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被發現了嗎？”

“嘻嘻，真聰明。”

輕聲細語的兩聲，像是聲若鶯啼的少女在嬌嬌地吹著氣。

靈不微腳下一空，一股吸力自洞口傳來，她和三千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眼前一花，屁股著地，靈不微摔在了地上。

左身旁是臭氣熏天的陳雄，以及昏迷不醒的小虎。

三千落在她的右手邊。

面前是斜靠著墻，翹著蘭花指，挑著自己一縷頭發，雙眼媚若秋波的城主。

明明還是那張臉，但卻成了兩個人。

他妝容艷麗，眉尾一抹紅斜飛如鬢，身著大紅長裙，裙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繁覆花朵，張牙舞爪的綠藤。一眼瞧去，倒是覺得是美艷極了的女人。

見靈不微盯著他，他輕輕一眨眼：“我好看嗎？”

靈不微想也不想地搖頭。

城主眼睛微瞇：“我不好看？”

“好看是好看的，”靈不微扮演老實人，“但我欣賞不來這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才美。”

“可真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城主臉色稍緩。

“我若生成你這樣，不施粉黛，我也是願意的，可惜啊，你這樣的好命……”城主蹲下身，掐住了靈不微的臉，“不過沒關系，很快這張臉就是我的了。”

他的話令人毛骨悚然。

身旁的陳雄劇烈掙紮起來，他們身上都被看著平平無奇的綠藤封了起來，靈不微和小虎也就罷了，驚奇的是陳雄與三千也被綠藤封住。

靈不微看著城主：“你的本體是根藤妖？你是不是曾經試圖用藤蔓攻擊過我們？”

“是啊，”城主眼中異光一閃，“只是奇了怪了，這小鬼的劍我碰不了，那個病修士有護體秘寶我碰不了，故此這兩人平安無事，也就罷了。你呢？你這個詭異的小丫頭，為何我也碰不了你呢？”

城主笑瞇瞇的：“我很想要你解答這個疑惑，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他初次以為她是個普通的凡人，可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觸，叫城主深切意識到，她絕對不是。

可她也不是修士。

“告訴我吧，嗯？你是不是妖物？”城主低頭，深深地嗅了一口，“可你身上也沒有妖的味道。”

“你到底是什麽呢？到底是什麽？”城主反覆質問，神情隱隱癲狂，好像非要得到個答案。

靈不微嘗試觸碰了一下綁住自己的藤蔓，滑溜溜的，內含妖力，估計帶上了封鎖靈力的能力。

陳雄目眥欲裂，試圖從這樣的藤蔓裏掙脫出來，可惜都是無用功。

“我不是人，”靈不微心下嘆了一口氣，“其實我是被度九思收服的妖。”

她觀察著城主的神色，試圖揣摩他的心理：“我被他降服，認他為主，所以沒了妖氣。”

城主眼睛一張，愕然半晌：“你天生為妖？”

靈不微舔舔唇：“不，我天生為人。後因一些原因，成了妖物，這也是度九思不殺我的原因。”

她話說完，便見城主臉上的妖冶張揚都淡了下去：“你也是人……那你為什麽成為妖物？”

他看過來的眼神隱隱有落寞和難過，這叫靈不微心中一動。

城主必定是由人成妖，他在尋找同類？

靈不微沒成過妖，但她墮魔過。

她輕輕一笑，臉上像是釋然，又像是懷念：“因為人間，再也沒了我的容身之地。”

城主很奇怪地看著她，他沒想到靈不微會是這個表情：“你不恨嗎？”

“不恨，做妖比做人自由，再也沒人敢約束我了，不是嗎？”

城主恍然。

他忽然大笑出聲：“做妖比做人自由？哈！對啊！為什麽我要做人呢！為什麽呢！”

他的目光忽然掃過了小虎和陳雄，他的笑聲停止了。

他用一種像是心碎的眼神看了他們半晌，後道：“因為我想和她一起做人，我欠她的。”

