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

一字定天。

命懸一線間，熟悉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所有的綠藤都萎靡一般地塌了下去。

白色身影從陰影裏走出，手中拿著熟悉的木劍。

“太好了！”三千發出一聲歡呼，跑到了度九思身邊，“主人你來了！”

“您……您真的在”陳雄收起短刀，顫抖著唇，盯著度九思，一副驚詫崇敬的模樣。

靈不微見到這一幕，挑挑眉頭。

城主臉頰抽動，他看著度九思，像是沒想到這個病秧子，竟然一招就能廢了自己的綠藤。

“我以為你要天亮來給我們收屍呢，”靈不微見度九思來了，終於松了一口氣，“幸好這小鬼機靈，明白我的提醒，花樓倒了，您老知道這裏動靜了？”

度九思臉色仍如過往一般慘淡如紙，這些藤條上的陰煞之氣也對他的身體沖擊不小。

他沒有解釋，只是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相當漂亮的盒子。

城主一見到這盒子，神色劇變：“你從哪裏得到的！”

他咬牙切齒道：“你去了城主府？”

靈不微看他神情，覺得驚奇，她探頭過去，見那盒子格外漂亮雅致，約莫是可以放一件疊放整齊的長裙大小。

“這是啥？”

度九思將盒子打開。

三千也探頭來看，發現是一張有孔的布，他收回視線，心念轉了轉，後背方出了一身冷汗：“這哪裏是什麽布料，分明是一張皮！”

靈不微伸手去摸。

“住手！”城主驚慌阻止。

靈不微看他一眼，沒理他，繼續伸手進去，將人皮拿出，抖落兩下，發現是一張人皮，但這張皮，上面遍布奇怪的傷痕，有燙傷，有鞭痕。

女人的皮。

靈不微的動作很明顯冒犯到了城主，城主的雙眼赤紅，他猛地朝著他們撲過來：“我要殺了你！”

可他卻根本無法接近，度九思如擋在他們跟前的高山，妖邪難侵。

城主臉頰抽動，猛地收起藤蔓，下一步就是就要逃。

靈不微看他動作就察覺到了，她輕笑一聲：“你敢逃，我就把這張皮毀掉。”

城主的動作停住了。

度九思本欲出手攔住，見狀收回手。

他打量了一眼靈不微，眼神晦澀難明。

靈不微好奇地摸摸這張皮：“這主人生前一定遭了不少罪吧，嘖嘖嘖，真可憐，你這麽厲害，怎麽連個女子也護不住？”

她本就邪性重，何況城主三番四次要置她於死地，現今發現他的弱點，只恨不得在上面多撒幾層鹽，逼得他崩潰才心裏暢快。

只看這盒子裝飾，與城主反應，便知這人皮主人對他十分重要。

“這麽精妙絕倫的人皮，應當是你親手弄下來的吧？”靈不微像是猜故事一般，連連猜測，“是你的愛人？”

城主面色陰沈。

“她被人虐待至死，你就把她的皮剝下來，留作紀念？”

城主巋然不動。

靈不微笑瞇瞇的，她放輕了聲音：“我知道了。”

“她活著，但她活得生不如死，她求你把她殺了，你親手剝下了她的皮。她不是你的愛人，她是你的……妹妹。”

城主臉色劇變，像是被戳中痛處。

“真是妹妹啊？”靈不微眨眨眼睛，“我明明覺得你愛她，可你殺死那些有哥哥的姑娘，你恨她？”

靈不微說到此處，又接連搖頭：“不對不對，快別讓我猜了，畢竟我也沒聽過您的故事，不如城主您自己說說？”

城主的臉色已經難看的不似活人。

他笑了一下：“故事？”

被此處動靜嚇走了的凡人，好似發現此處並沒有危險，竟是悄悄地又圍了過來。

他們臉上充斥著探聽秘密的興奮，聽到靈不微的話，竟有人道：“城主原來是妖！那老城主一家全死於你手！”

“那些傳言難道是真的？真的有雙胞胎妹妹！”

靈不微耳朵輕輕一動。

一綠藤拔地而起，飛入人群，一把穿過那閑話之人的腦袋。

“啊！”眾人被驚起，如停駐的烏鴉受了驚，立刻四散分開，再也不敢多嘴。

靈不微卻從那兩句話中提煉到了關鍵的信息。

“你想的沒有錯，”城主註視著她的臉，神情詭譎，“我妹妹的傷，就來源於我那好爹娘。”

“我殺了她，再給她報了仇，要了那對男女的命，”城主面若春曉之花，眼神卻灰拜好似雕零，“這就是全部的故事。”

他形容自己的父母，為那對男女。

靈不微搖搖頭：“不不不，那是故事的起始，你保留這張皮，剝取人皮，修煉妖法，才是故事的後續。”

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想到了城主的動手始末：“你和無厭娘娘做了交易？你用這麽多人命，來換你妹妹的重生？”

城主瞳孔一縮：“你說什麽？”

“看來我猜中了，”靈不微笑，“可惜你不會成功了。”

靈不微的這一猜測毫無根據，城主卻坐實了她的話。

他面上不顯，心中卻對靈不微恨極，她談起他生平的戲謔與玩世不恭，幾乎是踩著他的傷處快活。他不再想要留下靈不微那張皮了，他要讓她付出代價。

度九思待到此時方開口：“結束了。”

他伸出手，青光蕩開，形成一張網，朝城主撲過去。

城主臨到危急時刻，反倒自在了，他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在原地轉了個圈，大袖在空中劃出一道鮮活的紅痕，那網碰之即碎，竟是對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靈不微“哦豁”一聲，轉而看向度九思。

