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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二更)“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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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中的這具身子委實太過脆弱了些,江逾白辟谷數百年,早無了用吃食的習慣,自他來到幻境中,除開那日一口糕點,便再不曾用過什麽,他自己精神尚足,只身子卻愈發沒有氣力,他都不曾放在心上,想著既為幻境,那便皆是虛妄,虛妄之下,心之所為即可,可直至今日竟起不得身,這才意識到,到底是縛魂燈的幻境,哪裏有這樣容易的事體。

他雖起不得身睜不開眼,但是耳邊發生的一切事還是依稀有些印象的。

他聽著有人在屋外喚他,繼而有人推門入,屋內便有了雜亂的腳步聲,不多時便又靜了下來。

而後又是誰人在啟唇喚他,聲音很輕,縹緲如雲霧一般。

不多時,他竟感受到唇口有熱流劃過。

一滴,兩滴。

透著腥甜,沒入唇口後神魂竟得了一絲清明。

是誰人的血,不入流的偏門密宗。

他是喜潔之人,心頭不自覺要斂眉,繼而湧起一絲不屑。

過了不知多久,那人又要餵血,這回竟源源不斷,如今他雖動彈不得,但心下的抗拒不曾少一分,待血入口,略有些渾噩的神魂漸漸靜默了下來。

如今從渾噩中醒來,亦瞧清了趴在他床沿上的人究竟是誰,下意識沈眉,而後擡指輕觸唇口,昨日混沌中的事體漸漸在腦中清晰起來,而後問她。

“是你的血?”聲音低沈暗啞。

她原是探著身瞧著他的指尖怔神,待聽見了他的聲音,便見她倏地怔神,隨後側轉過腦袋,豎起一根手指。

而後肆意妄為地、沒有半分忌憚地、將指尖輕輕點在他幹涸的唇上。

讓他有一瞬的愕然,遂起了三分薄怒,正要將身子朝後頭挪一挪,便見她眸中帶著三分驚一分懼,檀口微張。

“噓”了一聲。

聲音很輕,就像昨夜夢中誰人喚他的聲音一般。

他二人擠在這樣一間檀香裊裊的屋中,擁在這樣一張窄小的床榻上,她那樣大膽,一只妖物,竟離他這樣近。

近得仿佛他能感受到從她唇口溢出的短促的溫熱的氣息。

都還不及與她發難,便又聽見她說。

“少師,小聲些,莫讓旁人知曉了。”

她有些慌張,眸中皆是倉皇,透著一點點小心翼翼。

不過須臾間,江逾白便想起了幻境中眼前這位靜瑤公主的處境來。

他險些忘了,在她來道清觀之前,她還是耗死生母方得意出世的“妖物托生”的禍國殃民之人。

國師重新批了命,又說是保國運護龍脈,才來這聖山。

驀得,江逾白幾乎是下意識地輕扯了嘴角,她原身就是只妖物,不過眼下在幻境中卻不是,這一點他是知曉的。

江逾白的眸中不自覺帶了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輕蔑,人便是這般愚昧,分明都不曾領會天象的意圖,只憑一些淺薄的道術,便以為勘破了天機。

今日是妖物托生,明日便可護國保運。

滑稽。

少頃,江逾白回過神,眼尾淡淡得掃著蘇婳婳方從睡夢中醒來眼下還泛著紅暈的臉,冰涼的視線慢慢下沈,隨後便落在指尖的傷口上。

也不知是用什麽劃的,血肉模糊,上頭還有凝結的血痂。

她的血,確實養人,記得她是在生母腹中呆了十一月才出生的,想來是在腹中多汲取了一些。

於人界中,一個凡人的血能有如此妙用,若被旁人知曉,確實很可能又被當做駭人的妖物。

她用血救了他,故而不想讓旁人知曉。

想通了這一點,江逾白收回視線,薄唇輕啟,聲音仍舊淡漠。

“先頭無人知曉?”

那頭蘇婳婳聞言,做賊似的朝外頭瞧了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她其實有些後悔,她與少師不過是上課業時見著幾回,昨日見他昏睡不醒,竟都不曾深思熟慮便救他了,倘或他不是能保守秘密之人呢?

蘇婳婳心裏有些沒底,但那時情況緊急,如何能將利弊皆想順了的?