“小丫頭，雖然我很喜歡你，但很可惜，你現在只能成為我的養分。”他張開雙臂，大袖揚起，一顆種子忽然浮現在了半空。

正是靈不微見過的那顆種子。

種子忽然生出了莖，葉，瞬息之間長成一根巨大的綠藤。

“先從這個開始吧，”城主一張手，地上的大猴子屍體就騰空立起，藤蔓沿著猴子的腳攀至頭頂，尾端在頭部輕點兩下。

而後一插即入，貫穿頭尾。

令人牙酸反胃的場面。

陳雄掙紮的動靜停下，他驚懼交加地盯著這一幕。

大猴子的身體迅速幹癟成了一張皮，而沒有絲毫遮掩的城主氣勢大漲。

藤蔓身上沒有沾上絲毫血跡，它扔掉了那張皮，耀武揚威般地張揚著自己的身體。

它在挑選下一個對象。

“不不不不要吃我，吃……吃吃他們吧。”小虎發出顫顫巍巍的，帶著細弱哭腔的聲音，他原來早醒了，只是一直在裝睡。

但好奇心戰勝了他，他沒想到，自己會看見這一幕。

他又驚又怕，甚至想不到這就是讓他妹妹死了的藤蔓，這就是他要覆仇的對象。

他只有活下去的欲望。

靈不微不意外他們的反應，都是些妖物見少了的。

她仔細註視著那根綠藤，上面布滿了陰煞之氣，可作為一粒種子的時候，卻沒有外露任何氣息。

這是什麽玩意的種子？

“你就是我那天吃掉的小丫頭的哥哥吧？原來是在裝睡啊，”城主因為小虎的反應註意到了他，他饒有興致地走到小虎面前，“你怎麽不想報仇呢？你妹妹死前，可都還在喊著你。”

妹妹？

小虎瞳孔尖銳地一縮，他看著城主，目眥欲裂，可旁邊的藤蔓只是在他眼前招搖晃了晃，他便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哈哈！”城主被小虎的表現取悅了。

他的眼底深處浮現出一股奇異的渴望，他輕聲道：“我可以再把你妹妹救過來。”

“什……什麽？”小虎又張開眼，盯著城主，蒙蒙然，“不可能，你……我親眼看見，我親眼看見……”

“你不是求過無厭娘娘，救你妹妹的命嗎？”城主那張艷麗的臉，神情卻帶上了隱隱的慈悲與勸導，“我也可以讓無厭娘娘，將你妹妹覆生。”

無厭娘娘……

靈不微註視著城主的臉，發現此刻的城主，神情確實和那尊邪神像，有微妙的相似。

小虎被城主的話驚到了：“你願意讓我妹妹覆生？”

城主垂下盯著他：“對，我只有一個很小，對你來說很輕易的條件？”

“什麽？”

“用你自己的命來換。”

城主撫摸著自己的黑發：“念在我也曾有個妹妹的份上，我願意讓你們兄妹也活一個，可是，只能活一個。”

小虎瞪大了眼睛。

“對你來說很簡單吧？你過去就願意為了你妹妹奉出性命，”城主道，“你也很傷心你妹妹死了，現在有一個機會，讓你將所有一切都改寫，你不應該立刻同意嗎？”

所有人，包括陳雄和三千，都將視線放在了小虎的身上。

小虎嘴巴抽動，遲遲吐不出一個字。

城主面上不耐之色掠過，靈不微忽然插話：“你為什麽只讓他選？這位的妹妹可也死在了你的手上。”

城主轉過頭，順著靈不微的視線看向了陳雄。

他忽得笑了一下，手一揚，解開了對陳雄的禁言：“忘了，修士是吧？你怎麽選呢？”

他滿心期待地看著陳雄。

陳雄卻猛地一口痰噴出，他憤恨地道：“妖物！別以為我會被你蠱惑！你要麽殺了我，要麽就等著死！”

城主沈下臉。

“我選我活下去，”旁邊的小虎，卻語調微弱地說了這麽一句。

靈不微驚詫地看過去。

“你放了我，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件事的真相，或者……或者我幫你去引誘其他人也可以，”小虎用了當初一模一樣的話術，只不過那時候他對靈不微說的，是以自己為誘餌，來抓捕城主。

“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他像是感受到了靈不微他們詫異的目光，閉上了眼睛，“我想活下去。”

靈不微挪開了視線。

三千卻面露不解。

城主問：“你既然現在願意放棄她，那為什麽之前還願意和無厭娘娘做交易呢？”

“因為我不知道無厭娘娘那麽靈驗，”小虎慘淡地笑了一笑，“我不是人，城主，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修士，長得也不好看，你放了我吧。”

他從地上爬起來，雙手綁在身後，對著城主不住磕頭。

“真是個孬種，”陳雄怒目，隨即盯著城主，“妖物，有本事你就把我放了，堂堂正正和我鬥法！”

