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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季阿暖,薛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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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季阿暖,薛景寒

“你有一把好刀。”

殷晉說,“是殺人的刀。”

蘇戚握緊刀柄,盡力平覆著呼吸,沒有出聲。

她只與殷晉有過一面之緣,在卞家主宅。

當時未曾註意,如今交手,才知道對方不是善茬。

“刀好,但人不夠。”殷晉捏緊拳頭,直沖蘇戚而來。蘇戚側身躲過,擡手劃過他胸前,只堪堪挑破半片衣襟。鋼筋鐵骨般的拳頭再次落下,砸中她左邊肩頸,巨大的力道擠壓著肺葉,攫奪了大半呼吸。

“不夠啊……”

殷晉嘆息著,伸手去抓蘇戚的發髻。“誰教你的功夫,空有技巧,身骨不足?”

蘇戚不答。

她咽下喉間的鐵腥氣,身形迅速後退,避開殷晉的手。發間金簪被勾掉,頭發松垮垮落下來,遮掩住半邊臉頰。

隔著薄窄的墻壁,能聽見前樓婉轉纏綿的琴曲,以及女人醉不成調的歌唱笑鬧。

而殷晉踩著簪子,向她靠近來,再次對準面部揮拳。

蘇戚避無可避,擡起手臂去擋。

堅硬的關節與骨頭相互碰撞,只一瞬間,她聽見了小臂折斷的聲音。

殷晉說得對。

這具身體還不夠強。

她能用經驗和本能彌補體格的不足,但真正遇上對手,就會顯得力不從心。

一拳,擊中胸口。

一拳,砸斷肋骨。

再一拳,蘇戚順勢攀住殷晉流血的手臂,身體靈活滑向後方,以環抱的姿勢死死鉗住他的胸膛。

刀刃抵著心臟位置,寒涼的尖鉤刺破布料。

殷晉低頭,看了一眼青碧色的刀背。

“你能殺麽?”

他平淡發問,似乎根本不在意面臨的危險。

蘇戚反問:“為何不能?”

殷晉哦了一聲,道:“是,你剛剛殺了卞棠。”

這是陳述,並非疑問。

他擡手,握住蘇戚歪折的小臂,以及持刀的手背。黏膩的鮮血順著受傷的胳膊,滴滴答答流到蘇戚身上。

“可你現在,不敢殺我。”

殷晉加重力道,將蘇戚的雙手猛地向外拉拽:“你不殺,就由我來殺你。”

說那時遲那時快,蘇戚變換刀鋒角度,狠命向下一劃。

殷晉驀然松手。

趁著這間隙,她立即後撤幾步,轉身朝後院奔去。

要快!

再快些!

蘇戚壓抑著疼痛的呼吸,腳下快疾如風,朝院墻跑。殷晉按住淌血的心口,跟著她走了半截路,不意瞥見地上卞棠的屍體。

分神只有一霎,蘇戚已經越過墻頭。

殷晉待要追,身體卻慢了下來。他舉起自己徹底濕黏的右手,再看看胸前斜長的血口子,自言自語道:“得先止血啊。”

語氣摻著些許遺憾,以及事不關己的困擾。

蘇戚在巷子裏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她哪兒哪兒都痛,每一次喘息都牽拉著柔軟的內臟,發出破風箱般的沙沙聲。天色將晚,視線裏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遠處懸掛著紅燈籠的花樓融化為暗紅的光,前方街道上的行人則成了一塊又一塊黑硬的鐵。

不對。

蘇戚放慢腳步,用力眨了眨眼,看清巷子口的情形。

是血鴉。

廷尉署辦案的烏衣吏卒,帶著白花花的長刀,站在街道上。

二十,或者三十?

由於視角所限,她無法估量究竟來了多少個。

由於血鴉的出現,街面幾乎沒有什麽閑人,只有一對主仆模樣的男子在走路,即將脫離視線。

蘇戚躲在巷子裏,將松散的發絲攏起來,簡單挽了個結。她整理整理衣裙,臉上泛起笑容,捏著嬌媚的嗓音喚道。

“公子,別丟下奴家呀——”

晚來館前,斷荊正在對薛景寒說話。

“大人,提前派人打探過了,蘇戚沒來這裏。”他聲音壓得很低,“今日卞棠包場,晚來館再沒接待新客人。”

因為易容的關系,斷荊臉上橫著一道難看的刀疤。說話時,那疤一抖一抖的,顯得整個人更苦相了。

“蘇戚肯定沒找卞棠麻煩,我們回罷,廷尉的人也在這裏,諸多不便。”

提起此事,斷荊有苦難言。

薛相獨自去觀刑,回來以後,又吩咐斷荊去找蘇戚,說是怕出事。結果人沒找著,薛相非要親自來這裏看一看。主仆二人前腳抵達晚來館,後腳廷尉就到。

還沒入夜呢,朝廷命官都往這地方跑,像話嗎?

