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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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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爾特。”

“……”

“薩爾特,你在聽嗎?”

在納納的反覆催促下,薩爾特恍然回過神,匆匆站起來說:“我知道了,你先過去吧,我把這些魚放生了就來。”

“好的,我在馬車上等你,要快哦。”

薩爾特看著她的背影,慢慢蹲下身,洩氣地將頭埋在膝蓋間。

按照他原本的計劃,在度過愉快的一天後,他會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問她是否下次還願意和他出來散心。如果他的表現還不算太差的話,他想納納應該是不會拒絕的。

可是現在,他卻連問出這句話的機會都沒有。而且從納納的反應來看,今後恐怕也不會願意出門太久。

唉……這就是所謂的功虧一簣吧,他沮喪地想,他真是太沒用了。

────

三天後的早晨,薩爾特鼓起勇氣再次來到金色方面前。納納很高興地將他引到沙發上,和他面對面坐下。

“辛苦你了,薩爾特,每次都趕那麼遠的路過來看望我們,你其實可以在這裏住下來啊。”

薩爾特沈默了片刻,微笑回答:“沒關系,雲布爾葉並不遠。”

“你的臉色不太好,需要我給你拿點酒嗎?”

“啊,不用了,我並沒有覺得不舒服……”

他說著,隨意地向窗邊那張大床瞥了一眼,忽然發覺原先的咖啡色床褥被換成了白色毛皮,心中頓時一驚。

“納納,這、這是你換的嗎?”

納納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緊張,疑惑地看過去,說:“是啊,我想天氣漸漸涼了,原來的被子太薄,就換上了厚毛皮毯。有什麼不對嗎?”

“你……”薩爾特睜大眼睛,結結巴巴起來,“你看到他了?”

“誰?”

“克雷。”

“看到了啊。”納納不解地咕噥,“我的視力很好,當然看得到啊。”

“那、那他……”

“還是沒有醒來。”納納嘆了口氣,默默低頭,不再說話。

薩爾特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花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恢覆鎮定。見納納一副日漸憔悴卻不自知的樣子,他心中刺痛,忍不住握住她的胳膊,將她從沙發上帶起來。

“納納,跟我去外面散散心吧。”他幾乎是用央求的口氣說。

“又要外出嗎?”

“是,這次我們一起去樹林打獵,好不好?”

納納立刻搖頭:“這個恐怕……”

“那麼去打高爾夫球,怎麼樣?”

納納仍然搖頭,毫無興趣地說;“抱歉,我只想待在這裏,哪裏也不想去。”

“納納!”薩爾特心痛地喊。

“薩爾特,如果你這麼想找個人陪你的話,可以找堤法啊。”納納笑著建議說,“他雖然嘴巴很壞,可是卻並不難相處,你去約他的話,他一定會答應的。”

“……”

薩爾特絕望地皺了皺眉,跌坐回沙發,有氣無力地垂下腦袋,發出如同呻吟般的嘆息。

“納納,不要這樣……拜托你,稍微振作一點吧……”

“你好奇怪哦,薩爾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納納迷茫地看了他兩眼,重新回到床邊,像只小狗一樣趴在克雷蒙德身旁,呆呆註視著白色毛皮。

薩爾特無計可施,只好帶著頹喪的心情起身告辭。臨走,他在納納的手背上輕輕一吻,憂心忡忡地要她保重自己。

“我會的,謝謝你。”納納微笑道,又補充了一句,“希望你和堤法玩得愉快。”

薩爾特咬住嘴唇,猛然轉身,匆匆離去。

────

兩天之後,不死心的薩爾特制定了周密的計劃,做好充分準備,再次厚著臉皮前來拜訪。

這一次,不等納納開口,他便先發制人地把一盒精美的甜點遞到她眼前。

納納的眼睛裏頓時冒出星星:“哇,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薩爾特悄悄將手縮回來一點,臉上卻仍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好看嗎?”

“好看。”納納一眨不眨看著甜點。

“好聞嗎?”又縮回來一點。

“好聞。”

“想吃嗎?”

