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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筮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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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泱舔了一下嘴角幹涸結塊的血跡,暈染開來,反倒讓紫青的唇有了一些活氣。他抱著少靈犀釋然一笑,仿佛用盡了畢生所有的精力,:“沒關系,那些債我替你還。”

正說罷,原泱反手一掌打在了自己身上,登時七竅流血,迸濺出的淋漓血水冷不防灑了他一臉,淩厲肅穆的側臉上沾滿斑斑血跡。此時的原泱不像是三十三天的神,更像是從地獄浴血而來的覆仇修羅。

原泱的右側胸膛本就被星錯刺了一個大窟窿,力道很重,入肉七分,直逼後背肩胛骨。如今他又補了一掌,更是雪上加霜。他緊蹙著眉頭,悶哼一聲,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順著一縷頭發凝結在鬢角,沿著下顎滴落。

原泱不敢松懈,他擡手褪去上衣,止不住顫抖的手暴露了他隱忍的劇痛。

尊神軀體,眾仙回避。

原泱兀自屈膝跪下,撈起少靈犀,正面合抱,將自己袒露的上身緊緊貼住她同樣受傷的胸口。尊神一跪,天地變色,霎時間風雲激蕩,電閃雷鳴。

許多奇形怪狀的符文和圖騰從原泱的手心裏魚貫而出,這些密密麻麻的像字體一樣的東西,既無法閱讀,也無法識別,像是早已失傳的古老銘文,神秘莊嚴。

這些符文顆粒呈線形攀升,穿過薄薄的衣料,布滿少靈犀全身,不停地翻滾。

原泱抱著少靈犀尚且溫熱的身體,頭埋在她耳邊喃喃自語:“本來煉化河圖洛書是為了和少耘同歸於盡。你倒好,只給我留了最輕松的一塊碎片。零星不會因宿主的死亡而毀滅,之前在是非臺我還做不到,不過現在都好了……”

:“神諭碑的預言從來不會錯,你是尊神命格。你的浮生一夢是釋放少耘。而我的,便是看著你成為天地共主。”

:“你我本是同根同源,宿命緣分。你的名字會印在神殿上,受九州四界朝拜,做天地主宰,天譴換我來背。能看你圓滿成神,我心頭高興……”

九州四界,萬物生靈沒一個知道清醒著受星錯的啃噬有多痛,更不會有人知道逆天強行轉讓神格會是何等下場。原泱不信邪,偏要做這混沌初開第一人。

原泱想起了那日,他第二次去了迷津渡。這一次,不是他有求於人,而是遲修主動找的他。

遲修沒有必勝的把握,怕事情一旦敗露,他鬼域民眾必將死無葬身之地,他要問問原泱的計劃:“那你呢,有多少勝算。”

只聽原泱說道:“河圖洛書無形無色,載於炎炎天火之中,匿身於焚神鼎內。”

原泱親身經歷之後才真正覺得少耘是天縱之才,吞並神器的艱難和痛苦比天雷劫要厲害多了,少耘竟然在年少時候就做到了,還衍生出了焚和巔峰七脈和零星。

少耘嫌棄上古神器幾番易主,不夠忠誠,就自己造出了睥睨天下的魔劍星錯,其威力與東始侯不相上下。後來理智被欲望吞噬惡化,完全遁入暗黑領域,組織不死魔軍攻上三十三天,差點掀翻四界。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不是普通神仙窮盡一生都做不到的。

原泱在三更沼澤就說過,若少耘心思恪純,以他的天資和天賦,做天地主宰綽綽有餘。可他偏偏缺了仁義道德和一顆憐憫之心,只想著排除異己,制霸一方,故為正義之士所不容。

:“竟然是……河圖洛書!我早該猜到,你日日待在寒塘秋絕非是壓制體內聖火之故。更為了煉化能克制混沌鐘的先天至寶。”這數萬年來,在寒塘秋,原泱不僅為了壓制體內純陽離火,更為了煉化“河圖洛書”,怪不得他看上去比以往的尊神都要虛弱。只有將肉身與先天至寶融為一體,才有可能擊碎零星,打破少耘的永生詛咒。

原泱突然話鋒一轉,點明來意:“我知道京市楚一直以來都聽命於你。”

遲修只道:“還是老樣子,我不做虧本買賣,尊神這次又拿什麽來換?”

:“遲修,你為何改變主意了。你之前埋下的種種伏筆,不就是為了能活下去嗎?”

雖然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的,可遲修卻聽出了名堂:“在懸鏡湖,有一群推心置腹的好友。在是非臺,有人說我是好人。在野芳園,有人為我憂心……我想要零星不過是為了感受太陽的熾熱,他們的人情讓我感受到了世間的溫暖,好像已經夠了,我不能貪心。”

原泱驀然望向門外,煙雲蔽日,害得這裏群山黑魆魆,大野陰沈沈。

他沈聲道:“鬼域、魔族子民皆同沐陽光,九州四界將迎來永久的太平。”

遲修臉上掛著一絲玩味的嗤笑,那囂張的樣子似是看不起原泱給的承諾,:“四界如何與我何幹,我只想保我這一方土地安寧祥和,其他的瑣事我不願操心。”

