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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一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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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一人行

這一晚,考工獄出了件奇聞。

有數十人劫獄,為首者竟然是名容貌不詳的女子。

等獄卒清醒過來,慌張查看牢獄情況時,發現該被劫走的人依舊好端端待在牢裏,門上鐵鎖敞開。

誰也鬧不清怎麽回事,連氣急敗壞趕過來的卞棠也懵了。

事情傳出去,眾人感慨不已。誇民間竟有豪傑俠士仗義相助,又嘆息何深真不愧是西寮之首,年輕一輩的楷模。

可惜……

可惜什麽,後面沒人說。

太學生依舊每天聚集在宮門口,用變得嘶啞的喉嚨申告陳情。上朝議事的官員進進出出,有人看著他們搖頭慨嘆,有人冷眼旁觀。

卞文修更是對周圍大臣說笑:“年輕人血氣方剛,但做事還是不夠沈穩,總愛把簡單的問題變成麻煩,把麻煩看得很簡單。薛相,你說呢?”

路過的薛景寒淡淡看他,臉上不顯喜怒。

卞文修扭動著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意有所指地說道:“凡事點到為止,否則容易適得其反,這些個年輕人不懂道理,薛相該好生教導才是。”

薛景寒目光掃過遠處聚集的太學生,看著程易水身前豎立的匾額,嘴角勾起譏嘲笑容。

“年輕人身懷抱負,立志高遠,如何需要我教導。”他看向卞文修,眼底藏著鋒利的冷意,“就怕人老了,連這股子氣性都消磨殆盡,形同槁木,腐朽難聞。”

說罷,他眉頭皺起,似乎片刻也不願多呆,率先往宣德殿去了。身後隨行的官員也紛紛跟上,甚至有人用手帕捂住口鼻,仿佛生怕沾染了什麽臭氣。

聚攏在卞文修周圍的大臣,各個臉色都很精彩。

薛景寒罵人不帶臟字,甚至不帶姓名,被罵的人只能吃悶虧。

不過想想卞棠的事,薛景寒也沒討到好處,他們便又身心舒暢起來,繼續和卞文修寒暄家常。

參與早朝的官員陸陸續續進來後,厚重的深紅色宮門再次合上,將太學生隔絕在外。

一日。

兩日。

三日。

直至第五天,沈舒陽終於覺得厭煩了。

退朝時,他問掌事太監:“那些人還不散?”

掌事太監如實回稟道:“都在呢,人越發多了。程姓學子舉著陛下您親賜的匾額,執意求見。”

沈舒陽並不想接見任何人。

他扶額長嘆:“朕就不該賜匾。”

隨便誇讚的言語,反倒成了太學生的底氣。

平常時候,沈舒陽不介意表現得寬厚仁德。誰做得好,做得多一點,該誇則誇,該賞就賞。總歸都會對他感恩戴德。

但那些恃才傲物的人,卻不滿足於此,永遠要挑他的錯處,要他做這做那。話裏話外,好像都在說,看啊,你這個平庸的君王,總要別人來幫忙指正。

沈舒陽厭惡這種感受。連帶著厭惡鋒芒外露的年輕人。他們越出色,越讓沈舒陽想起過去。想起風采過人的沈慶安,季遠侯,那些個早已埋在黃土裏的屍骨。

他曾是個平庸的皇子。

如今他做了皇帝,依舊是平庸的皇帝。

這個事實,不需要反覆提醒。

“叫祭酒把人都領回去,禁足不得外出。律令麽,就說會斟酌考慮。”沈舒陽想了想,又道,“今日不是行刑嗎?別放學生在外頭,免得鬧事不好看。”

他的考慮不無道理。

但蘇戚顯然不在禁足的範疇之內。她沒去宮門前陳情,也沒在太學。被薛景寒派去詢問情況的人,回稟說蘇戚幾日前就逃學回家了。

這幾天,蘇府始終沒有動靜。

太消停了,絕對不正常。

薛景寒懷著些許不安,易容出門,前往行刑的菜市口。

他篤信蘇戚會去觀刑,也打定主意,如果這位小少爺敢鬧個劫法場什麽的大亂子,他得迅速把事情摁下來,確保蘇戚安全。

不過,事態比預料的平穩許多。

蘇戚混在觀看行刑的人群裏,孑然一身,突兀又顯眼。薛景寒幾乎不用尋找,就看見了蘇小公子的身影。

自上次離別後,兩人再沒碰面。

薛景寒遙遙望著蘇戚,總覺得他身上似乎發生了什麽變化,但又辨不分明。

關押何深的囚車從考工獄出發,行駛過條條街巷。道路兩旁擠滿了人,誰也不說話,靜默著看車上蓬頭垢面的囚犯。

何深的舌頭已經被拔除,下巴胸口全是血。他的四肢綁縛著沈重的鐵鏈,無法自由活動,唯獨頭顱高昂著,不願低垂半分。

人群裏有誰低聲嗚咽起來。接著這嗚咽聲連成一片。

蘇戚站在淒淒慘慘的哭聲裏,目送何深跪倒在菜市口。劊子手揚起大刀,瞬間劈落何深的腦袋。

鮮血噴射而出,四周的哭泣聲徹底爆發。

蘇戚看著伏倒的屍體,很久都沒有動。站在角落的薛景寒想上前喚人,她卻猛地轉身離開,再也沒回頭。

有人捶胸頓足:“萬民同悲,萬民同悲啊!”

