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別開鐵青的臉，低聲道：“這得尊重當事人的意見……”

在凱恩落下這句話之後，醫務室的氛圍變得有些冷漠，沈默像洪水，只用一秒鐘就把這兒變得面目全非。

“不是嗎？”凱恩把頭轉過來，對著西梅說了一句肯定的反問。

“好吧，那我給你一些藥，”莫利很快把請假條換成藥方單子，“記得按照依照醫囑上的說明使用。”

“請告訴我一下，姓名年齡以及班級。”

西梅剛從漆黑的浪潮裏掙紮出來，她呆呆地註視著絞成線團的雙手，對莫利的詢問一點反應都沒有。

其實可以這麽說，她根本就沒聽見莫利在說什麽。

“西梅，15歲，草本初級部一年級。”凱恩開了口，簡單利落地把她的信息說出來。

出門的時候已經完全天黑，西梅趴在泊澈的肩上，小聲地說：“好黑啊……”

回去由泊澈背她，因為凱恩需要回辦公室，他手裏還有不少工作要處理。

重點是……西梅並不抗拒泊澈背她。

在剛才商議她怎麽回去這件事情的時候，泊澈提出來自己可以，西梅一個反對的字也沒有。

“你怕嗎？”泊澈輕聲問。

西梅長長沈吟著，然後違心地搖頭：“才不嘞！”

“我才不信呢。”泊澈說。

“好了啦，走你的路，”西梅捏起小拳頭敲了他一下，“你能看見嗎？真的很黑的。”

“放心把，我可以看見路。”泊澈只用一秒鐘就能適應黑暗。

凱恩從後面出來，他把手裏一袋藥遞給西梅，順便叮囑：“藥給你，按說明用，學長他寫得很清楚。”

“好……”西梅接下，昏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臉，“謝謝你……凱恩……學長……願你健康……”

凱恩嗯了聲走開，沒走兩步，他掉頭回來：“蠢蛋，最好別再出什麽差錯！”

“不會，”泊澈可以看清他臉上濃重的嚴厲，“我會照顧好西梅的。”

對方沒落下一句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沿途只有星光和月色，泊澈小心地行走，要把每一步都走得穩穩的。

西梅抱著雪球，比起在凱恩背上那樣的拘束，現在的她自在很多。

雪球在泊澈的肩膀上動來動去，弄得泊澈那一塊癢得不行。

“雪球你別蹬我了……”

泊澈瞇住眼睛，祈求似的說。

“哈哈……”西梅輕笑幾聲，“因為你讓它挨餓了嘛……”

泊澈恍然，展開淺淺的笑：“我想也要跟它道歉的。”

“那它大概率會更喜歡嫩草，而不是道歉。”

“明天吧……明天上午我去摘花的時候給它帶很多，對了，明天我就在你們宿舍樓外等你吧，我背你去農場，好嗎？”泊澈說得很快，聲音裏沒有一點不流暢。

“摘花？”西梅驚詫幾秒，隨後了解，她抿起個笑，問道，“給麗麗雪，是嗎？”

“嗯。”泊澈肯定地點點頭。

西梅捂住嘴巴笑了笑，眼睛瞇成兩個彎月。

“但我應該也得謝謝你，”泊澈垂下眉，“我弄傷了你，而你沒怪我。”

“對不起，西梅，如果我註意一點你不會這樣，你幹嘛不罵我？你可以狠狠地說……什麽話都可以！”

西梅回答他：“因為你本來就不是故意的啊。”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泊澈有時覺得西梅對他寬容過了頭。

“我們不是朋友嗎？”西梅反問他。

“朋友？”泊澈瞪大眼睛，驚訝在這一瞬間把他的思緒蠶食殆盡。

“對啊，朋友。所以……我想我對你的猜想是對的，你不會故意傷害別人……”

淺淺柔柔的音調比微風還要動人。

她的猜測總把他往好的那一面想象。

泊澈抿抿唇，腦子做出需要再一次確定的信號，否則它會選擇這是在幻聽的選項。

“你的意思是把我當做朋友？”他問道。

“嗯，”西梅點頭，隨後驚覺，“莫非你沒有？”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泊澈急匆匆地解釋，“我只是覺得有些意外，你怎麽會把我當朋友？你不害怕嗎？”

西梅頓了頓，緩緩問：“怕？”

“我的眼睛……”泊澈把這個問題很直接地講出來。

“你說它的顏色，”西梅垂眸，他們走了很遠，現在在去往女生宿舍樓的路途中，眼睛已經適應黑暗，她甚至能看見路邊小野花的模樣，“人類的眼睛可以有很多顏色啊……”

“可……”泊澈保持腳上的勻速前進，聲音卻變得低沈無力，“灰色不該存在。”

灰色是最罪惡的顏色，世界上最不受歡迎的就是它。

他寧願沒有眼睛，也不願意有這麽一雙令人討厭的眼睛。

“不是的，”西梅擺頭，聲音大得驚飛了一只小蟲，“眼睛的顏色沒有錯。我一直都這麽覺得，它可以是任何顏色……”

