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像很晚了，雖然不知道確切幾點，可他們眼前的視線已經開始被陰暗限制。

太陽落山了，他們還只是在森林裏瞎轉，一路過來都沒能找到一點人留下的印記。

這不是好消息，如果完全天黑還找不到人的話，他們就得面臨諸多危險。

氣溫驟降，野獸襲擊……

不管是哪一條都足夠致命的。

麗麗雪已經完全把上半身趴在泊澈的背上，她起初堅守的那點道德的尊嚴早被這路上的崎嶇和顛簸給磨得粉碎。

她怎麽還能有心思去恪守男女之間的顧慮？

累。

哪怕她是相對來說輕松的那個人，但她也想說一句：她真的也很累。

如果她都有這個想法，那麽背她的泊澈就更別提了。

麗麗雪朝他看了去，她的腦袋就擱在他的左肩上，要瞧他只是眼珠子轉一下的功夫。

他已是滿頭大汗，臉頰微微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即便如此，他也未曾說過任何一句關於疲憊的話。

麗麗雪覺得自己很脆弱，在他努力背著她的時候她竟然在暗暗地說著她很累。

他背了她好幾個小時，一個字也沒有。

她感到內疚與慚愧，再望向他時，她的眼中就只餘下對他的疼惜。

汗珠在他的額頭連續不斷地滾落，他整張臉都濕濕的，好像剛去水池中游泳來一樣。

麗麗雪鬼使神差一般擡起手掌，她用還算幹凈的衣袖碰了碰他的臉頰，這動作很輕，她幾乎沒用什麽力氣。

但泊澈突然停下了，這迫使麗麗雪也停了下來。

“不需要，管好你自己吧。”泊澈斜眼看看她，冷淡地說。

麗麗雪垂下了手，但不想甘心被他壓制：“你要是因為看不清摔了，我們都會有事。”

“不會，”泊澈撤走了視線，他好像在打量前方，“我準備停下了。”

“啊？”麗麗雪驚詫。

泊澈重新起步，剛才的一番觀察已經讓他找到了一處適合休整的地點。

“天黑了，不適合趕路。”

他說。

這是塊光禿的平地，四周被一圈粗壯的大樹抱著，不遠處還有一條潺潺的溪流，泊澈把麗麗雪放在地上，然後走到附近去撿拾了些易燃物和木頭。

他貼身帶著煙和打火機，要生一堆火輕而易舉。

他順手取出一只煙咬在嘴邊，雙眼緊瞇著，剛點火引燃的時候總有熏人的煙霧。

火光從一點碎星變成一團星雲，它們好像在黑夜裏跳舞的精靈，一下就讓漆黑冰冷變得熱烈起來。

“冷的話就靠近一點，”泊澈擡眸看看她，“我再去找一些耐燒的木頭來。”

“啊……哦……嗯……”麗麗雪點頭。

泊澈取下嘴裏的煙，他把煙頭按在火堆邊一塊燒得通紅的木頭上，等它被點燃後就離開了。

麗麗雪不由自主把視線聚集在他的背影，他走得很快，幾秒鐘就再也看不見一點影子。

四周只有她一個人了，孤獨很快包裹她，她屈起雙腿，把自己團成一個球體。

好像徹底到了晚上，麗麗雪感覺到後背被一陣寒冷拉扯，她只有面朝火堆那一側還算暖和。

坐了不知道多久，麗麗雪很難再抵禦身後的低溫，她打了個哆嗦，然後打算讓自己挪前一些。

左腳上的疼痛令她整個下半身都沒辦法用力，她唯一能依靠的是手掌，她撐在地面，一點一點地挪。

泊澈回來了，就在麗麗雪剛費盡千辛萬苦把自己送到預定位置的時候。

麗麗雪看見他嘴裏又咬了一只煙，長長的，是第二根。

他手裏抱著幾塊大木頭，看起來這些足夠使用一個晚上，他把它們丟在地上，跟木塊一起丟下的，還有幾條肥美的銀魚。

“渴嗎？”癱坐在地上休息的泊澈忽然問她。

“你問我？”麗麗雪指指自己。

泊澈勉強自己坐直，他抽下煙去火堆裏點燃，然後漫不經心地瞥她：“這兒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我……”

