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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少彩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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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紫微垣,千重闕。

今日是第一次開課,所有人都早早到了。

少靈犀站在門口,有些躊躇。從前都是獨來獨往,搬去溫源谷後更是如此,已經很久沒有和如此多的同齡人待在一起了,難免緊張。

再者,大家都住在天市、紫微二垣,平時多有走動,私交自然更好。她獨自住在較為偏遠的太微垣,確實太脫離群眾了。

吾又瞅著自家主子,正想著領她進去,但有一只手比自己更快地伸了出去。

伯遇穿著粉撲撲的袍子,白色的內襯,活像一朵早開的桃花。他牽著少靈犀蹦到了最後的空桌旁,示意她坐下。

吾又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心裏不痛快:“這非親非故的,上來就拉手,輕薄小人,不得不防。”

伯遇好心道:“男女有別,一般不坐在一塊兒,所以啊,我就坐你旁邊這桌,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問我。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上的神仙,總是自恃清高,不願與魔族人打交道。少靈犀仗著少衍的威風,魔族的小輩對她都揣著十分的敬意,不敢與她交談。

如果不是碰上了伯遇這個熱心腸,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少靈犀趕緊把自己雕的少司命小人掏出來送給了伯遇。他一拿到手上就樂得合不攏嘴,而後是捧腹大笑,嘴角都已經咧到耳根了,可見他是喜歡這個見面禮的。

接著是送給了炳兆臣、官逐浪、福魁、素雲、爾是等魔族人,他們也都恭恭敬敬地收下了,看不出喜惡。

伯遇伸著脖子左等右等,才等來了他的同席,沈洲。他口中脾氣暴躁的龍子卻偏偏選中了與他同坐,造化弄人吶。

少靈犀為了拓寬交友之路,連忙報上姓名:“在下少……”

沈洲沒等她自我介紹完,便搶答了:“彩鳳嘛,我知道。”

少靈犀小時候就老是被兄長們叫作彩鳳,長大之後大家越來越生疏,也都不這麽調侃了。

當然這個俗氣的綽號只在魔宮裏流傳,外人也不敢這麽直呼她名諱。如今一聽,還真有點想揍人。

但技不如人,能動口絕對不動手:“那‘沈舟’豈不就是一條失事的破船啰,彼此彼此。”

見沈洲已然動怒,少靈犀耐住性子,又一次把少司命的小像呈遞了過去:“你莫生氣,是我口不擇言了,我知錯,我悔過,我道歉。”

她想過了,別人興許不會為自己的錯誤道歉。但如若她以錯制錯,就必須要對自己的錯誤負責,這叫原則。

吾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言而腹誹道:“主子還是老樣子——認錯飛快,打死不改。”

沈洲從未遇到過如此沒有骨氣之人,她倒是懂得先發制人,一上來就服軟,搞得沈洲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沒了動手的由頭,只好作罷。

沈洲接過小像捏在手裏,滿臉嫌棄,生怕別人知道他碰過這個物件,損了前半世威名,冷漠地將這截木頭收了起來。

伯遇四處瞅了瞅,好像缺了一號人,:“嘶……誰這麽沒定力,才第一天就打退堂鼓。”

他這張嘴跟開了光似的,賊靈驗,說誰誰就到。

後門,一名紫衣女子姍姍來遲,少靈犀也終於等來了她的同席,朝歌。

她腰間別了一截二尺一寸長的七孔青玉竹笛,笛子第二竹節處暗藏一柄雙開刃淬毒短劍。據說是下界雍州城最有名的鑄劍師梁渠的手筆。

這姑娘是少有的仙魔同體,修得左四右三兩套脈絡,也難怪她只用凡間的普通兵器傍身。

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直接落座,而是穿過挨挨擠擠的人群,朝著沈洲走去。

行至桌前,眼藏精光,語氣卻很是溫柔:“你就是沈洲?”

不得不說,這股文文弱弱的味道和天上的梓潼星君有得一拼。

:“是本宮。”沈洲從未見過她,但這天上地下知道自己的人不勝枚舉,沒必要都要認識一遍。

那女子微微一笑,擡出兩句經典的客套話:“久仰了。我叫朝歌,朝陽的朝,歌謠的歌。”

自我介紹完畢,朝歌沒有停留片刻,徑直走到了少靈犀身邊坐下。

沈洲被她這一岔弄懵了,尋常女子見他都要退避三舍,像這樣上趕著來打招呼的屈指可數,他僵在原地冥思苦想他們從前是不是見過。

朝歌剛坐下,伯遇就掏出了木頭人顯擺:“朝歌是吧?你說巧不巧,這禮剛派發完你就來了,啥也沒趕上。”

伯遇還是在千重闕門口聽朝歌對沈洲說過一次自己的名字,怕是記錯了,還特意確認了一下。

朝歌慢悠悠地把傘收好,扭頭看著那個粉衣厚臉皮,答得很幹脆:“她在三更沼澤給過我了,算起來,‘少司命’已有在我的床頭小住好幾日了,你們才拿到啊……”

相較而言,伯遇確實輸在了先後次序上,只能訕訕地收起了傲嬌,不再多言。

他表面上不太在意,心裏面說不定已經把少靈犀“重色輕友,厚此薄彼”的罪狀翻來覆去數落了好幾遍了。

:“主子,我在外面候著。”吾又想著先生應該快到了便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打門口慢悠悠地挪進來了一個纖弱的身影。左手執書,右手藏於背後,好似在疏影橫斜的月夜閑庭信步。

:“在下梓潼,大多時候是個教書先生。”