“嘿嘿，”城主笑了笑，隨即毫不猶豫地一揮手，藤蔓猛地穿過小虎的頭，鮮血崩裂，渾濁的液體飛濺。

三千臉上沾到了，猛地幹嘔起來。

藤蔓粗魯地吸收了小虎的血肉，留下一張相當醜陋，且很骯臟的血皮。

城主嫌棄無比：“我也厭惡這沒骨頭的東西，就當第二個養分吧。現在，誰來做第三個呢？”

他竟是不想要陳雄的命。

“美人要留到最後殺，不如就你吧，”城主笑盈盈地看向了三千，“小孩。”

三千驚恐地後退，連連搖頭。

城主揮揮手，藤蔓的方向調轉，而後如蛇一般，揚起身，對準了三千的天靈蓋。

三千背後的吉光藍光一閃，藤蔓立刻被彈開，靈不微見狀立刻拔出了吉光，往城主一砍，那顆種子卻瞬間生出更多藤蔓，裹住了城主的身體。

她被瞬間彈開，轉而用吉光破了陳雄和三千身上的桎梏，三人連忙從這破屋子裏逃出去。

“太好了！靈前輩你居然沒被困住！”三千能說話，一把歡呼出聲。

靈不微臨了也不忘自吹：“那當然，這世上能困住我的妖物還沒出生呢！”

她哪怕靈力全無，身體也是堂堂正正的經歷過萬般磨煉的半神之軀。

且她體內的那根神骨也好端端的在，只是不知為何，失去靈力以後她也感應不到了神骨的反應，只覺得是體內正常的一根脊椎骨。

但她也不在意這些。

逃出破屋，熟悉的牲畜糞便味道湧入鼻腔，但他們卻覺得有如新生。

“往旁邊的花樓裏沖！”靈不微大吼。

他們三個根本不是那城主的對手，只能人多，看看能不能趁亂逃走。

後方破空之聲襲來，靈不微不回頭，但旁邊兩個耐不住。

“小師叔，走！”一定要，一定要幫我和妹妹報仇！

陳雄竟然停下了，他雙手上挑，兩柄短刀忽然出現在了手中。

短刀相接，迸發出一陣凜冽的藍光，藍光瞬間蕩開，形成一道屏障。

屏障之外，肆虐撲過來的藤蔓被盡皆擋住。

藤蔓散開，露出了閑庭信步的城主。

城主含笑註視著他們。

靈不微和三千也停了下來，靈不微看著陳雄的背影，嘆了一口氣。

“怎麽辦？靈前輩，快想想辦法！”

靈不微搖頭：“讓你們快跑了，非要回頭，越回頭，越跑不掉，被扯住了再想辦法也不遲。”

她拍拍三千，指了指他身後的劍，三千立刻拔出吉光。

“可以，都上吧。”城主滿臉期待，“讓我一次性把你們收拾了，也未嘗不可。”

靈不微道：“三千，還記得咱們初見的那次，你幹了什麽嗎？”

他們初見？

三千一怔。

城主卻不想再聽他們廢話，一揮袖，百股藤條騰空而起，如利劍般對準了他們。

陳雄面色蒼白，他能夠預想到，當這些藤條沖過來的時候，他的這道屏障，定會支離破碎。

一道轟響卻從耳旁響起。

伴隨著瞬間嘈雜起來的尖叫。

陳雄愕然看去，卻見旁邊的一棟高樓被一柄劍橫斷劈開，裏面亂成一片，男男女女倉惶地從中湧出。

三千握著劍，手微微顫抖。

“這樓塌了，會……會壓死人的吧……”

“這藤蔓飛過來，我們也會被壓死，”靈不微拍了一下三千的頭，“回神。”

城主面色難看。

靈不微笑瞇瞇的：“城主大人，怎麽就毀了個花樓，你就不高興了？”

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該不會城主其實不想要自己的城民們知道，自己是妖物了吧？”

她話音一落，尖叫聲也從不遠處響起。

湧出花樓的人，都看見了這藤蔓巨妖，也看見了中間鬼魅一般的城主。

“妖！妖！”

“城主？！那是不是城主！”

“城主是妖！救命！快跑啊！”

不絕如縷的尖叫聲嗡嗡嗡嗡，城主面色越來越難看。

“這是你們逼我的，你們逼我的……”

城主身體一震，藤蔓朝著三人齊齊沖過來，層層疊疊的，交纏在一起的藤條，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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