度九思眉頭微鎖，像是這一幕也出乎意料。

城主不管不顧，於暗暗夜色中，起了個舞。

他身若無骨一般嬌軟，腳尖一起一落，身形飄飄若仙，那張糜艷的臉，透著股無雙的風情。

可那風情卻不像是誕生在極度歡樂之中，而是無法前進的死地，帶著股絕望的味道。

本來逃到遠處的城民，竟是又不怕死地跑了回來。只是這次他們不再聲張，悄悄盯著城主的舞蹈。

“我與你同生，”城主跳完一支舞，嘴中發出唱聲，靈不微只聽懂了第一句，後面就是一連串的奇特聲音，音節晦澀難明。

臉上傳來濕潤感，靈不微摸了一下，發現竟是下起了雨。

“往後退，”度九思道，“三千，準備十裏劍陣。”

他面色嚴肅冷凝，像是遇到了不可解決的難事。

三千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主人竟是在此時讓自己布陣，情況緊急，來不及多問，他雙手結印，盤膝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訣。

靈不微也沒打擾，戳戳陳雄的肩膀：“哎？什麽十裏劍陣？怎麽他們倆就能布？”

“你別管！”陳雄對靈不微算不得親近，他仔細盯著三千的手，那正是結印動作。

三千動作不算生疏，明顯不是第一次布陣，但那陣法威力應該也算不得大，靈不微往後撤了兩步，打算見狀不對就溜。

她也看出來了，城主狀態微妙，他們或許真奈何不了他。

只是城主這狀態怎麽變化得如此之快？

靈不微仰頭，雨水越來越急，她心念一動，看向了黑暗之處的種子。

那顆種子盈盈發著光，正在不斷吸收天上的雨水。

是了，種子需水，這雨正是水源，哪怕這裏不是城主府，沒有那麽多的大湖。

吉光發出了嗡鳴之聲，劍身藍光大漲，靈不微不是第一次見到吉光這般，倒也不稀奇。

可隨著三千口中的法訣漸漸完善，吉光身上迸發出一陣無比鋒銳的劍氣，靈不微被劍氣一掃，臉部生疼。

她“嘶”了一聲，就聽度九思道：“繼續往後退。”

靈不微本就有開溜之意，沒想到度九思是真真切切要護著她。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

“哈！”城主一曲唱罷，發出一聲短促的笑，隨即一股磅礴妖氣，沖天而起，比之先前多了百倍不止。

地上的藤蔓層層疊疊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無比粗壯的綠藤，可這粗壯極了的藤蔓不僅不顯得笨重，反倒靈活程度更甚於以往。

藤蔓對著度九思沖過來，度九思擡手一擋，但沒擋住，身體表面浮現一層淡淡的護體青光，氣息萎靡。

三千動作微頓，度九思察覺到，厲聲：“不許停！”

三千便繼續念口訣，藤蔓再次揚起，這次還是對準了度九思，城主知道，場上數人，唯有度九思可以作為對手，三千也不過是聽他命令。

陳雄再也忍不住，他沖出去，再次提起短刀，擋在了度九思的面前。

藤蔓一擊，他脆弱得嘔出一口血，昏迷過去，生死不知。

靈不微看著一地慘狀，摸了摸腰間的腰帶。

此時不逃跑，後面根本沒機會了。

藤蔓飛快蔓延過來，絞索一般抓住了度九思，度九思面色慘白，氣息慘淡。

他身上的護體秘寶明顯是起著作用的，可或許是陰煞之氣，導致他身體大受影響。

靈不微心中嘆口氣，她瞅準此時城主的得意面容，悄然屏息，待到他後方，立刻抽出腰帶，銀鞭朝著城主撲過去。

封住他的靈力，然後逃！

熟料，一根藤蔓從城主的背後忽然冒出，一把纏住鐵鏈，隨即迅速纏上她的手，將她往城主跟前一拉。

城主陰仄仄地掐住她的下巴：“你不會以為，我能被你暗算兩次吧？”

靈不微“嘿嘿”一笑：“也沒暗算您，就想著城主大人，您手段溫柔些，那修士身體不好，萬一給您玩死了，您後面就沒東西獻給無厭娘娘了。”

她忽然提起無厭娘娘，讓城主一怔，就趁著這瞬息功夫，靈不微頭往上一頂，硬生生用頭將城主頂了個頭昏眼花，趁此時機，脫困逃到幾步之外。

城主萬萬沒料到，她一個姑娘家，行的手段如此刁鉆，他捂住了額頭，隨即笑道：“我會讓你死得最痛苦，我保證。”

“怎麽這勞什子陣法還沒結束？”靈不微心中暗暗叫苦，她擡手，對城主做了個鬼臉，決定不摻和了，自己反正努力過了，這妖物除不掉她也沒辦法。

只是這次她腳往外剛踩了兩步，身後的藤蔓就立即過來，將她層層勒住。

靈不微只覺得呼吸困難，眼前畫面一閃，發現自己的身邊就是被另一團藤蔓纏著的度九思。

度九思閉著眼，面色蒼白，氣息奄奄，靈不微見狀，心更是涼了半截。

“早知道我就溜得遠遠的，平白無故的，信了你這人，現在好了，都得死了。”她嘟囔兩句。

“誰說都得死？”度九思竟是睜開了眼，對她輕輕一笑。

雨水沾滿面頰，頭發亂糟糟地貼在鬢邊，臉色慘淡若紙，饒是再俊美的臉，也不免狼狽。

靈不微怔怔地盯著他，竟是失了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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