她只知曉,若他死了,那她可能到死也不會知曉,為何與他挨得近些,便唿吸順暢不已。

蘇婳婳望著江逾白眼,一眨不眨,好似妄圖要從他眼中瞧出來,亦或得到肯定的答案,他不會出賣她。

江逾白便這般被眼前的人望著,他自然知曉,她是救了他的。

良久,從唇口溢出一道聲音。

“我知曉了。”

話畢,便見蘇婳婳整個人松怔了下來,而後慢慢滑下床榻,展顏道,“少師安心休息,我去喚道安過來。”

連語態都透著輕快。

繼而站起身,幾乎是蹦跳著從他的屋子推了門出去,臨走前,正替他闔門之際,竟還從門縫裏頭朝他略挑了挑眉。

不是挑釁,而是,仿佛因著他的應聲,因著從他這處得了她想要的保證,於她心下,他二人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一般。

那神情,教江逾白後頭每每想來,都覺滑稽不堪……

且,哭笑不得。

待蘇婳婳走了,江逾白正在床榻上坐著,驀然間,眉心又是一沈,倒似是後知後覺一般想起了他如今的掌心還有一灘粘膩。

掀開被褥站起身,面色有些沈,邁步行至屋內一角的洗漱盆那處,擡手輕舀起一抔水,淋在那滿是粘膩另一只手的掌心。

冰涼的水順著江逾白手的形狀緩緩淌過,又從微張的指間流過,淅淅瀝瀝得重新落回盆中。

屋外山野悠悠,只聽得見幾聲翠鳥的叫聲,高亮又纖細,許是方才蘇婳婳出門時只顧著挑眉,屋門並不曾闔牢,眼下院中不知從何而起的一縷風便撫過屋門四四方方的一角、鉆了空兒便輕輕落入屋內了。

微風清掃,好似兀自帶了一股後山清甜的甘泉,在屋內各個角落低吟著拂過,隨後終於在屋子的拐角處尋著了人一般停下了步子。

迤邐的風兒擺弄著立身在洗漱臺跟前的那人的衣襟,衣袂翻飛,像是雲霧裏的青山如今被若有似無的風輕輕掀開了山頭上籠著的煙霞,撩撥著山脈上層層疊疊的枝芽,悉悉索索不止……

江逾白將手洗得很仔細,舀水淋著,如此反反覆覆幾番下來,掌心的粘膩已然洗凈了的。

但他不曾停,仍舊重覆著舀著水淋在手上。

只是動作漸輕又漸緩,而後擡起手腕,懸於水面一寸之處,輕闔了二指,細細摩挲著指腹,不止是在作想什麽。

眼眸低垂,讓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拂絮與道安二人一直在外頭守著,不曾去旁處。

待見著蘇婳婳從屋裏頭出來,便迎了上來。

蘇婳婳朝道安吩咐,“少師先頭用了湯藥,眼下已然醒了,你去內裏照看著。”說罷,又轉頭與拂絮二人朝外去。

“先頭那兩個嬤嬤來瞧人,我打發了說如今殿下正是潛心修道法之際,那二人倒不曾有疑。”拂絮細細說著。

蘇婳婳聞言,點了點頭。

蘇婳婳往後院去,卻不曾入廂房,倒是轉頭去了小廚房,交代拂絮做些清粥。

“少師先頭辟谷,如今腹內怕是消受不了什麽,只做些細糯的白粥另煮些小菜即可。”

拂絮應下,這也不難,只是將粥煮得細糯些便需要火候功夫了,故而待將粥水做好,已然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了。

拂絮將東西放入食盒,這便往江逾白的小院去了。

剛入小院,便見著了立身在檐下的道安。

道安忙上前一步將人攔下,笑著道:拂絮姐姐,少師正休憩著呢。

拂絮放低了聲音,“原是方才殿下吩咐做下的,熱乎著呢,那你稍後記得讓少師……”

正說著,內裏傳來江逾白清冷的聲音。

“拿進來罷。”

聞言,道安面上一楞,想著先頭分明聽著吩咐說是誰人也不許擾的,隨即朝後撤了一步,讓開了一條道道兒。

拂絮也不曾與江逾白相與過,便是遙遙見著了也不過是福一福身罷了,原只當少師是個冷漠的人,今日聽著,心下只感慨人果然不可隨意貌相。

分明是個好說話的主兒呀。

這頭想罷,已然行至門便推門入內,立身在門邊畢恭畢敬行禮道,“婢奉公主殿下之命,給少師送些吃食來。”

言訖,又聽見江逾白淡漠如斯的聲音。

“是什麽。”

拂絮也不曾想到堂堂國師的師弟,公主殿下的少師會與她說話,一時愕然,遂回神道,“粥。”

可想著這到底是殿下的一番心意,孝敬了這位、殿下後頭的日子也能更好些,眼下現成的好如何能不賣?

想罷,覆道,“殿下吩咐了,少師如今不大好用粗的,這些燉得細糯的清粥小菜很是養胃,正適合少師。”

“小菜是過了水,一滴素油都不曾放,粥是大鍋細細燉了兩個時辰來的,少師您嘗一嘗。”

至此,倒再聽不見江逾白的聲音了,拂絮也不敢擡頭,頓了頓身形,遂行至圓桌前,將食盒小心翼翼擺好,福了福身便轉頭出去了。

待出了屋子,道安又迎上來,小聲道,“拂絮姐姐,少師可用了?”

拂絮斂了眉頭不明所以,“這我如何知曉?”

說罷,理了理裙擺便出小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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