:“那主君可要做這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遲修難得放低姿態,對原泱拱手道:“你都說是穩賺不賠了,我為什麽不做?利益是商人不變的初心。修還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尊神能保全吾又一條命。”

原泱回道:“如你所願,告辭。”

鬼域主君完成了最後的兩件交易,借少靈犀之手殺了少耘,借原泱之力毀了零星,他無疑是這盤棋的第一主導者。

原泱走之前在無問居的石壁上看見了“零星”二字,他便在旁邊挨著寫下了自己的典當物。堂堂尊神也要低三下四去求人,賠上昂貴的代價才能度過難關,他真不知道長衡要這個位子做甚,是嫌肩上的擔子不夠重嗎……

正好趁著今日卸下這個重擔。

少靈犀仿佛置身虛空之中,等待著神識消散。有一個聲音縈繞在少靈犀腦海裏,他溫柔的低訴,誠摯的坦白,一遍又一遍的叩問,把她硬生生拉了回來。

她猛地睜開眼,竟然重見天日了。

她居然沒有死?她肩頭貌似擱著一件死氣沈沈的重物,壓得人酸痛。這個姿勢,似曾相似,當時庭頌也是這樣死在洛扶桑肩膀上的。

少靈犀心一沈,慌忙定睛一看,是一張血跡斑斑的側臉:“原泱?原泱……這是怎麽一回事……”

原泱指著胸口道:“上蒼於萬世漫天諸神中選中我,給了我一切,卻唯獨沒有你,可我私心把你放在這裏。三十三重天最後的密辛——我的七竅禪心長在右邊。”

長衡偷襲原泱之時也是一掌紮進了左胸,卻並沒有命中心臟,原來他對長衡說的“抓偏了”是這個意思,他的心長在右邊。

少靈犀本是出於好意,故意避開了左側,結果卻誤打誤撞刺中了原泱的命脈,此時已是悔恨不已,:“你早就安排好了是不是,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行,不可以……我不要你的神格,我不做尊神,照顧九州四界太累了,我要你好好活著!”

帝臺玉裏封了尊神一半神格,這另一半需心頭血交融才能完全渡出。果然,一切的巧合都是必然的另一面罷了。

原泱對此置若罔聞,只顧自說自話,他沒有多餘的時間了,:“阿犀,你和遲修的救世之功足以驅散地獄煙雲,到時候四界將同沐恩澤。還有……太子長夙是個好苗子,可繼任天帝之位。”

:“阿犀,你可否……少恨我些……”原泱噙著笑,不痛不癢地說著這些話,仿佛鴻毛般輕巧。

瑾瑜說得沒錯,雙生尊神註定只能活一個,就看誰更善於犧牲了。

少靈犀整個人都麻痹了,完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一味地點頭如搗蒜,:“好好好,我知道,都聽你的。”

原泱慢吞吞地從懷裏掏出了兩封皺巴巴的書信,塞進少靈犀的手裏,:“不要每次都給我留書,你想說什麽,親口告訴我就好。”

:“阿犀,有句判詞是屬於我的,你不能自私地搶去了……我惡貫滿盈,所以不得……好死。”

少靈犀手忙腳亂地替他抹去下巴上的血水,一遍又一遍,卻怎麽也抹不不幹凈,怎麽也止不住,:“你胡說,呸呸呸!快吐出來,你不許死,不許……”

:“我喜歡你,掏心掏肺的喜歡……呸——呸——”原泱嘔出了一大口黑血,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了。他活了三萬年,也操勞了三萬年,真的倦了,他滿意地合上了眼。

這一次,他還是少說了一個字。原泱的身體漸漸模糊,變得透明,最後消失不見。

隨著原泱的羽化,太微垣上聖光乍洩,九曜皆明。

至此,神諭碑上只留下了一個名字——少靈犀,新的尊神誕生了。少靈犀既是魔君,也是尊神,眾仙稽首而拜,群魔亦跪地相迎,四界再無紛擾。

浮生一夢,滄海遺咒,天命姻緣書,山河風雲錄……算不盡的劫數,都由他來結束好了。

少靈犀撕扯著嗓子想要喊出聲音,可她的嗓子眼兒酸澀地厲害,竟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只能拼命地點頭,又拼命搖頭。不是少些怨恨,是不恨,她從來都沒有恨過原泱。

少靈犀仍保持著剛才抱住原泱的姿勢,總覺得他還在。她的指甲掐進了大腿的肉裏,刺激自己說話,可她始終吐不出一個字來。

禹農一步步靠近,一點點蹲下來,拾一把原泱身下的黃土揣進腰間的錦囊裏,就當留個念想了。

他以少司命的身份說道:“原泱做過許多好事,救戰神,渡少氏,佑鬼域,護蒼生。背地裏也做過狠辣的事,封少耘,除少炎,誅天帝,懲瑾瑜,他試探你的心性,教你成為世間最公正之人。他為你掃清障礙,一步步將你推上尊神之位。你……別辜負了他。”

原泱一早就想通了:少靈犀是魔君,亦是尊神。由她主宰天地,四界便再無異議。

少靈犀在一開始就與遲修做了交易,試圖挽回殘局。遲修放棄零星這顆邪魔之心,以性命作陪來贖孽障。禹農恪盡職守,遵循天意……

他們,都在算一個劫,贏之則萬世太平,輸之則萬劫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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