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又是一陣劇烈的顛簸。

凱恩把她按在懷裏，以防止她摔倒在地。

被濃烈的男性體溫包圍，這比起車窗外的太陽光更讓人焦慮，西梅屏住呼吸，肺部快要到達極限。

可要是吸氣，她就會被凱恩的氣息掩埋，變成一灘軟爛的爛泥。

凱恩把右手擱在窗邊，他伸出腦袋，看見前方的道路已經變得平坦，於是他松開抱住西梅的手，用慣常的語氣開口：“可以了。”

西梅頭暈目眩，但凱恩的話無疑是讓她清醒最好的利器。

“啊……我……對不起……”

意識到是自己的錯，她先跟他道歉才想辦法從他懷裏鉆出來。

但雙腿還在顫抖，如果要站起來，恐怕現在做不到。

感覺到她的異態，凱恩垂下頭，仔細地打量起她。

思斟是有取舍的時候才會做的事。

很顯然，此時的凱恩沒有一絲絲猶豫，他將還在虛軟的西梅扶正，說道：“你來坐吧。”

“不……不用，我站著就好，我只是……現在……有些……起不來……”西梅的臉快紅破了，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是羞澀的。

“沒關系，”凱恩說著就起了身，他不由分說把西梅按在座位上，自己則站在她旁邊，“你別動了。”

“但這是你的……位置……”西梅要昂頭才可以看見他。

那鋒利的線條和陽光竟然相處得很和諧，看上去沒有讓人覺得突兀。

凱恩站穩身子，目視前方說：“好了，別那麽啰嗦。”

“可……”西梅還是覺得這不好。

但坐著真的比站著要好上一萬倍。

“別再可是了，”凱恩打斷她的話，目光忽然垂下來，那冰冷和嚴厲像夏天都無法融化的雪花，“我從來不知道你還這麽喜歡說話。”

西梅臉色僵硬，她艱難咽下一口氧氣，保證自己最基本的呼吸。

不能觸及他的目光過久，於是西梅漸漸埋下頭，她選擇沈默不語，這是她最喜歡的模樣。

凱恩把右手上的書換到左手，等車身掠過一棟紅色磚塊堆砌的房子後開口：“你要去哪？”

“我……”西梅坐立不安地挺直腰，“我要去市場。”

“市場？樂麗市場？”凱恩猜測。

距離學校最近的，只有這個。

只聽西梅輕輕嗯了聲，凱恩撇開疑惑，接著說：“你去那兒幹什麽？”

“我、我想給麗麗雪買禮物。”西梅老實巴交地回答。

“生日禮物？”凱恩問。

“嗯……”

靜了下來，西梅只能聽見車子咕咚咕咚的聲音。

“你要給她送生日禮物？”

凱恩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西梅正襟危坐，點頭說：“是……我想……給她送一份禮物，所以……”

“因為她是你的好朋友？”

“對……麗麗雪是很好的朋友。”

陽光時而讓凱恩皺眉，他若有所思，接過西梅的話說：“所以你都會給你的朋友送禮物，比如在生日或別的節日的時候。”

“嗯。”西梅附和。

快到目的地了，窗外開始變得有些喧鬧，炊煙的味道也能輕易被鼻子聞到。

司機把車緩緩停在一處有大樹的陰涼處下，告訴他們已經到樂麗市場。

車很穩，西梅不用再擔心自己倒在不該倒在的地方。

她與凱恩擦身，目光只能看見他的胸口皺巴巴的白色布料，她咬緊牙關，心臟跳得很快。

那跟她有關系。

是她靠上去的時候弄的吧。

內疚和後怕都在無情地折磨她，得說一句抱歉？

不對，

這哪裏是一句話就能解決的問題。

問題無解。

現在的西梅只想快點下車，等到自己稍微清醒的時候再去想答案。

廣袤的天地對恢覆正常的狀態有莫大的幫助，所以西梅加緊步伐，懷著對凱恩的愧疚跳下車。

剛呼吸到第一口不含有煤炭味道的空氣，西梅就被人按住肩膀，她渾身一怔，隨後朝這只手的方向看上去，眼睛瞪得越來越大。

“我的目的地也是這裏。”

凱恩說。

“你不是……要去醫院嗎？”西梅震驚，她以為他坐這班車是要城區的布爾森奈中心醫院。

凱恩松開她，用好笑的表情問：“我幹嘛非去醫院不可。”

“麗麗雪說你在那學習。”西梅不由自主跟上他。

“是，”凱恩點頭，步伐的長度掌控得恰到好處，“她跟你說的倒是很多。”

西梅楞了下，不知道他這句話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他的聲調傾向於又平又冷，光憑耳朵是聽不出什麽喜怒哀樂的。

市場裏車水馬龍，一下子沖散西梅對凱恩的拘束，她緊隨他，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他狠狠甩在後面。

“你要買些什麽？”凱恩側臉過來問她。

確定她的身影還在，他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

“我……”像是要回答他的問題，西梅下意識吐出一個字，但很快她就發覺話題一直都在圍繞她，“想給麗麗雪……買一條紮頭發的發帶。”

“那你呢？來這裏是……有什麽事嗎？”

她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盡管只能看見肩膀。

凱恩夾緊那本軟殼書，腳步微頓。

“與你一樣。”

他淡淡說。

“也是給麗麗雪買禮物？”西梅疑問。

“嗯。通常你對朋友都這樣？”

閑聊開啟，在嘈雜裏顯得意外的平常。

“過生日嘛。”西梅靦腆地喃喃。

“生日禮物……”凱恩只用自己可以聽見的聲音咀嚼這四個字。

西梅沒太聽清他在說什麽，又不好意思問，幸好這時途經一家賣飾品的店鋪，她用目光指著那兒說：“那……凱恩……學長，我……我就在這裏了……願你平安。”