當然,他的腹誹純屬遷怒。

廷尉辦案,哪裏分什麽場合地點。

適才蕭煜接到消息,有個長期潛逃的要犯,藏匿在這附近,於是帶人過來盤查。因為無聊,他順便拉上了今日休沐的秦柏舟,陪自己嘮嗑,打發乏味的等待時間。

所謂嘮嗑,主要是蕭煜講,秦柏舟跟個木樁子似的,最多偶爾點下頭。

斷荊勸薛景寒走的時候,蕭煜站在遠處看著他們,挺樂呵的跟秦柏舟說話:“瞧這倆人,咱們來了,都不曉得躲,可見飽暖思淫.欲,萬事放一邊。”

秦柏舟面無表情,連眼神都沒給他。

“別這樣嘛,好歹來個有趣地方,你能表現得更開心點嗎?”蕭煜嘆氣,轉了轉眼睛,提議道,“柏舟啊,你整天過著不是人的日子,才會把蘇戚當個寶。不如這樣,咱先從第一步做起,進去認識活著的女人,怎麽樣?”

話音未落,右側方向傳來嬌媚造作的呼喚聲,蕭煜扭頭一看,便瞧見個頭發松散身穿水紅長裙的姑娘,扭著腰跑向晚來館門前,一頭撲進薛景寒懷裏。

沒攔住人的斷荊懵了。他分明用劍鞘去擋,可不知怎的,這來路不明的女子輕易躲過障礙,快穩準地抱住了薛相。

遠處觀望的秦柏舟,難得開口問蕭煜:“她……”

蕭煜:“這種的不算,應該還有更正常的。”

秦柏舟默默住嘴。

其實他只想說,這人出現得有些奇怪,但蕭煜一打岔,他徹底不想吱聲了。

蘇戚窩在薛景寒懷裏,借著他的身體擋住圍觀視線,笑著嗔怪道:“公子,不是說要帶我回家麽?”

說話間,她用刀尖抵住對方腰間,笑容晏晏仰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是男人冷峻銳利的容顏。五官幾乎全然陌生,唯獨眼睛清冷如霜雪。

——季阿暖。

幾乎不用回想,蘇戚腦海中就浮現了這個假名。

季阿暖,薛景寒。

她收回手中利刃,輕聲嘆道:“是你啊。”

仿若呢喃的嘆息落進薛景寒耳中,讓他瞬間辨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而迅速倒在身上的重量,又似乎透露著什麽不祥的訊息。

薛景寒扶住蘇戚下滑的身體,手指碰到肩胛處,感覺不太對勁。再往上摸,便按到了凹陷的骨頭。

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

“……蘇戚?”

他張口,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

懷裏的人已經沒了回音。

薛景寒小心抱起蘇戚,再對斷荊說話時,語氣已經嚴厲非常:“走!”

跟著認出蘇戚的斷荊不敢耽擱,連忙護送著兩人登上自家馬車。薛景寒抱著蘇戚進到車廂裏,對斷荊交待道:“去落霞莊。”

長鞭落在馬背上,清脆的響聲伴隨著車輪的行進,沖開了秦柏舟腦內的迷障。

他總算想明白,為何覺得那女子奇怪了。

她跑出來的那條巷子,是死路。

而墻壁後面,是兩家相鄰的樓館。

思緒流轉間,殷晉從晚來館門口出來,衣衫染血,胸前簡單綁著幾圈布。他指著行駛的馬車,對秦柏舟等人說話:“車裏有殺人者。”

蕭煜眼神一亮:“誰死了?”

無怪乎他這麽問。殷晉是卞文修身邊的人,在廷尉署勉強算個熟臉。如今這副模樣,死者一定身份重要。

殷晉答道:“卞棠。”

“四子啊……”蕭煜興致缺缺,正要叫人去追,秦柏舟卻按住了他。

蕭煜:“?”

他不明所以看著秦柏舟,小聲問話:“雖然不是我們的職責,但兇手就在這兒呢,放跑不好吧?”

秦柏舟沈默不語,眼睛盯著逐漸遠去的馬車。

蕭煜堅持不懈繼續勸說:“就算四子是個沒啥大用的酒囊飯袋,好歹也是四子,給太尉一個面子嘛。”

晚來館門前的殷晉:“蕭大人,我聽得見。”

站在街面上的烏衣吏卒們面目僵硬,因為無法吐槽而忍得手筋暴起。

蕭煜那是說悄悄話嗎?他就是故意的,欠!

秦柏舟垂下眼眸,語氣刻板無情緒:“我等前來搜查重案要犯,不可擅離職守。”

說完,他對著蕭煜,又補充道:“看女人也不行。”

蕭煜:“……你還記得那茬呢?”

秦柏舟再次陷入沈默。他不說話的時候,就像一件死物。沒人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更無法挖掘他心底的秘密。

“別當真啊,我那是閑著逗你玩,誰讓你老不吭聲。”蕭煜摟住他肩膀,笑瞇瞇說道,“來,再和我聊兩句,成嗎?”

看架勢,顯然已經徹底忽視了殷晉的存在。

沒能得到廷尉的幫助,殷晉並不惱怒,態度溫和地對館內仆役說話:“勞煩請人通報卞家,我暫且在此等候。”

吩咐完畢,他轉身回樓。外頭蕭煜的嗓音依舊聒噪,嘻嘻哈哈的,說些不著調的話。

在逐漸暗淡的夜色裏,秦柏舟再次遙望馬車離去的方向。

——他撒了謊。

不追兇手,並沒有其他理由。

當殷晉報出卞棠名字時,他就知道,從死路逃走的女子,是蘇戚假扮。

是蘇戚啊。

闖卞宅救人,為同窗好友而身負汙名的蘇戚。

又因同窗之死,選擇行刺罪人的蘇戚。

聽著荒唐,卻又如此……

合乎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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