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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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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鴻停收拾完匪徒,擡腳要走過來,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的手,便停步展開手看了看,重新掏出酒囊,將剩下的酒全拿來洗了手。

他甩了甩手,掏出塊粗布帕子隨意擦了下,再走過來些。

他上下瞧了瞧已經站起身的她,垂頭解了外衫,也不管旁人怎麽看,手一揚,將衫子罩在了她身上。

韋鴻騰鼓著眼瞪他,他一揚眉,沒好氣道:“騰哥兒,竹妹妹也有傷。我這衣裳糙,不夠好,你解一件,替她蓋一蓋。”

莒繡披著韋先生的衣,身上暖暖的,心頭也暖暖的,身不顫了,卻不好意思去看他,轉頭去看被移到石板上半躺的竹小姐。

韋鴻騰楞楞地跟著解了衫給竹小姐保暖,他生得高大,外衫很長,不僅遮住了底下的血痕,袖子也很自然地掩了竹小姐的雙手。

韋鴻停身上帶的藥都有奇效,一丸吃下去,竹小姐好了許多,氣色好了些,傷處也沒再往外冒血,只是疼得止不住呻吟。

四姑娘單手捂著傷處,不像疼痛難忍,倒像是怕冷的模樣,一直挨著竹小姐。

美繡臉上臟兮兮的,拿著帕子在用力揩,但一切還好。

莒繡只覺背上發燙,他走過來後,一直貼著她站。莒繡能清楚地聽到他呼吸聲,他甚至擡手幫她理了理那件原本屬於他的衣裳。

韋鴻騰也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試圖找回些顏面,張嘴道:“早些下山吧,沒準歹人還有後手,這些匪徒,都是拉夥結伴的。”

莒繡聽到身後那人輕笑了一聲,她想回頭去看,又壓不下羞意。

四姑娘很給四少爺面子,跟著道:“四哥說得對,我們快快下山吧。停哥哥,今兒多虧了你,你……有沒有受傷?”

四個姑娘兩兩並行,莒繡攙著竹小姐,美繡陪著四姑娘。

韋鴻停跟著前邊的她擡了腳,隨口道:“不曾,妹妹不用擔心。不過……有件事,你該知道才好。”

四姑娘不解,扭頭問道:“什麽事,難道……今兒這事同我有關?”

莒繡心急,轉頭看了他一眼。

韋鴻停便改口道:“我是說,我想請林大夫過來給竹妹妹看傷。他醫術高明,治外傷很有一手。小心!”

他擡手在莒繡肘部托了一下,前邊的莒繡更不會走道了。

美繡大大咧咧,只當姐姐是腳軟了,立刻後退一步,騰出一只手去扶她,還安慰道:“姐姐不要擔心,有韋先生在呢。壞蛋來一個他打一個,來兩個他打一雙,來十個他打一隊,打得他們全趴下,再不怕的。”

她光勸慰姐姐還不夠,又扭頭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敬意:“韋先生,你是天下第一吧,謔謔謔,那招式可太厲害了!姐姐,你說是不是?”

韋鴻停又笑了。

嘴快的人,有時討嫌,有時也怪討喜的。

莒繡又甜蜜又尷尬,恨不能捂了妹妹的嘴。

美繡哪裏知道姐姐心裏藏著那麽多事呢,她先前又害怕又慌,這會子確定自個不會死了,話就特別多。

山林裏幽靜,光聽她一個嘰嘰喳喳。

“我昨兒說什麽來著,沒有護衛可不成吶,才說有山匪強盜,今日就撞上了。完了,完了,我不是烏鴉嘴吧?還好還好,真的,還好有韋先生,我還以為今兒死定了呢,遺言都想好了:下輩子定要投個好胎。唉!四少爺箭術是不錯,可這弓箭也太孬了,射中了,也不過破點兒皮,怪不得我們射不到兔子呢。欸?不對,姐姐你就差點射中了,我說呢,要是弓箭好點,姐姐鐵定就射中了。還打獵呢,代大奶奶怎麽……拿這樣的東西哄我們玩。”

被姐姐掐了一把的美繡,忍不住還是把話說圓了。

“你姐姐射到兔子了?”

美繡本來不敢說了,但發問的人,是此刻她心裏排名第一的大英雄,哪裏顧得上姐姐的提醒,張嘴就答:“是啊,韋先生你厲害,我姐姐也不差的。今兒是她頭一回摸弓箭,就是這弓太差了些,箭從兔子背上擦過去了。真的,就差那麽一點點!”