“說實話，謊言只會帶來麻煩。”泊澈吐出一口煙霧說道。

他熟練地操縱著嘴巴裏的煙，說話也不會被嗆到。

麗麗雪垂首，輕輕地點頭：“嗯。”

“好，我去給你弄一些水來，”泊澈起身，臨走前，他又指著那幾條魚說，“會烤嗎？”

“我……我試試吧，”麗麗雪昂首看著他，“應該沒問題。”

“我已經處理好了，”泊澈又吐了一口煙，“你把它們用樹枝串起來放火堆邊就行了。”

“哦，對了，你吃得慣嗎？”

他刻意這麽問。

他們彼此都知道，麗麗雪不喜歡魚腥味。

麗麗雪在挑選合適大小的樹枝，她平靜地點頭：“可以。”

不喜歡魚味的麗麗雪是兩年前的麗麗雪，現在的她，在瓊家敗落後的她，什麽都得接受。

也包括曾經最不喜歡的魚腥味，還有……

她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思緒跟著延續下去，還有耳朵上那只耳環。

這也是她不能拒絕的東西之一。

直到今天她也沒辦法忘記當時被夏斯強拽進首飾店的場面，他調戲的口吻和語氣深深埋在她的心口。

她厭惡，極度地厭惡，可不能不接受，生活在溫飽一線掙紮的他們沒有底氣去跟夏斯抗衡。

所以，她冒著生命的危險登上了船來到堪伯藍。

但……

她的高風險投資給她帶來了高收益。

泊澈。

她見到了他，並且確定他沒有死掉，他還是活著的。

這消息足以撫平她因為到來堪伯藍的所有不適應。

銀色的魚在火光下慢慢蜷縮變形，魚皮開始裂開，雪白的肉塊擠出來，散發出清甜的香味。

腳步聲出現在耳畔，麗麗雪知道是泊澈。

“給你。”

泊澈把一張巨大的葉片遞給她，那裏面盛了清澈的溪水。

“謝謝。”麗麗雪雙手接下，眼睛卻不經意看見他手指上裂開的口子，它們紅腫，血液堆積在傷口處，似乎只要擠一擠就會流出來。

溪水泡得他雙手泛白，這就愈加凸顯出那幾條傷口的嚴重。

“不客氣。”泊澈想他應該能躺著休息會兒了，他的身體從下午就一直在警告負荷極限。

“你……”麗麗雪皺眉，“你的手……”

泊澈已經躺了下來，他擡起手看了看，目光停在傷口處，不以為然地說：“你說這個，怎麽了？”

“是因為我嗎？”麗麗雪問。

“是。”泊澈十分坦誠地說。

“對不起……”麗麗雪慚愧地跟他道歉，“要不，一會兒我給你上藥吧？”

“不用了，”泊澈冷淡地拒絕，“它會好，不需要你幫忙。”

“可是……”麗麗雪怎麽放心？她竟然如此粗心，現在才看見他的傷。

泊澈不耐地努眉，說：“沒什麽可是的。”

他轉了下身，這樣可以與她面對面說話：“你想要彌補嗎？”

“難道不該？”麗麗雪反問。

“該，當然該，”泊澈不否認，“可是，瓊麗麗雪，你要彌補我的，可遠不止一次上藥那麽簡單。”

“……”麗麗雪不再看他，她把手裏的葉子舉起來，嚴嚴實實地擋住她的臉。

汗水帶走的水分在此刻得到補充，這水來自於遙遠幽深的地下，入口有淡淡的甜味。

麗麗雪喝光了它們，然後把葉子放在一旁，面前的火好像沒什麽力，她覺得很冷。

“你好像什麽都會……”麗麗雪非常蹩腳地轉移開話題。

泊澈輕哼了下，本來可以不用理會她，但嘴巴卻違背他的本意。

“你忘了？”

