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裏的柴火劈啪作響，間或彈出亮紅的火花，陣陣暖流從爐間散發出來，向整個屋子蔓延，漸漸為四周的窗玻璃蒙上了一層白色的水霧。

這本該是一個寧靜而祥和的午後。可是流那蒂卡的到來卻打破了這份祥和，使得眾人不得不提前為夜晚的戰鬥焦慮起來。

流那蒂卡雖然有模有樣地說了半天，口口聲聲稱自己沒有條件，好像真的是在無償提供情報似的，但其實大家各自心照不宣，他根本就是想假借傑歐瓦之手，除去消隱會的首領加奧。

且不論他的目的如何，有關加奧弱點的這個秘密還是有著非常高的價值。只是關鍵在於，憑傑歐瓦現在的狀況，是否能夠令加奧流光剩下的一半血……？

就在羅密歐在房間裏布巫術陣、克雷蒙德思考對策，眾人一心算計著該怎麼除去加奧時，傑歐瓦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開了口。

他的身體停止漂浮，在半空中停了下來。在眾人仰視的目光下，他就像真正的天主一樣，用如同誦讀神諭般的聲音緩慢說道：

“我不想殺死任何碧骸。如果我想，早在千年前就這麼做了，既然當時已下定決心，現在也不會輕易改變。”

流那蒂卡的眼中流露失望的神色，不希望自己的計劃失敗，他十分不甘心地問：“為什麼？你不殺他，他會殺了你啊！”

納納也不解地看著傑歐瓦，在心中說：對啊，為什麼？加奧和那些碧骸不是曾經背叛你、用那麼殘忍的方式傷害過你嗎？為什麼要對那種家夥心慈手軟？

傑歐瓦的貓臉面具轉向納納：

“那是因為，你並不了解吸血鬼的由來……”

最初，神創造了世界。憧憬世界的美好，神墮落至人間，成為了純種的吸血鬼碧骸。為了繁衍後代，一部分碧骸相互擁抱，誕下了他們的第二代，他們依然是純血，擁有接近神的力量，不老不死。

這時候，世上開始有了人。

自從人類出現以後，吸血鬼一支就失去了原本的純粹，成為魚龍混雜的汙濁泥淖。一方面，碧骸和人類結合，生下混血魅藍，魅藍由於天生的嗜血狂性，瘋狂地吸食人類血液，同時和人類結合，生下血液更混雜的後代；另一方面，碧骸發現咬食人類後會使其產生變化，樂趣和快速繁衍的野心驅使下，產生了如怪物般醜陋猙獰的德夢。

可是，無論吸血鬼的隊伍如何壯大，碧骸卻仍然只有那麼少數幾個。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或者沈睡，或者衰弱，或者死去……數量越來越少，並且隨著女性碧骸的稀缺而幾乎沒有再繁衍的可能。

“殺死一個，就少一個……”傑歐瓦靜靜說，“這就是我們碧骸。”

他說“我們”的時候，納納感覺到他語氣中的悲愴。她記得他曾經說過，他是因為害怕寂寞，才沒有對那五個碧骸出手，現在看來這話並沒有誇大其詞，反而更像是一種發自肺腑的無奈。

原來在傑歐瓦的心裏，那些碧骸終究還是他的同類，是他無論如何也不忍心痛下殺手的同族啊……

但是與此相反的是，那些碧骸卻想殺傑歐瓦！

為什麼……

納納憂慮地仰頭看著貓臉面具，心裏極度替他不值。她沒有那樣的心境，自然無法體會他心中的憐憫之情，不，就算能體會，她也無法認同。仁慈是沒有錯，但總不能為了保存他們而犧牲自己吧，他難道準備打不還手嗎？

“傑歐瓦……”

她剛想開口說些什麼，霎時間，屋外狂風大作，所有人同時向窗外看去，朦朧的水蒸汽之後，世界一片黑暗。

來了！除傑歐瓦之外，每個人心裏均發出一聲驚嘆：這麼快！太陽根本還沒落山啊！

克雷蒙德第一個明白過來。之前他們把時間預定在夜晚，是建立在加奧出動血仆的基礎上，但假如加奧並不想借助消隱會的力量，而是單槍匹馬，或者聯合幾位碧骸的話，那麼根本就不需要等到晚上。

流那蒂卡臉色發青，驚恐地對克雷蒙德喊：“快替我松綁！別讓加奧發現我在這裏，他會殺了我的！”

克雷蒙德不理睬他。

無助的流那蒂卡只能將屋中的人一一看過來，最後停留在納納身上，用懇求的語氣對她說：“放開我吧，納納！今後你一定會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你今天的救命之恩，我絕對不會忘記的！”

“誒？”納納十分吃驚，看看克雷蒙德，又看看傑歐瓦，一時拿不定主意。

“快！再晚就來不及了！”流那蒂卡清冷的嗓音變得沙啞不堪。

“好……好吧！”情急之下，納納果斷地做出決定，匆忙找了把小刀來到他身旁，將繩子割斷。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正確，更不敢去看克雷蒙德的反應……她只知道，假如由於她的見死不救而導致流那被殺的話，她晚上睡覺肯定會做噩夢的。