“任何？包括灰色？”泊澈不敢肯定。

“嗯，它也是色彩之一，而且有獨特的美麗。”西梅說。

這太難以置信，這世界上竟然會有人跟他說這樣的眼睛沒什麽，甚至……還把他當做朋友？

泊澈稍稍扭了下頭，眼角餘光先是看見雪球，其次才是西梅，她也註意到他的動作，兩個人的目光在夜空碰撞。

火星閃耀，泊澈覺得他好像看見從天空裏墜落下來的月亮。

“謝謝你……願意把我當朋友，西梅。”

他靦腆地抿緊唇，腳步開始變得有些淩亂。

“不用客氣。”

溫柔似水的聲音從後面傳來，讓泊澈整個臉皮像被火焰炙烤。

安靜了。

可以聽得見風聲和蟲叫，還有……撲通撲通的心臟跳動。

“那個……你今天為什麽會來這邊啊？”泊澈打開話匣子，他總覺得需要掩蓋心跳的聲音。

西梅捏緊手裏的雪球，腦袋靠在兔子的身上：“沒……什麽，我只是閑逛……”

“閑逛？”泊澈不免有點疑惑，教師的辦公樓離農場和食堂都比較遠，她怎麽會逛到那邊去？

時間有些晚，這時甚至連麗麗雪都已經回來，她在宿舍樓的附近，恰好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努力地睜大眼睛，但只能勉強辨認出其中有一個人是泊澈，她很熟悉他。

不管是正面還是背面，她只用看一眼就能鎖定。

發生什麽了？

麗麗雪折向他們，想去問問怎麽回事。

泊澈面帶難色：“好像只能送到這裏了……你能自己進去嗎？”

西梅試著動了動腳，疼得渾身打顫，臉蛋跟著快速降溫，她勉強地開口：“沒事，我慢慢挪回去，你走吧，明天不是要起很早嗎？”

“好吧，那你先走，我看著你進去，得確定你安全才可以。”

“不用……都已經到這裏了……”

“不行，我一定要確定才會走！”泊澈很執拗，話裏沒一點兒商量的空間。

西梅還沒來得及思考怎麽說，只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大喊：“你們怎麽了？”

兩人不約而同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是麗麗雪，她一路小跑過來，很快就來到他們跟前。

“呼……”麗麗雪在急促地呼吸。

泊澈下意識把目光轉移到麗麗雪的臉上，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他就是想要看著。

麗麗雪打量著西梅和泊澈，兩個人身上彌散著微微的藥味，她忙問：“怎麽了？你們身上聞起來好像有藥的味道，誰生病了？”

“是西梅，”泊澈接下話，“我今天不小心弄傷了她。”

“小西梅？”麗麗雪震驚，“傷到哪兒了？”

“腳扭到了，但沒有傷到骨頭，沒什麽大礙，我們有拿到藥，老師說擦幾天就會好的。”西梅邊說邊舉起手裏的藥袋子說。

“你們吵架了？”麗麗雪問泊澈。

“沒有……是因為……”

泊澈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說出來，到最後的時候他補充道：“我、我以為他要揍我……才會跑這麽快的。”

麗麗雪哭笑不得：“凱恩不會的，他也會講道理的。”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帶西梅進去。”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泊澈小聲地說。

“沒關系，”麗麗雪接下西梅手裏的藥，將她扶好，“這又不是什麽大事，你快走吧，明天不是還要早早地過來接她嗎？”

西梅有了堅實的依靠，她依偎在麗麗雪手臂邊，乖巧地靠著她。

“能走嗎？”麗麗雪把註意力放到西梅這裏，而泊澈被晾在一邊。

西梅點點頭，軟軟地說：“嗯，應該可以……”

她們在一步一步地遠離，但泊澈還不肯走，至於原因……

他惶恐不安地在原地小步徘徊，眼中不清晰的身影在漸漸變小，恐怕再有半分鐘他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焦灼快把他焚成粉末，在糾結了短暫的幾秒後，他朝前跑了幾步，嘴巴張得大大地喊：“麗……”

難以繼續，皮膚快融化。

“麗麗雪！”

掙紮之中，這三個字從泊澈的嘴裏滑了出來。

是泊澈的聲音。

麗麗雪跟西梅停了下來，麗麗雪轉頭回去，視線有限，只能看見泊澈瘦瘦的身影。

她舉起左手示意：“泊澈，怎麽了？”

聽見了？

泊澈忽然慌了，但得及時回應對方才行：“是我……”

“我……我想說明天……”

“明天我不會忘記給你送花的！”

說得斬釘截鐵，不像是對話，反而更像在起誓言。

麗麗雪被他異常認真的語氣嚇得心臟狂跳，她楞了好久才說：“要是很勉強的話就不用了。”

“我們先走了，再見，泊澈，回去的路上註意安全。”

高溫一定把皮膚變成了紅色，泊澈仰起頭回答：“我會的。願你幸福……”

雖然祝福語像是本能潛藏在中心國人心底的習慣，但泊澈是由衷地希望，他可以舉手發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有在誠心跟上天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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