“想!”納納露出幸福的表情,擡起雙手作迎接狀。

正要美美地接過,忽見薩爾特手指一松,手裏的紙盒連同甜點一起滾落在地,隨即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一腳踏在紙盒上,把甜點踩成了爛泥。

“……”

納納霎時變了臉色,揪起他的衣領,額頭一片陰沈,聲音如同半夜墓地裏冒出的女鬼:“薩爾特,你居然敢戲弄我……”

薩爾特背脊發涼,全身冒冷汗,哭笑不得地舉起手求饒:“對、對不起!”

“嗚,笨蛋薩爾特,你真是太壞了!”納納不甘心地皺起臉假哭,“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甜點,卻還當著我的面糟蹋,你會遭到天譴的啦!”

“好、好啦,對不起,你聽我說……”薩爾特好像摸小狗一樣輕撫她頭頂,將她摟在懷裏,安慰道,“其實我是故意這麼做的。”

“廢話,傻子都看得出你是故意的啦!”

薩爾特紅著臉笑起來:“不過,我會補償你的。”

“怎麼補償?事先申明,假如沒有剛才那種等級的甜點的話,我可不會善罷甘休哦。”

“放心吧。”薩爾特也不多作解釋,只是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到了地下廚房的一間烘烤室裏。

一進門,納納情不自禁發出讚嘆:“哇哦──!”

烘烤室的桌上早已擺好了成套的烹飪器械、金屬容器、烘焙模具等,各種香料染料面粉食材一應俱全,並且按照一定順序排列得井井有條,一眼看過去琳瑯滿目,有種“來到了某烹飪節目錄影現場”的感覺。

“怎麼樣?準備得很周全吧。”薩爾特拿起一只小模具,微笑著說,期盼能得到納納的誇獎。

納納卻不給面子地吐槽:“是很棒沒錯。可是這裏是克雷的廚房耶,又不是你準備的,沒什麼好得意的吧。”

薩爾特挫敗地放下模具,無力垂頭:“納納,你還在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嗎?”

“沒錯,”納納笑了笑,對他做鬼臉,“這是甜點的怨念!”

“好吧,看來只有做點什麼才能平息這股怨念了。”

他說著,從桌下拿出厚厚一本記事簿,翻到其中一頁,招手要納納過來看。這一頁上所畫的草圖,正是剛才薩爾特毀壞的甜點,納納心想,原來這是一本記載了甜點做法的廚師筆記啊。

“難道說……”她頓時猜到薩爾特的用意,“你是要我照著這個筆記,自己做蛋糕?”

薩爾特點頭承認,有些不安地問:“不、不願意嗎?”

“當然願意!”納納卷起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提議說,“不如我們一起做吧,薩爾特?”

“我正有此意。”

薩爾特暗暗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繞了這麼大一圈,最後終於成功引起了她的興趣,也算不枉費他絞盡腦汁想出這個計劃了。

這份廚師筆記是專為美第奇家做甜點的馬克老頭的寶物,是他花費半個世紀時間醞釀而成的心血之作。其中介紹了自15世紀以來各國甜點的做法,每一步都有詳細的示意圖和文字解釋,詳細到連每種面粉的廠商牌子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納納捧著這本筆記,仿佛跌進了愛麗絲的夢幻世界,如癡如醉地看著一張張甜點示意圖,好像它們真的擺在她眼前似的。

直到薩爾特呼喚她的名字,她才不舍地離開夢幻世界,開始著手做蛋糕。

薩爾特一邊把筆記上的文字翻成法語,一邊尋找對應的器具,按次序一一遞給納納。

納納則謹慎地用秤量取一定數目的面粉和香料,將它們分別盛在不同容器裏。

“小心哦,納納,不要搞混了。”

“放心吧,一切都交給我,不會有問題的。”納納邊做邊自信地說。

然後,待她做完這一系列步驟,滿意地看著面前數量精確的材料時,突然,很不幸地──她打了個噴嚏。

“啊嚏!”

只聽轟的一聲,所有的粉狀物體在一瞬間全被吹飛起來,噴了她滿頭滿臉。粉末進入她的眼睛、鼻腔和嘴巴,害她又是咳嗽又是流淚,把一旁的薩爾特逗得笑個不停。

“嗚……薩爾特,不要光站在那邊看我笑話啦……”

薩爾特這才忍著腹痛,上前替她擦臉,同時用哄小孩子的口氣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們再重新做一次好了。”

這一次,薩爾特不再交給納納一個人處理,自己承擔了大部分工作,只是把一些無關緊要的部分交給她。

可即便是這樣,納納也做得不甚理想,不是搞錯了這個,就是打翻了那個。

薩爾特觀察了她一會兒,笑著說:

“納納,有沒有人說過,你其實有點……笨手笨腳的?”