“謝謝你！”流那蒂卡急切地說，用力握了握她的胳膊表示感謝，隨後從一側邊門穿到別的房間，匆匆消失在眾人面前。

而幾乎在同時，黑暗侵襲了大廳，所有的蠟燭在一瞬間全部熄滅。

納納瞪大眼睛，面對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害怕地喊起來：“克雷……你在哪裏？”

一只大手摟住了她的肩膀，將她輕輕擁在懷裏，緊接著，克雷蒙德令人安心的聲音在她耳邊縈繞：“沒事，我就在你身邊。”

納納於是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住他的腰。

漸漸地，她的眼睛開始適應黑暗，雖然不是很清晰，但模糊中可以感覺到黑暗的氣流被平均分成了四股，每一股都仿佛蘊含極大的破壞力和威懾力，沈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而克雷蒙德卻看得非常清楚。

在他們面前，有四個披著黑色鬥篷的人影。

其中一個身高還不及納納，既瘦又小，寬大的鬥篷在他身後拖出長長的影子。根據羅密歐的形容，這無疑是他的老師──有著孩童外表的黑巫師賽連。

而另外三個卻都有著健壯高大的男性身材，身高相差無幾，他一時無法辨別其中哪個是加奧，哪個又是桑羅蘭或西番蓮。

在他的記憶中，母親希爾凡娜也有著十分類似的氣息，這是他不喜歡她的原因之一。但跟這四個碧骸比起來，母親的力量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黑暗中，時間仿佛停滯了幾分鍾，誰也沒有出聲。幾分鍾後，賽連率先開了口。

“傑歐瓦，傑歐瓦……”他細細咀嚼這個令他懷念的名字，聲音中透出無限喜悅，“我就知道，你不可能真的死了。我尋覓千年，苦苦等待，終於還是被我等到這一天了……”

納納頓時覺得這種說法很假，實在太虛偽了。要不是當年他們幾個碧骸合力害死了傑歐瓦的天使，像傑歐瓦這樣的初代碧骸怎麼可能會死呢？而他現在又假惺惺說，他一直在苦苦尋找傑歐瓦，好像從來沒幹過對不起他的事一樣，這豈不是在自打耳光嗎？

傑歐瓦也有此疑問，只是他的說法比納納更諷刺：“我不知道你居然有這麼變態的嗜好……當我活著的時候你千方百計和我過不去，而我死後你卻又開始四處尋找我？”

“不是這樣的！”賽連厲聲說，“我不否認害死布瑞爾這件事，但那不是為了逼你自盡，而是……”

“而是？”

賽連的聲音遲疑了一會兒，變得低沈隱忍起來：“我很尊敬你，傑歐瓦……為了至高無上的你，我可以陪伴你左右，為你做任何事……可是，你卻偏偏選擇了那樣一個人類女人。”

“原來如此，所以你和他們一起合謀害死了她。”傑歐瓦冷冷說。

“因為我無法認同你們。”

“我們不需要你認同。”

“我無法忍受骯臟的淤泥對浩瀚蒼穹的癡心妄想。”

“你錯了，是我對她癡心妄想。”

“不可能！”賽連喘息著打斷他，“她是那麼骯臟、渺小、醜陋、低賤！那種螻蟻一般的生物怎麼能夠配得上你？！”

一旁的納納聽在耳裏，急在心裏。真是夠了！她不禁心想，傑歐瓦也實在太冷靜了，如果換作她，這種時候可能早就已經忍不住了。

並不是她身為人類，所以想替人類說話，但這個叫作賽連的矮子未免也太過分了吧！人家的戀愛，關他什麼事呢？他跟傑歐瓦非親非故，頂多算是同族同宗，他有什麼資格管傑歐瓦的閑事？傑歐瓦就算是跟一只猴子談戀愛，也是他和猴子的自由，跟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而這個自以為是的碧骸，在用卑劣的方式拆散情侶以後，不僅沒有悔過之心，反而還帶著一臉正義的表情跳出來說，他是因為看不慣碧骸和人類的愛情，所以才把人類殺了……天下居然還有這麼荒謬的事？

因為太生氣了，納納一時忘記自己正抱著克雷蒙德，握緊拳頭，胸口不斷起伏。

或許是她的心聲太強烈的關系，傑歐瓦自空中向她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緊不慢說：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計較了。現在的我寄宿在這個人類體內，雖然不及以前自由，但相比過去一千年漂泊不定的經歷來說，這樣的結局已經令我很滿意了。”

“我卻相當不滿意。”賽連立即說，“這怎麼可能是結局呢？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啊！所以我才會把秘毒送進你身體，期望你能盡快離開這個骯臟的軀殼，以便讓我為你舉行盛大的覆活儀式啊。”

傑歐瓦的面具微微抖動：“……覆活？”

“沒錯，回到你原本的身體裏，重新以碧骸的面貌，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

“……”傑歐瓦更加疑惑起來，“你找到了我的身體？”

“在你消失以後，我花了三百年時間尋找你的身體碎片，又用三百年將它們重新組合在了一起。我非常小心地用巫術將那具身體恢覆成你當年的樣子，我可以保證，它跟你原來的容貌一模一樣……不，甚至更美、更年輕。”