“在進入你們的學校以前，我是什麽人。”

“沒有……”麗麗雪抱緊雙臂，寒冷開始襲擊她的胸口，“我……沒有。”

關於他的一切，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她有些頭暈，聲音藏著幾絲顫抖。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卻等來一件衣服。

泊澈不知什麽時候起了身，他脫下身上的外套丟在她身上，說：“穿上。”

麗麗雪擡眼看看他，他身上現在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襯衫，紐扣沒扣完，還能隱約瞧見鎖骨。

“不……”她習慣婉拒。

“別添麻煩。”泊澈冷冷地瞪著她說。

麻煩。

這樣的詞語摧毀麗麗雪堆在嘴邊的所有言語，她只能依言照做，乖乖把衣服穿好。

“那你……怎麽辦？”麗麗雪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泊澈把快要燒焦的魚翻了個面，他還是一副冷淡的模樣：“你什麽時候也會在乎我怎麽樣了？”

對話終結，麗麗雪緘默下來。

吃掉魚，大概就要準備休息了，兩個人還是維持沈默，也保持著距離。

“你睡吧，我守夜。”

他絕不說多餘的話，每一句跟她講的內容總帶有明確的目標。

“哦……”麗麗雪知道拒絕沒什麽用處。

她說完就靠著身後一棵樹幹閉上眼睛，思緒沈到海底，疲倦把她卷進一場暴風雨，她幾乎要沒知覺了。

突然，就在這剎那之間，泊澈的聲音撕去麗麗雪身體的笨重。

“快趴下！”

他的聲音很大，好像還驚飛了不少鳥類。

麗麗雪不解，但她很聽話，乖乖照他焦急的叮囑趴下身子。

接著，麗麗雪的頭頂好像飛過一樣什麽東西，那東西氣息嚇人，弄得她後背涼了一片。

麗麗雪把埋在地上的頭擡起來，她朝泊澈那邊看過去，那是一只體型瘦長的野狼，身上掛滿樹葉，它落在火堆旁邊，正兇神惡煞地盯著泊澈。

沒有任何前奏，野狼朝泊澈撲過去，它張大嘴巴，又長又尖的獠牙還泛著光芒，麗麗雪的心臟被狠狠揪住，不等她做出反應，泊澈靈巧地避開這只野狼，然後從火堆裏抄起一根正燒著烈火的粗木與它周旋。

野狼低吼一聲，它縮了縮鼻子，身子往前傾，像一註彈簧一樣飛過來。

泊澈抓準時機，他將手裏那根粗木用力地投擲出去，不偏不倚砸中野狼，野狼被砸飛，遠遠地傳來一聲慘叫。

麗麗雪還沒回神，泊澈已經快步走到她身邊，他一把扶起她，焦急地說：“我背你到樹上去，你好好地待著，要小心一點。”

“那你呢？”麗麗雪說話的時候已經被他背好。

“你也會操心我嗎？”泊澈背著她爬上就近的一棵樹，他動作敏捷，速度也很快。

他在安全高度停下來，然後小心翼翼扶住麗麗雪坐在一條很結實的樹枝上。

麗麗雪沒有說話的時間，那只野狼沖了回來，身上的氣勢比剛才強烈了很多，它被惹惱了，非報此仇不可。

它在樹下哀嚎狂抓，聲音大得耳膜都快碎了，樹幹也被它的利爪抓得很難看。

不能讓它這麽叫，否則會招來它更多的同伴。

“這兒應該不會有危險了，我去趕走它。”泊澈說完就在打量地面，他要找一個不錯的地點跳下去。

“不可以，”麗麗雪伸手抓住他，“你不可以下去！”

“放開。”泊澈冷喝道。

“這太危險了，不行！”麗麗雪不打算松開他，她看得出來那是一只正在捕食的野狼。

泊澈瞥她：“對，是很危險。”

“那你為什麽要阻止我呢？”

“這只是危險而已。”

“不是去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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