納納撅起嘴,很努力地攪拌奶油,口中咕噥:“有是有啦,不過大家都說得很委婉。”

“哦,怎麼個委婉法?”

“他們說,這個世界上手藝精湛的人太多了,為了平衡,上帝便創造了我,所以我只要負責吃就可以了。”

“呃……這麼說也沒錯。啊!不對,我的意思是,他們的說法實在太惡毒了!”

納納斜睨了他一眼:“薩爾特,太假了。”

為了讓納納稍微有點成就感,薩爾特揉了一個面團給她,讓她隨心所欲地捏出自己喜歡的東西。

“真是的,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啦。”說歸說,納納還是很感興趣地揉捏了起來,心想既然做蛋糕沒有天分,那不如就來做個面包吧。

這時候,薩爾特差不多調好了蛋糕的底料,倒進圓形模具,放進烤箱。

見納納捏得起勁,他也拿過一塊面團,隨口問:

“你在捏什麼?”

“薩爾特的頭。”

“誒?”薩爾特十分受寵若驚,紅著臉走過去一看,表情立刻僵住。

“納納,原來在你心裏,我醜到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啊……”

納納訕笑起來:“不要偷看啦!我這是經過精心計算的,等烤出來以後就會很好看了。”

“我不信。”

“那、那不然,你也做一個給我看看。”

薩爾特照她的話做,捏了個穿裙子的納納娃娃。和歪歪扭扭的薩爾特頭像比起來,這個納納娃娃不僅線條流暢,五官清晰,連身上裙子的褶皺都很漂亮。

納納自嘆不如,便把過錯推到他們之間的人種差異上,厚著臉皮說:“唉,西方人的動手能力果然比東方人強。”

不,只是你太弱了吧?薩爾特哭笑不得地看著她,卻不敢說出來。

蛋糕底座烤出來後,納納一邊吃,一邊讚不絕口,直誇薩爾特是天才。在薩爾特認真地為蛋糕上奶油時,她把做好的面包丟進烤箱,然後坐在一旁,滿心期待見到烤出來的成品。

在薩爾特終於做出筆記上的蛋糕成品時,她的面包也烤好了。

從烤箱取出後,她脫下烘焙手套,興致勃勃地從盤子裏拿出熱乎乎的面包,舉到薩爾特面前:

“看吧,我說烤出來以後會變漂亮吧?”

“這個,請恕我不能茍同。”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把漂亮的薩爾特一口吃掉羅!”

“……”薩爾特的笑容頓時僵硬了。

明明只是一句隨便的玩笑話,而且她所謂的薩爾特,指的只是面包而已,他心裏明明很清楚,耳根卻還是不自覺地燙了起來。

“那麼,我也吃納納……”

他以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輕說,滿面通紅地拿起自己做的納納娃娃,剛要從腳部開始吃起,眼角突然瞥見,盤子裏竟然還有第三只面包。

“啊,對了!”納納小心地將這只面包拿起,笑嘻嘻地說,“我也做了克雷的臉,你看,是不是很像?”

薩爾特默默放下納納娃娃,遲疑了一會兒,不是滋味地看向他手裏的面包。果然,克雷頭像要比薩爾特頭像精致得多,雖然表情看起來很兇,五官細節卻做得很用心。

她當時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捏著這個克雷面包的呢?一筆一劃刻著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唇,每一步都小心而溫柔,帶著甜蜜卻悲哀的回憶,一點一點塑造出心目中的形象,然後放入烤箱,耐心等待它成形……就好像在現實中等待他清醒一樣。

這段感情,她真的陷得如此之深,直到現在還無法解脫嗎?