是告別的話。

如果是要買禮物，那麽他的打算一定跟她大相徑庭。

“怎麽，要一個人單獨去買嗎？”

本該得到一個嗯，但凱恩卻給了西梅意料不到的回答。

“啊？”西梅驚愕。

“不考慮問問我嗎？”凱恩正視她問。

“什麽……意思？”

猜謎，西梅不是猜謎的高手，她能在凱恩面前說出一句話都算優秀的。

“不是給麗麗雪買禮物嗎，”凱恩似乎有驅趕她走進去的架勢，“難道不應該送她一個她喜歡的？”

“顏色也好，花色也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

西梅用柔化的眼神表明自己很讚同他的話，可顧慮是：“那你不是也要買嗎？”

兩個人做一件事，會很浪費時間吧？

“既然目的是一樣的，一起吧。”

在這句話結束後幾秒，已經走到她前頭的凱恩又扭過頭來補充：“麗麗雪大概也不會放心你為了一個生日禮物在外面奔波。”

任何反駁的話語都沒意義，因為他們已經成行，老板殷勤地接待，要應付實在是個難題。

西梅縮在凱恩的身後，只好奇鉆出一個腦袋打量那些漂亮璀璨的飾品。

“請問需要什麽呢？”

老板很和氣地問。

凱恩把身後躲躲閃閃的西梅拽到前面來說：“您好，是她要買東西。”

“小姑娘，”老板把目光轉到西梅臉上，“要買些什麽？”

“我……”西梅下意識抱緊雪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面對這種場面，她只能鼓足曾經沒有的勇敢，“想要……一條發帶……”

“發帶是嗎？有什麽特別喜歡的顏色嗎？跟我來，它們都在另一邊。”

老板從櫃臺裏走出來，帶著他們走向放發帶的貨架。

顏色。

聽到這樣的詞語，西梅立馬就朝凱恩看起，她殷切的眼神在表達這問題輪到你了。

凱恩擡手摸了下鼻子，說：“碧色。”

“那麽花色呢？可以看看最新的款式……”老板取下好幾條碧色的發帶，“這些都是剛到的貨……”

商品琳瑯滿目，這些柔軟的布料被捏在手裏舒服得要命，西梅貪婪地小心地揉著，想要感受，又害怕把它們弄壞。

“兩位？有什麽想法嗎？”

遲遲未得回應，於是老板又問了一次。

西梅不得不重新看看凱恩，他也在看她，用一種讓她覺得奇怪的眼神。

“凱恩……學長……”

她提醒他到了回答的時候。

“嗯？”凱恩挑挑眉，用鼻音回答。

“老板……在問你問題……”她大膽地說。

“他是在問你。”

“可是……你剛剛……”

說了顏色和花樣的問題他比較了解嗎？西梅疑惑不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不是你要買嗎？不能什麽問題都讓我來回答……”凱恩一字一句地講。

“但……”拿著發帶的一只手無措，懸在空中無力地揮動了好幾下，“我不知道……麗麗雪喜歡什麽樣子的……”

“只有……你才了解。”

如果她知道，就不可能會問他了。

“那麽你就詢問我，我會如實回答你。”

疑問要溢出西梅的腦袋了，她得花很多時間才能消化整理他這句話，緊張熬過一分鐘，她才半帶疑惑地說：“凱恩……學長，請問你知不知道麗麗雪……喜歡什麽花色？謝謝……”

也許他是在覺得她剛剛的措辭不夠禮貌。

“簡單一些的。”

凱恩終於回答她。

但她還不能松懈，還得笑著把這個答案告訴老板。

老板在被註意到前收回他的目瞪口呆，努力找回熱情的表情，最後為她抉擇出一條款式簡單的碧色發帶。

聽說要作為生日禮物，老板刻意給了精美的包裝，西梅付好錢，然後提上好看的袋子跟凱恩一起離開。

出了門，凱恩本能地朝候車點走去，西梅呆楞了幾秒，連忙三步並兩步追上他。

“凱恩……學長！”

她失了分寸，聲音大得不夠尊敬。

凱恩扭頭過來，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打量著她。

汗毛豎立，西梅倒吸了一口涼氣，臉紅不止地說：“對……對不起……”

他擰了擰眉，問：“有事嗎？”

“啊……”他的聲音有很強的距離感，西梅抿緊唇，小聲地說，“那個……你不買嗎？”

吵嚷中實在聽不見，迫不得已，凱恩只能俯身下來，把耳朵靠近西梅的嘴唇。

“你說什麽？”

呼出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

今天是個太陽日啊，西梅穿得很夏天，披肩的黑色直發也用純色的發帶束了起來。

熱熱的。

不同凡響的熱。

“是……”西梅倒退了半步，目光要遠離他，否則會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麗麗雪的禮物……”

“我的買好了，那你呢？”

細細柔柔的聲音鉆進耳朵，這好像有隔絕世界的功效，只是一瞬間，凱恩耳邊別的聲響全部消失了。

“要，”他直起身子，眉頭鎖得難看，“當然要……”

“我還要買禮物。”

他背對西梅，像是強調一樣不斷嘟囔著。

西梅當然聽不見，她這會兒得急著把脖頸上奇形怪狀、甚至還會移動的紅斑祛除。

它很像木星上那塊神秘的紅色斑點。

但二者有很大的區別。

人們對木星上的紅斑還未知，可西梅知道她這塊紅斑是為什麽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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