震天動地的哭號傳進蘇戚耳中,直讓她神情越發冰冷。黑沈沈的眼眸裏,凝結著揮之不去的殺意。

關在太學裏的學子們也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楊惠狠命揉了下發紅的眼睛,說:“他們在哭何兄。”

程易水仰躺在地上,活似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望著湛藍天空,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

“不,他們在哭自己。”

物傷其類罷了。

菜市口的悲慟並沒有影響卞棠的心情。收到犯人處斬的消息後,他就高高興興去秦樓楚館尋歡作樂了。

思夢樓那種假文雅的地界,卞棠不喜歡。他偏愛隔壁巷子裏熱熱鬧鬧的晚來館,只要銀子花得多,保準玩得心滿意足。

唯獨一點不好,就是今天身邊跟了個陰魂不散的隨從。

卞棠坐在晚來館的雅座裏,被身後的視線盯著,分外不爽利。

“殷晉,你不伺候父親,跟在我屁股後面幹嘛?”他扭身質問青年,“爺出來散散心,還得被你看著?”

殷晉不急不躁,溫和答道:“四爺盡管玩,我只在旁邊看。”

卞棠忍無可忍,指著臺上跳舞的風塵女子說:“我跟她睡覺,你也看著?”

“大人交代過,今天不安穩,讓我多註意著四爺。”殷晉不為所動,依舊有條不紊地解釋道,“如果不方便,不如回家。”

卞棠才不要回主宅,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搭理殷晉了。

晚來館的人都熟悉卞棠,倒酒的揉肩的紛紛湊過來,柔聲細語香氣撲鼻,直把卞棠哄得滿面紅光。

自從被蘇戚踢傷後,他靜養了好幾天,清心寡欲差點熬瘋。如今終於重振旗鼓,勢必要好好玩個天翻地覆。

卞棠心神蕩漾,不由多摸了身旁女子幾把,勾得對方嬌嗔連連。

殷晉漠然看著嬉鬧的人群,仿佛再不堪的景象,對他來說都是過眼煙雲。

也不知胡鬧了多久,卞棠灌了一肚子酒,搖搖晃晃起身去後院茅房放水。殷晉跟上去,被他一巴掌打在臉上,怒斥道:“上茅房你也看?你對爺的屁股有興趣?”

殷晉擦了下嘴角,謙和有禮地笑道:“那我在外面等四爺。”

半醉的卞棠根本不把殷晉放在眼裏,哼著歌兒獨自上了茅房,頓感身體舒暢。

回去路上,他隱約瞧見有個身姿綽約的女子朝自己走來,瞇著眼睛調笑道:“這位姐姐莫不是來尋我的?”

那女子掩嘴輕笑,聲音如鶯鳥清啼,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柔媚:“可別喊我姐姐,我比你小得很呢。”

卞棠當即酥了半邊身子。

他努力睜開困倦的眼皮,試圖看清來人的相貌。

女子臉上蒙著一層紗,只露出含情脈脈的鳳眸,眼尾微挑,看人時能把魂兒都勾出來。

卞棠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雙眼睛。但上湧的酒意和身體的躁動,讓他無從判斷。

“說說,怎麽偷偷出來尋我?”他舔了舔嘴唇,伸手去掀她的面紗。“是不是想避著別人,與我做些快樂事?”

往常,總有人千方百計湊到他身前來,獻媚討好。偶爾遇見順眼的,卞棠樂於接納。

更別提今天這個,沒說幾句話,就把人勾得心癢癢。

那女子任憑他掀面紗,笑盈盈說道:“我來找你,是因為事情尚未了結。卞棠,你記不記得,你我說過,這件事還沒完?”

寒光閃過,絲絲縷縷的涼意穿透了咽喉。

卞棠一時間沒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撫摸自己的脖子,才感覺到一道細而長的割痕。鮮血撲簌簌湧出來,朝四面八方噴濺。

“啊……”

他張口,發不出聲。

更多的血順著手背流淌下來,染紅胸前衣衫。

蘇戚重新掩好面紗,將青碧刀刃收回袖中。

卞棠跪倒在地,嘴裏咯咯作響,喊不出清晰的話語。蘇戚俯視著他,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須臾,她提著裙子轉身往外走。

通過拐角處,恰巧有個身形高大的青年正往這邊來。

是殷晉。

蘇戚低頭與他擦肩而過,沒幾步,身後的人突然開口。

“你站住。”

她停下腳步,微微扭身笑道:“這位爺有事?”

殷晉問:“你過來時可曾見到卞四爺?”

蘇戚搖頭,發髻插的簪子隨之顫動。

“不曾見到。”

殷晉客氣道謝,待要邁步,忽然察覺不對。

仿佛是武者天生的直覺,他扭頭望向蘇戚裙擺。水紅色的長裙底下有暗紋繡花,隨著走路的動作時隱時現。

不……

那不是繡花。

殷晉身體瞬間繃緊。

他快步上前抓住蘇戚肩膀,冷聲發問:“你衣服哪裏沾的血?”

說話的同時,蘇戚掙脫他的手掌,反手揮動刀刃!

殷晉倏然回避,擡臂擋住襲擊,以手握拳狠狠擊中蘇戚肚子。

砰!

這一拳下去,蘇戚只覺體內五臟六腑都挪了位置,差點兒嘔出血來。她咬緊牙關,扭動手腕方向,在殷晉左臂上劃出深深長痕。

兩人均向後退了幾步。

殷晉垂目看了看血流不止的左臂。五指屈伸活動,關節發出輕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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