這文曲星君當真是個溫潤儒雅的男子,言語輕細似珮環清越聲聲慢,步履優柔如弱柳扶風步步蓮。

:“星君有禮。”大家也都陸陸續續了起來,整儀容、正衣冠,一齊向先生行禮,禮畢入座後便開始行課了。

送走了三月和煦的楊柳風,又到了太陽耀武揚威的時候了。

尚未入夏,氣溫卻不低,山間飛鳥和林中草木都被曬得奄奄一息,不想動彈。可窗外的蟬卻是精氣神飽滿,聒噪的蟬鳴聲叫得人有些煩躁和倦怠。

困頓間人的思緒總是飄忽不定,一會兒溜出去誤入藕花深處,一會兒飛回來尋覓納涼去處,一會兒貪戀昆侖山巔的積雪,一會兒又好奇寒塘秋裏的冰泉。

總之就是想覓一處涼快地方歇著,壓根兒沒心思專註在書本上,巴不得那些端方的字跡都被熱化了才好。

:“你且說說第五章提及的‘行方圓之道,可經天緯地’是何意?不必長篇大論,簡略說說你的道理即可。”

沈悶的課堂上似乎傳來了幾聲微不可聞的鼾聲,恍惚間梓潼星君走到了少靈犀的身側,手指敲桌三次示意她來作答,這一提問倒是巧妙地驚醒了一大片夢中人。

有人擦了擦嘴角悄悄松了一口氣,有人假借翻書頁裝模作樣……

這文曲星君倒是和藹可親,沒有端夫子的架子,問的問題也不刁鉆,就是簡單的註解題。

要是一般的學生一定能隨口答上,可是偏偏這飽讀詩書的少靈犀答不上來。

這一十七卷《空庭禪頌》是天帝在修煉瓶頸期的郁結之作,一字一句的酸楚湊成一章一段就成了奧義了。

後來經文藝界翹楚梓潼星君潤色後,在四界廣為傳誦,又因為作者地位顯赫而名噪一時,一度掀起潮流,後被列為必修書目,禍害後輩小魔小仙。

少靈犀素來不愛看這些晦澀難懂的深奧文章,但為了應付課堂問答,她自然也讀了開篇和尾章。誰知星君劍走偏鋒,揀了一段無修辭,無韻腳,無插畫的“三無文章”考她。

同這些仙官討論書本的可讀性確有些矯情了,左右不過是自己懶惰挑剔,賴不得誰。

少靈犀緩緩起身,滿懷歉意地看著梓潼:“此書我還沒來得及看,勞煩星君賜教。”

梓潼星君尚未發話,有人卻按耐不住了,:“學而不知道,與不學同。磨磨蹭蹭半天,我還以為是什麽驚世駭俗的見解呢,原來是一問三不知。愚鈍至此,還不如不學呢。”

說話的人叫長璽,是第一個走出三更沼澤的名人,穩居積分排行榜榜首,是晉位上神的不二人選。

她乃天帝幺女,身份尊貴,打小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周圍有許多附和的小羅羅,此時正哄笑成一團。

這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是兩位公主。長璽好勝心強,對於這次出缺的神職更是勢在必得,自然想著壓少靈犀一頭。

沈洲最討厭那些趨炎附勢的東西,這些尖酸刻薄的譏笑聲吵得他腦仁疼。

他面無表情地擡眼掃了一圈,那些人便全都識趣地噤聲了,都在害怕他鎖定的是自己,混世小龍王的赫赫威名可不是虛吹出來的。

若論口舌功夫,少靈犀混跡魔界這些年還從未有過敗績,紮紮實實積攢了一籮筐的歪理,正愁無處發洩。

她笑盈盈地直視著長璽,專門說給她一人聽。

:“說從前有一人一犬狹路相逢。惡犬見道人軟弱可欺,便狂吠不止。奈何人畜懸殊,犬終不敢造次,仍假借吼聲以虛張聲勢,咫尺之距而未敢近身。道人言:‘畜生狂悖,豈敢食吾肉乎?‘”

大家都聽明白了,少靈犀編了一則熱乎的故事在這兒指桑罵槐呢。

長璽氣得咬牙切齒,一張小臉忽白忽紅,一拍桌子“蹭”一下站了起來。

:“少靈犀!你……”

少靈犀冷哼一聲,不再給長璽說完的機會,又接著道:“我今兒出門前占了一卦,日子不太好。忌動土、忌嫁娶、忌出行,可謂諸事不宜,但我發現好像有一樣特別適合你——宜做人。”

真是個口齒伶俐的主,與她拌嘴不是戴著孝帽去道喜——自討沒趣嘛……

梓潼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埋進袖口咳嗽了兩聲道:“師者,所以傳道授業、答疑解惑。‘行方圓之道,可經天緯地’這一句要認真解釋起來還要多費些周章,瞧著今日課時已接近尾聲,我改日再給大家細細講來。”

原以為梓潼星君會生氣,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通情達理,真是位德才兼備的好先生。

課後,梓潼特意將少靈犀留下,同她解釋道:“人有所長,亦有所短。你擅兵法、藥理等實學,我長於詩詞、經書等文章,道不同自然不同。治學本就是取長補短的過程,你我也不過是學了一部分,交換之後再精進罷了。方才室內死氣沈沈,我便想著活躍一下氣氛,多有冒昧。”

:“星君言重了。”少靈犀對他躬身一拜,目送他離開。

心裏還在誇讚這個文曲星君性格真好,心思也細膩,竟然連自己擅長哪些領域都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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