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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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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顏婧兒又喊了一聲。

顧景塵楞了片刻,才起身走進屋子。

這處院落是農戶家的,環境極為簡陋,但好生幹凈整潔。屋子是三間土墻堆砌而成,裏頭又矮又窄小,連窗戶都是離墻頂高高地開了那麽個小小的。

顧景塵個子高,進屋後,就顯得格外逼仄起來,而且很有壓迫感。

他靠近時,顏婧兒下意識地退了兩步。之前沒覺得,現在兩個人擠在一間昏暗的小屋,尤其是聞到他身上的松木氣味時,那種壓迫更甚。

甚至,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流竄在空氣中。

這讓顏婧兒很不自在。

她都有點後悔進來取衣裳了,該讓小廝來做的。可這會兒若是突然放下衣裳讓他自己穿,又顯得很刻意,反而像印證什麽東西似的。

她猶豫遲疑了會兒,左右進退不得之際,顧景塵開口道:“衣裳給我吧。”

他伸出手來。

顏婧兒擡眼,總覺得他好像看穿了她的窘迫,且還有那麽點打趣的成分在裏頭。但仔細看他眼睛,卻是平靜淡然。

她順勢將衣裳遞過去,強行解釋道:“大人個子太高,我估計夠不著。”

“嗯。”

顏婧兒頭皮發緊,趕緊將衣裳遞給他,落荒而逃。

出了院子,忍不住悄悄轉頭去看了眼裏頭那男人,心想,今日真是奇怪了,顧景塵似乎哪裏不對勁。

她想不明白,也懶得去想,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等顧景塵出來吃飯。

很快香蓉打水進來給他洗漱,又換好了衣裳後,顧景塵迆迆然坐在對面。

看見桌上的粥和鹹菜,顧景塵開口問她:“能吃得下?”

“能的,”顏婧兒點頭,反問:“大人呢?”

顧景塵沒答,而是用實際行動告知。

他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再夾了塊不知是什麽東西的鹹菜,眉頭都不皺半分,反而像是吃什麽人間美味。

他慢條斯理的,鹹菜被他嚼得脆響,聽起來就很有食欲。

片刻,他說道:“我吩咐所有官員都跟百姓們同吃同住,因此,接下來恐怕每天都得如此,你若是……”

“我能堅持。”顏婧兒說道,為了證明自己確實吃得下,她也夾了塊鹹菜。

只不過鹹菜入口時,她面色頓時變了變。

顧景塵莞爾,問她:“真能堅持?”

顏婧兒含著那塊鹹菜,咽不下也吐不出。她也不是沒吃過鹹菜,但這裏的,實在是太鹹了,簡直就像含著塊鹽巴在口中一樣。

可在顧景塵面前,她又不能露怯,盡量掩下臉上的異樣,也學著他慢條斯理地嚼起來。

只是,她自己不曾發覺,盡管她極力保持淡然,可微微皺起的黛眉還是暴露了些許。

顧景塵眸子裏含著細碎的笑意,看了她片刻,說道:“喝口粥試試。”

顏婧兒端碗喝了一口,邊聽得他說:“含在口中跟著鹹菜一起嚼。”

她照做,果真那股鹹味就淡了些。

過了一會兒,她把鹹菜和粥咽下,問道:“廚子為何要做這麽鹹?鹽不要銀子的?”

顧景塵好笑道:“地方口味如此。”

“哦。”

顏婧兒點頭,奇奇怪怪地看了眼顧景塵,心下肯定,他今天的確很不對勁。

喝個粥都笑了好幾次。

有什麽好笑的?

莫不是又在笑話她?

“大人今日去了哪裏?”顏婧兒邊吃,邊隨口找話聊。

“去地裏看農作物,”顧景塵說:“棉花、玉米雖凍壞許多,但松土施肥還能繼續養活,只有甘薯等個別的需重新翻種或補栽。”

“哦。”顏婧兒繼續端碗喝粥。

過了會兒,顧景塵問她:“你呢,今日做了什麽?”

“下午到了一批藥材,我跟香蓉切藥碾藥,明日上午讓人送出去。”

顧景塵視線淡淡下滑,落在她那雙白嫩纖細的手上,因碾藥時需雙手虎口用力,她手上到現在都還有點紅。

他看著看著,吃飯動作緩慢下來。

顏婧兒註意到了,說道:“一開始是有些疼的,但後來再碾藥時帶上手套就好了許多。”

顧景塵頷首,開口道:“我明日再派些護衛給你,碾藥的事讓他們來做。”

“活都被他們做了,那我做什麽?”