“不,不是很像。”薩爾特轉過頭,困難地擠出字眼,“但比我的面包要好多了。”

“真的嗎?那我就舍不得吃了,我要把它保留到克雷清醒的那一天。”

看著她幸福而溫暖的表情,薩爾特哀傷地低下頭,用手指抵著疼痛不已的胸口,使勁壓抑住從心底迅速竄起的酸澀。

一個不小心,納納娃娃被他捏得走了形,他慌忙放回到桌上,小心地將它展平。然而蓬松的面包一旦捏緊,便再也恢覆不了原狀了。

走形的納納娃娃看起來像是在哭,而現實的納納卻在自欺欺人地笑……受不了這種折磨的薩爾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踉踉蹌蹌地向門外奔去。

“薩爾特?”

納納擋在門口,拉住他的手臂問:“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事,我要回去了。”

“咦?這麼快?我們還沒有把今天的成果給克雷看過呢。”

薩爾特捂住眼睛,隱忍地說:“對不起,納納,現在不太合適……”

“那稍微休息一下吧。我帶你去克雷的房間,等你好一點了再走也不遲。”

“不,我不去了。”

“為什麼?”

“我不想見到他……”

“你在說什麼?你不想見到克雷?”納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可是,你們不是十多年的朋友嗎?難道就因為他昏睡不醒,你就打算拋棄他了?”

“……”

“薩爾特,回答我,你是這樣想的嗎?你真的是那個天下最最溫柔的大好人薩爾特嗎?”

薩爾特緊緊咬住嘴唇,直到咬出血來。在納納的逼問下,他實在忍無可忍,悄然垂下手臂,露出一雙眼眶微紅、眼角濕潤的碧綠色眼睛。

“納納,該清醒的人是你……”他黯然道。

“接受現實吧,克雷已經死了。”

嘩啦──納納的腦海中傳出玻璃碎裂的聲音。她瞪大眼睛,呆呆看著他,仿佛在一瞬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你在騙我。”好半天,她微微啟唇,吐出一廂情願的結論。

“納納……”

“我要去問堤法。”

“不要去了,納納……”薩爾特傷心地阻止她,從後面擁緊她的肩膀,低聲哽咽,“堤法也死了。”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靜默。

“我不相信……薩爾特,你這種說法,我絕對絕對不能接受!”納納倔強地抹去臉頰流下來的透明液體,昂起頭,使勁想要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放開我!我要去找仆人問個清楚,隨便哪個仆人都好,只要我一問,他們馬上就會告訴我說,克雷和堤法還活著,他們還像平常一樣活在這幢親王府裏啊!”

話音落下,她氣喘籲籲地掙紮,死死瞪著眼前的扶梯和長廊。

漸漸地,她的喘息便慢了,仿佛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實,一口氣提不上來。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這裏根本不是查親王府,而是薩爾特在雲布爾葉的別墅。

原來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幻想,那些所謂的期盼和等待,從一開始就只是她在自欺欺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瞬間沖破納納的胸腔,從她沙啞的喉嚨裏宣洩而出。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不要離開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克雷……堤法……”

薩爾特不顧一切地摟緊她,將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口,顫抖著,因為她的悲傷而悲傷。

“納納,你還有我啊,你怎麼會是一個人呢?我會努力填補克雷和堤法的空缺,我會盡一切力量幫助你熬過去,我發誓,我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所以,看著我吧,依賴我吧,讓我成為你的依靠……納納,請你愛上我吧!”

納納抽噎著,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慢慢看向他。

果然,他還是在微笑著,雖然神情疲憊、眼眶濕濡,可那依然是世上最棒、溫暖的微笑。

“不……薩爾特,我不能這麼做,你會被我傷得體無完膚的。”

“我不在乎,我可以等。”

“萬一我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克雷呢?”

“我可以等一輩子。”

“薩爾特……你真的是天下最笨的爛好人呢……”

-番外06天下最笨的爛好人 完-

☆、(31鮮幣)番外07 月亮百合

07 月亮百合 La Lune Fleur-de-lis

1642年1月,德國科隆,天空飄著大雪。

新年的慶祝活動接近尾聲,街道上仍彌漫著狂歡過後的糜爛氣氛,空氣中似乎還嗅得出濃郁的酒味。

年近古稀的瑪麗-德-美第奇王後佝僂著身體,蜷縮在窗前的破搖椅中,手中捧著月亮百合,神情痛苦而郁悒。

沒多久,她身後的陰影中悄然出現一位金發碧眼的美豔貴婦。貴婦身著法式裘皮大衣,擁有世間少有的絕美容貌和超凡脫俗的氣質,看見王後如今這副落魄的模樣,禁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美第奇王後從鏡子中發現了她的身影,緩緩回頭,喃喃呼喚她的名字:

