨:“少爺你也太實誠了,非要準備最烈的酒給念青少爺接風,就你這脾胃,哪裏受得住哇。來,擡腳,抓穩了……”

在雪晴的幫助下,蘇戚動作遲緩地爬上車。掀簾時,雪晴眼角餘光瞥見車裏一抹天青色衣擺,差點兒沒嚇傻。

“薛……薛……”

在對方平靜的註視下,他憋了半天,啥也沒憋出來,只能默默放好簾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是,蘇家的馬車,薛相啥時候鉆進去的?

雪晴死活沒想明白,一顆心撲通撲通,幾欲蹦出嗓子眼來。

車廂內,蘇戚一個腳軟,被薛景寒攔腰撈住。她也不驚訝,笑著在旁邊坐下來,勾住薛景寒的手指。

“你怎麽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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