韋鴻停又笑。

這下連四姑娘都覺出不對了,沒忍住往後看了看垂頭走路的莒繡,又看了眼一直和莒繡只保持了一步之距的韋鴻停。

韋鴻停坦然回看過去。

韋先生自然不會打誑語,說是傳了信,他們沿著山路走了半裏,前邊果然來了許多人。

韋鴻停和韋鴻騰早早地繞到前頭,擋了後邊女眷。

韋鴻騰在一旁深沈,韋鴻停同那些人說了山上有匪,只是句句提的是韋鴻騰如何對敵,末了又道:“蒙騰哥兒奮勇,擊退了這一夥,我們本該接著搜山絕後患,只是途中遇上了幾位妹妹,得先行護送她們回去。這就……”

“有我們呢,你們只管下山去。”

來的都是韋家族親或佃農,聽說如此,便個個義憤填膺拿著柴刀鋤頭上去了。

韋鴻停叫住一個,耳語道:“達練,一會把人都交給差爺,快去快回,我另有事交代。”

達練不敢亂瞟,規規矩矩應了句是,擡手要解自個的衣裳,但少爺眼裏有話,他立刻停了手,跟著其他人上山去了。

等人走遠了,韋鴻停朝後方被攙扶的竹小姐一拱手,解釋道:“竹妹妹,雖都是族人,到底男女有別,如此還得辛苦你再走一段。”

竹小姐難掩虛弱,但好在張姑娘一直牢牢地架著她,便微微點頭道:“多謝停哥哥。”

韋鴻騰一直沒吭聲,此時被幾人矚目,頗覺尷尬,擡腳又走。他留在前邊,韋鴻停候在一旁,等著姑娘們走過了,再默默地守在最後。

四姑娘像被貓撓了一樣,壓不下好奇,忍不住往後邊瞧,又對上了往常木頭一樣的堂哥光明磊落的目光。

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莒繡心裏琢磨著為何方才他那樣說,又為何不分開行動,一個先下山通知婆子們上來擡人,竹小姐就不用負傷而行。但隨即她就打消了這念頭,先生未必沒想到這個,只怕是女眷……沒一個值得信任、托付。

下山比上山容易,但對一個受了傷的人來說卻難。莒繡見臂彎愈發沈重,便道:“美繡,你到那邊扶一扶。”

美繡乖得不得了,立刻過去了。

三人並行雖然擠了些,但兩人合力架著竹小姐,走動快了許多。

韋鴻停落在最後,看得卻最遠,突然道:“歇歇吧,有嬸子們上來了。”

果然,幾人停步緩了口氣,山道彎處走過來幾個穿著短衫粗裙的婦人。其中一個,一見她們就驚呼:“阿竹,你怎樣了?”

莒繡忙道:“嬸子來得正好,方才聽說兩位爺和歹人纏鬥,竹妹妹年紀小,嚇著了,您快過來陪著她。”

竹小姐的母親靠過來,後邊兩個盯著她們一行人左看右看。

美繡迷迷糊糊猜到點什麽,松開手,走到四姑娘受傷那一側,緊緊地挨著她。

原來四姑娘一直捂著,是這個意思。

竹小姐看了母親一眼,眨落一行淚。母女連心,她母親自然明白這不單單是受了“驚嚇”,忙撇過頭輕攬了女兒的腰,不讓人看見臉上的痛心和擔憂。

韋鴻停指著身後道:“山叔、林叔跟大夥上山剿匪去了,兩位嬸子隨我們一塊下山去吧。”

這兩位一聽這話,哪裏肯下山去,都擺手道:“男人家做事,我們哪裏放得了心?我們也去看看。”

兩個愛說嘴的走了,竹小姐這才跟母親說實情:“娘,我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刀。”

她這樣虛弱,做母親的疼得剮心似的,母女倆齊聲哭了。

韋鴻停在後邊勸道:“同嬸安心,先回家去。大夫一會就到,有那好膏子,生肌快,幾乎不留疤的。妹妹受傷這事,只我們幾人知,都是嘴緊的。”

同嬸哽咽著道謝。

同嬸在這裏生活了半輩子,對這一塊的人和物再熟悉不過,沒讓走原路,引著她們從一條方便耕種的小路下來,直通自家。

她忙著照顧女兒,韋鴻停熟門熟路引著莒繡她們到屋後梳洗,韋鴻騰亦步亦趨跟著。

林大夫來得快,進門就幫傷重的竹小姐快速清創縫合上藥包紮。輪到隔間的四姑娘了,方才利索的手,就不大聽使喚。四姑娘一直忍著痛,他倒不停啊呀叫,還是在外等著的韋鴻停笑罵了一句“你是怕她不疼嗎”,這才專心專意當大夫。

等包紮好了,莒繡問他借了針線,要替四姑娘縫袖子。

林大夫立刻轉過身走出去,和同樣背對著這邊的韋鴻停說上了,又突然大聲道:“我這線不是尋常的,衣裳得新做了才行。”

莒繡聽他細細問了事情經過,連嘆了幾聲,但對傷者沒有露出一絲鄙夷或指責,便知這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會子再聽他這樣一說,又被他逗樂了。

外邊韋鴻騰也跟著笑,站在旁邊的韋鴻騰則是莫名其妙。

衣裳縫好了,林大夫進來後磨磨蹭蹭收拾東西,莒繡便站起身道:“四姑娘,我去凈凈手。”