“希爾凡娜……”

希爾凡娜從屋子的陰影中走出來,光彩奪目得令人幾乎睜不開眼。

美第奇王後顫抖地向她伸出手:“噢……希爾凡娜,我的女神,你是多麼不可思議啊!五十年的歲月蹉跎,讓我從曾經的天真少女變成了如今白發蒼蒼的老嫗,我是如此地醜陋、蒼老、貧窮!可是看看你啊……”

希爾凡娜擡起下巴,輕輕晃了晃手中的羽毛扇,神情充滿洋洋自得。

“你仍然那麼年輕、美麗、尊貴無比,歲月沒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讓你的目光更加自信……為什麼?”美第奇王後哀嚎著流下眼淚,“為什麼命運對我如此不公?”

“親愛的王後陛下,命運向來是站在強者那一邊的,而‘先下手’為強,這個道理我在五十年前就教過你了。可惜你並沒有聽從我的建議,結果讓那個紅衣主教黎塞留活了下來。”

“天啊!希爾凡娜,我是多麼後悔啊!請你再教教我吧,告訴我,事到如今我該怎麼辦?”

希爾凡娜將臉藏在扇子後,只露出一雙攝人心魂的藍眼睛,默默看了她一會兒,吐出一句冰冷的言辭: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所以憎恨吧!詛咒吧!然後帶著無限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美第奇王後抱著鏡子嚎啕大哭起來:

“希爾凡娜,連你也要拋棄我嗎?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跟我作對?我可是堂堂法國的王後啊!卻被兒子背叛,被奸人奪走王權,落得如今淒慘的境地……我好恨啊!”

希爾凡娜無動於衷地轉身,重新踏入黑暗,就在即將消失時,她的餘光瞥見了一副詭異的畫面。

“啪嗒、啪嗒……”

王後的長裙在一瞬之間被染成了紅色,大量的鮮血從她胸口湧出,順著裙擺下緣一直淌到地上。

仔細一看,流血的卻不是她本身,而是她懷裏那面名為“月亮百合”的鏡子。

這面鏡子最早是以她希爾凡娜的名義向威尼斯手工匠訂做的,可陰差陽錯之下卻落入了美第奇王後手裏。王後喜愛鏡子的奢華和精美,幾十年來一直隨身攜帶,並將它視為自己的護身符。

可怎知,這個護身符如今卻出現如此不祥的征兆……

“主啊,耶穌基督!”王後大叫一聲,舉著鏡子站起來,激動地睜大眼睛,“您是想透過月亮百合來向我傳達一些什麼嗎?啊,沒錯,您也曾遭遇背叛、為奸人所害,您和我的遭遇是一樣的!所以您同情我,想要拯救我這個可憐的王後,對不對?”

不對。希爾凡娜狠狠瞪著淌了一地的鮮血,心想:這根本不是什麼天主傳達的訊息,因為這股甜得發膩的氣味,她到現在還記得。

這是布瑞爾那個賤女巫的血。

不用想也知道,她多半是使用了什麼神秘的巫術,使自己的靈魂附在了這面鏡子上。只是沒有料到,她的能力竟然這麼強,死了還能如此囂張!

在她暗中咬牙咒罵時,布瑞爾的血開始凝結了。血從四面八方匯攏,集中在女王的腳下,逐漸變得濃密粘稠。最後,從這灘濃縮的血液中浮現出了第二面月亮百合。

王後費力地彎腰將它拾起,雙手各執一面鏡子,帶著好奇的神情反覆比對。

“看啊,希爾凡娜,又一面鏡子!是我眼睛出毛病了嗎?”

希爾凡娜沒有理睬她,只是怔怔望著鏡子,不明白女巫的此舉究竟有什麼目的。

王後無意識地將兩面鏡子疊起來比較大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看見從鏡子間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這是什麼?”