傑歐瓦的聲音透出不悅：“我有讓你做過那樣的事嗎？”

“無論如何，我堅持這樣做。”

“如果你的秘毒藥效不足以讓我離開這個身體呢？”

“我就毀掉這個身體，迫使你離開。”

“……不可理喻。”傑歐瓦冷哼一聲，輕輕咳嗽起來，身形好像風中殘燭一般微微晃了晃。雖然他的意志足夠堅強，但顯然薩爾特的身體快支撐不住了，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方式，就是速戰速決。

他把貓臉面具轉向剩下的三個碧骸，以挑釁的口吻說：“你們三個呢？要一起上嗎？”他的話一出口，其中一個碧骸便按捺不住了。

“傑－歐－瓦！”

蒼老虛弱的聲音回蕩在房間上空，讓人不禁聯想到半夜從墳墓裏爬出骷髏來的可怖畫面，不知道的人可能還以為這是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不過事實上，他卻是五大碧骸中年齡最大、最令人敬畏的吸血鬼首領。

“加奧，”傑歐瓦對著那個不願摘下鬥篷的黑影說，“你果然還是來了。”

加奧陰慘慘地笑起來：“這副身體很痛苦吧？跟那時候的痛苦比起來，究竟哪一個更能折磨你呢？”

傑歐瓦平靜地回答：“永遠不會再有比那一刻更痛苦的時候了。”

“咯咯咯……不要把話說得太滿，說不定你馬上就會改變想法了。”

加奧發出詭異的笑聲，鬥篷下的身體不住搖晃，同時微微向某個方向轉了小半步。

納納看不清他的臉，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頭部和身體，但這一刻，她很明顯感覺到加奧的視線向她這邊射來，情不自禁嚇出一身冷汗。

發現她的反應，克雷蒙德用力縮緊手臂，讓她深刻感覺到他的存在，以此來緩解她的不安。

但是納納仍然發抖，就算拼命告訴自己，傑歐瓦和克雷不會讓她出事，她的身體還是出自本能地懼怕著加奧。

她正苦於無法抑制顫抖，突然，羅密歐的手輕輕碰了碰她肩膀。

“別怕。”這個樂觀的年輕黑巫師向她眨眨眼，不發出聲音，只以口型說道，“現在就看我的了。”

說完他貓著腰躲到一只椅子後面，在他事先畫好的一個巫術圖騰上盤腿坐下來，點燃擺成一個圈的蠟燭，然後無聲地念了一段咒語。

納納一看，嚇得心都快蹦出胸膛了。

羅密歐這個笨蛋！她捂著心臟想，居然敢這樣公然地在四個碧骸面前暴露巫術陣，還明目張膽地點亮蠟燭，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長，還是身上那三分之一的骨頭實在太癢了？

她緊緊閉上眼睛，開始認命地等待碧骸向這邊走來。

不過她卻料錯了。不知道羅密歐使用了什麼隱形巫術，別說那三個碧骸，就連擅長巫術的賽連都沒有向這邊瞄上一眼。

納納這才用略帶佩服的眼光向這個天才巫師看去。

隨後，就在房間的氣氛劍拔弩張之時，一場令人瞠目結舌的巫術表演開始了。

－－－

很長一段時間內，希爾凡娜都是整個吸血鬼界的男性爭相追逐的對象，事實上，她會被薩伯同盟的男性成員稱為“女神”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從血統上來說，她的頭上頂著萬眾景仰的碧骸光環。她的父親是初代碧骸，擁有最原始的吸血鬼力量，母親雖然是第七代，但是出身名門，並且非常小心地保留了純種的血脈，因而她的血液也相當純粹，並繼承了兩者的能力。

而從外表上來說，她又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她的臉孔和身材接受了父母優良的饋贈，又十分幸運地結合了他們的優點，因此她的整個模樣就像是一件經典的藝術品，有著令人一眼就無法忘懷的驚人魅力。

於是，理所當然地，這兩個優勢就像王冠和權杖一樣，為希爾凡娜增添了非凡的色彩，一舉將她推上了女神的寶座。

或許正是這樣的光環，造就了希爾凡娜極其糟糕的性格。在她那光鮮美麗的花瓣下，掩藏著世上最陰暗的毒瘤，在那盤根錯節的根須邊，腐葉遍布毒草叢生。

然而奇怪的是，很少有誰會去在乎這一點，無論是人類、魅藍抑或是碧骸，全都在見到她的一瞬間被她虜獲，繼而喪失心智，逐漸迷失在充滿毒液的荒林裏。

加奧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在見到人偶的剎那間，他會全身顫抖的原因。

當羅密歐操縱著希爾凡娜的人偶，從房間的某個角落走出來時，加奧簡直就像是丟了魂的老人一樣，弓著身體手腳發抖，口中發出嘶啞的囈語。

“希……希爾凡娜……我親愛的！”

隨即，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羅密歐對他巫術的效果感到非常得意，納納卻被加奧這樣的反應嚇到了。

☆、(29鮮幣)愛神的毒藥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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