她出得屋子,離外邊兩人遠遠的,只看著屋前菜地出神。

裏邊林大夫從藥箱底下翻找了一陣,摸出來兩個瓷盒,悄悄推到四姑娘跟前,結結巴巴道:“這個……這個等等等……傷好了,擦擦擦……好擦的。”

外邊莒繡咬著嘴憋笑,韋鴻停看她一眼,直接笑出了聲。

林大夫臊得很,又從藥箱夾層裏抓了把銀票,這回手不慢了,幹脆利落丟下,撇著頭道:“衣裳是我剪壞的,得賠。”

四姑娘再羞也忍不住要說話了,小聲道:“怎麽就要你……賠了?”

莒繡聽著林大夫已經起身往外逃,便快步重新回屋,幫著把銀票收了塞到四姑娘手裏,打岔道:“林大夫肯定有事要忙,四姑娘,快別耽誤他了,有事往後再說。”

林大夫生怕人家追上來把錢塞回,早就跑了。

莒繡忍笑去勸一臉不自在的四姑娘:“他是好意呢,往後總是一家人,算那麽清楚幹嘛?”

美繡從竹小姐那邊過來,也笑嘻嘻地道:“他人這麽好,和你很配。一點也不顯老,生得也不錯。”

莒繡輕咳了一聲,美繡立刻閉嘴。

四姑娘被臊一臉,紅著臉將銀票一把塞進荷包裏,岔開話道:“我們現下回去嗎?”

這下輪到莒繡不好過了,她不舍得。那會他一人打五個,老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他是雙拳對十手還有五柄明晃晃的刀,沒準一個不防備就中過招。

美繡也皺了眉,撅嘴道:“怎麽那些強盜就盯上了咱們?個個不富有啊,又不是什麽千金大小姐!”

莒繡忙道:“興許就是我們運氣不好,撞了厄。”

四姑娘是個心善的,聞言道:“也不知道她們怎樣了?”

外邊韋鴻騰聽見了,突然道:“先回西苑吧,免得老太太憂心。”

除他外,這裏哪個是得老太太看中的?但這場面話,誰也不好反駁。

莒繡扶著四姑娘起身,四姑娘站定後,搖頭道:“我只擦破皮,沒什麽大礙,還是不要聲張的好。”

莒繡便放下手,點頭應好。

她特意落在最後,到了門口,見韋鴻騰不往前,便扶著門框不走,瞧一眼主屋,小聲道:“你們先走,我去看看竹小姐。”

美繡剛要跟,她朝她悄悄地搖了頭。

美繡就陪著四姑娘往那邊去。

韋鴻騰不是蠢的,雖心裏不舒坦,到底跟上去了。

韋鴻停丟開那些顧忌,沒走,就站在屋檐下,靜靜地看著她。

莒繡邁出來,經過他時,悄悄問了句:“先生,你受傷了嗎?”

韋鴻停輕笑一聲,答道:“我無事,一下都不曾挨。”

莒繡解下身上披的衣裳,停步轉身,遞還給他,垂著頭道:“多謝。”

韋鴻停接過來,自然地套上身再不急不慌系扣。

莒繡轉回來朝前走,臉上熱辣辣的。

竹小姐家只占靠近菜園子的這四間,走幾步就到了她傷後歇息的主屋。藥效未過,她閉目靜靜地躺在炕上,同嬸和另一個媳婦模樣的人守著,見了莒繡,都起身招呼。

莒繡見了炕桌上的瓷盒,又想笑,林大夫果然是個疼人的——傷重的這個,一盒足矣,擦破皮的,他留了兩盒。

莒繡喜歡這樣的“偏私”。

她關切了幾句,又悄悄摘了荷包,塞在竹小姐被子下。

同姓韋,竹小姐家境況卻和佃農沒什麽差別,被子老舊,屋裏家具殘破,比她在隴鄉時還不如。托他的福,她手頭寬裕,荷包裏隨身帶著幾兩碎銀,留下給她們也好。

她不好多留,起身要走。

同嬸方才去了屋後,那媳婦子突然湊過來,瞟一眼外邊,隨後在她身邊耳語:“這位小姐,停哥兒名聲不好,你還是……避著些。”

這人是好意,莒繡卻聽得又難過又氣憤,擡頭盯著她問道:“嫂子親眼見過嗎?他是我先生,也是最好的人。”

說罷,她顧不上人家臉上好不好看,滿心悲愴出來。

他默默地跟上來,莒繡悄悄蹭了淚,帶著哭腔問他:“你為何不解釋,由著她們誤會?”

他又是一笑,自嘲道:“眾口鑠金,我肉體凡胎,扛不住。”

他見她仍在抽泣,收了笑,嘆道:“我早就習慣了,信的自然信,不信的,說再多也無用。別哭了,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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