她貪婪地凝視白光,突然大笑出聲,擡起老態龍鍾的臉,驚喜地看向天空:“我明白了!是主在召喚我了,主要帶我進入天堂,來補償我這麼多年來遭受的痛苦……主啊,我來了!”

隨即,在一陣爆炸聲後,她就這樣留下一堆衣物,從希爾凡娜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希爾凡娜驚訝萬分,皺眉瞪向窗前的破躺椅,原先那面月亮百合還留在上面,可由鮮血化成的那個覆制品卻連同王後一起失蹤了。

“王後陛下?”她試著擡頭叫了一聲,卻毫無回應。

這下,她開始覺得事情有些詭異過頭了。

她慢吞吞走上前,隔著一塊手絹將鏡子提起來,看了看鏡中映照出的自己絕世的容貌,陰狠地一笑,隨後用力將它扔進了壁爐。

“再見了,布瑞爾的亡魂。”看著火焰中的鏡子,她喃喃自語,“我早說過了,先下手為強,你是註定鬥不過我的。八百年前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

潮濕陰冷的樹林間,美第奇王後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灰色的天空,發現自己身處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顫抖著,扭動僵硬的老骨頭,想要坐起來張望四周,可是才略微動了一動,全身的骨頭便集體抗議起來。

就在這時,她聽見一個柔嫩的小女孩聲音在樹叢外響起。

“媽媽,看啊,我找到了一面奇怪的鏡子!”

她立刻轉動眼珠,循著聲音,透過茂密的枝葉縫隙向小女孩看去。

女孩大約六、七歲,有著一張可愛的東方人臉孔,眼珠卻是紅色的,目光帶著一股甜甜的笑意。

“納納,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再不趕去集合地點的話,導游小姐就要把我們丟在國外羅!”

“可是……”女孩依依不舍地說,“這面鏡子看起來好像很珍貴的樣子,丟失的人一定很著急吧?”

“哇,我的納納真是好孩子,媽媽好為你驕傲!好,那麼這樣吧,我們一起把這面鏡子交到森林外的失物招領處去,好不好?”

“好。”女孩微笑著點頭。

不……不行……美第奇王後掙紮著伸出手,口中念叨:這是我的月亮百合,誰也不準把它搶走!

然而她的聲音實在太微弱,等她完整地說出一句話時,女孩早已牽著母親的手,帶著鏡子揚長而去。

可惡……

她只能仰頭看著天空,無聲地流淚。

主啊,這裏究竟是哪裏?您為什麼要把我帶來這種地方……?

不遠處,女孩和母親的對話還在繼續:

“哎呀,納納,你的手怎麼了?什麼時候受的傷?”

“沒有啊,媽媽,我沒受傷。”

“沒受傷怎麼會流血?”

“我不知道,大概是鏡子在流血吧。”

“哈哈,傻孩子,鏡子沒有生命,怎麼會流血呢?”

“那如果鏡子有生命的話,就會流血嗎?”

“不是每句話都可以反過來說的啦,納納,鏡子是不會有生命的。”

“哦……”

“不過,血到底是從哪裏沾來的呢?奇怪,明明我拿鏡子的時候還沒有的,為什麼你一碰鏡子就到處是血?糟糕,這樣就沒辦法送去失物招領處了,我們會被卷進不必要的麻煩中的。”

“那要怎麼辦呢?”

“唔,我們把它包起來,放到森林的入口處去吧。別擔心,會有別人代替我們找到失主的。媽媽並不是不想幫忙哦,只是因為我們是游客,沒有時間接受警察的偵訊。”

“我知道,媽媽是最好的媽媽,我最喜歡媽媽了。”

────

楓丹白露的宮廷沙龍上,希爾凡娜姍姍來遲。

和往常一樣,她甫一出場,便有眾多青年貴族紛紛圍攏上來,爭相恐後地向她獻殷勤。而她也照常視而不見,對任何人都同樣冷若冰霜。

如此高傲的態度,自然引起了不少女性貴族的嫉妒和厭惡。席間,便有幾位貴婦聚在一起,一邊對著手鏡整理妝容,一邊竊竊私語嚼著舌根。

“那個叫希爾凡娜的女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既沒名分又沒頭銜的,卻能大搖大擺地進出王宮?”

“誰知道,每天都有人在問有關她的問題,可是卻從來沒人說得出答案。”

“我聽說她的母親曾經是國王的情婦。”

“我倒是覺得,其實她自己才是國王的情婦。不過也許她們母女兩個都是。”

“說到這個,聽說有人曾見過她母親的畫像,看了之後還嚇得大病了一場呢。”

“怎麼了?她的母親長得很可怕嗎?”

“不,據說是跟希爾凡娜長得一模一樣,若不看畫上的日期,還以為就是希爾凡娜本人呢。”

“天啊……她該不會是什麼不老不死的怪物吧!”

“噓!小聲點,她在向這邊看了,快低頭。”

希爾凡娜確實在瞪她們,理由卻不是她們的閑言碎語。這些不痛不癢的造謠和八卦,對她來說就像是輕風拂面一樣沒有感覺。她在意的只是其中一個貴婦手裏拿著的手鏡。

這面鏡子有著四四方方的棱角,精致的輪廓,鏡面光滑清晰,鏡框上雕刻有狼與百合交織的圖案──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它都和月亮百合有太多的相似之處。

希爾凡娜心中一沈,立刻站起來向那位貴婦走去。

“我問你,這面鏡子你是從哪裏得到的?”

貴婦被她嚇了一跳,頓時漲紅臉,虛張聲勢地大喊:“關你什麼事?我告訴你,我可是奧爾良公爵的母親,黎塞留主教的教女!”

希爾凡娜不屑道:“我沒問你身份,我只是問你,你手中的鏡子是哪裏來的。”

“你……我……”

“你最好老實說出來。”

貴婦被希爾凡娜目光中的戾氣嚇得渾身發抖,以顫抖的聲音支吾了半天,才勉強說出連貫的句子:

“我……是在大珍珠首飾箱裏找到的,自從前王後陛下離開王宮後,黎塞留主教就把那個首飾箱給我了,所、所以,這面鏡子也是我的……”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箱子裏有這面鏡子的?”

“今天早上。”

希爾凡娜的表情霎時僵硬了。

今天早上,她明明把這面月亮百合連同手帕一起丟進壁爐,看著它燒毀的,為什麼幾乎在同一時刻,它又回到了原先的首飾箱裏?

布瑞爾那個女巫……難道還打算繼續跟她鬥下去?很好,既然如此,無論是什麼玩法,她希爾凡娜都將奉陪到底!

想到這裏,她露出一抹惡毒的微笑,擡起扇子,輕輕撫弄了一下貴婦的下巴。

“好了,我問完了,你可以繼續使用你的鏡子了。不過在此我要奉勸一句,這可不是普通的鏡子,希望你多加小心,好自為之……”

可憐的貴婦被她這一連串舉動搞得心神不寧,直到晚宴結束都沒有恢覆過來。

兩個月後,希爾凡娜便聽到了從紅衣主教處傳來的噩耗:那位持有月亮百合的貴婦死了,死因不明。

“哼……”聽到消息的希爾凡娜禁不住發出冷笑,可笑聲背後,卻也不可避免地有些背脊發涼。

接下來的一年中,國王路易十三駕崩,年僅四歲的路易十四繼位,王後奧地利安娜攝政,君主專制進一步加強。希爾凡娜無法引誘年幼的路易十四達成目標,便放棄這趟人類世界的玩樂之行,悄然離開了法國宮廷。

從那以後,月亮百合在諸多貴婦手裏輾轉,先後奪走了兩位公爵夫人、三位未出閣的貴族小姐、以及兩位小公主的性命,最終又被運回了故鄉威尼斯,由達爾卡羅世家代為看管。

很長一段時間裏,月亮百合沒有再出現在世人眼中,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被人們淡忘了……

────

1750年春,希爾凡娜在裏昂遇見了她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愛。溫柔、英俊而極富魅力的風流才子卡薩諾瓦輕易虜獲了她的心。

雖然這個男人沒有地位、沒有財產,還是一個壽命只有短短數十載的普通人類,但他那無窮無盡的才華和非凡的人格魅力深深打動了她。她打破自己幾千年來不變的原則,千方百計接近他,並讓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

1750年末,人類和純種吸血鬼碧骸的混血,克雷蒙德誕生。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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