“你切藥便是。”

顏婧兒嘟噥:“可是切藥拿刀的時候,手腕也很酸呢。”

“……”

說完這話,顏婧兒意識到有點嬌氣,擡眼去看顧景塵,果然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我這剛來半天,”顏婧兒沒什麽底氣地說:“還不大適應,興許明天就好了,切藥碾藥這種小事難不倒我。”

以前幫師父也切過,只是彼時任務量沒這麽大罷了。

“嗯。”顧景塵緩緩收回視線,說道:“先喝粥,一會該涼了。”

這頓晚飯吃到晚霞散去,天朦朦朧朧地暗下來。小院裏靜悄悄的,香蓉也不知去哪吃飯了,顏婧兒等顧景塵最後放下筷子,想了想,打算自己收拾碗筷。

卻不想,她才起身動作,那廂顧景塵也起身,兩人同時去夠中間的粥盆。突然,有什麽溫熱的東西碰到她手背。

好像是……他的手。

顏婧兒視線看過去,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顧景塵也頓了下。

下一刻,趕緊退開。慌亂間,顏婧兒還能感受得到他指腹上一層薄薄的繭,

“你手還沒好,我來收拾。”他說。

“不、不礙事的。”顏婧兒心慌意亂地應了聲。

雖然他指腹只是短暫的擦過,但那溫熱的觸感卻仿佛停留在了她的手背上。而且,從手臂上的那塊皮膚,漸漸蔓延、擴散到了整個身體,甚至心口都開始酥酥麻麻地癢起來。

被觸碰的地方格外癢,就很想去撓。

於是,她又坐回矮凳上,趁著顧景塵收拾東西,將手不著痕跡地挪至桌下,用袖子遮掩住,輕輕的撓,還壓了壓。

她心跳有些快,悄悄擡眼去看顧景塵,見他臉上神色平靜,似乎只當這是個不足掛齒的意外。

她暗暗地松了口氣。

隨即用力擰了下自己,盡量忽視心裏的異樣,起身將凳子搬進屋子。

再出來後,院子裏已經不見了顧景塵的身影,而院門口籬笆半開著,想來他剛出去了。

顏婧兒簡單洗漱了遍,見天徹底暗下來,半空掛著淺淺的一抹月牙。香蓉還沒回來,她就沿著小院走了幾圈消食,忽地聽見腳步聲,她猛地心虛了下,趕緊躲進屋子裏,隔著門板聽外頭動靜。

是顧景塵回來了,只聽他腳步在院中停了片刻,而後就進了隔壁的屋子。

顏婧兒靠著門板,失神地盯著窗口透進來的月光發呆。

過了會兒,她聽見隔壁屋子的門打開,腳步聲漸漸靠近,再接著就是門被叩響。

“睡了?”他聲音清潤好聽,像裹著月色,帶著些溫柔。

“睡、睡了。”顏婧兒心裏緊張地應了聲。

應完之後才發現個問題——她此刻就站在門邊,聲音清晰,他一聽就知道自己在說謊。

顏婧兒懊惱地閉了閉眼,轉身去開門,強行解釋道:“準備睡了的,但想起院子裏的藥材還沒收……”

她聲音戛然而止。

顧景塵高大的身子就站在門口,月光落在他的臉上,薄唇微勾,眼裏的笑像是墜了星辰。

顏婧兒感覺自己又被攝了魂魂。

月光下的顧景塵,像個妖孽似的,站在她門口笑。

這個老男人是是是何意?

大晚上不睡覺,要來這裏勾她?

她不爭氣的,心跳又亂了起來。

好半晌,才開口問:“大人有何事?”

顧景塵伸手過來,然後攤開手掌,上頭放著個小瓷瓶。

“是什麽?”

“我適才去找大夫討的,給你擦手用,睡前抹一遍,次日就能痊愈。”

“哦。”顏婧兒盯著那只小瓷瓶,小心地伸手去拿過來,盡量讓自己不碰到他的手。

可小瓷瓶被他握久了,就沾了點他的溫度,當她拿過來時,仍是感到被燙了下,掌心的地方又開始癢起來。

顏婧兒不自在地說道:“多謝大人。”

“嗯。”顧景塵囑咐:“今晚早點歇息。”

顏婧兒輕輕點頭:“大人也早點歇息。”

她心緒混亂,生怕再多待一刻,就要被顧景塵發現自己的異樣,於是作勢要關上門。

但下一刻,門又被抵住了。

“還有一事,忘了與你說。”他不緊不慢道。

“什麽事?”

顏婧兒都快扛不住了,奇怪今天這個男人怎麽這麽多事。

“我明日要去其他地方查看,興許要離開幾天。”

顏婧兒掌門的力道松了些,訥訥地問:“大人要去多久?”

“還不清楚,興許三五天就回。”

“哦。”顏婧兒點頭,然後打算繼續關門,卻仍是沒關上。



顏婧兒不解地擡眼。

卻見顧景塵靜靜地瞧著她,張口似乎想說什麽,少頃,又只開口道:“罷了,你早點睡。”

“……”

顏婧兒關上門,走回床榻邊,借著幽幽燭火,盯著桌上的那只小瓷瓶看了許久。

過了會兒,她將瓷瓶打開,聞了聞氣味,而後倒了點在虎口處。揉了片刻,漸漸的有股溫熱傳來。

突然,她又想起傍晚的事。

她緩緩摩挲自己的手背,那裏仿佛還餘留了他的溫度。

回想起當時顧景塵的神色,彼時他好像也楞了下,但很快就收回手去了。面上也極其淡然,似乎並沒有把這件意外當回事。

莫名的,顏婧兒有點惱。

為何就只有她一個人情緒波動?

而且只是碰了下手而已,她為何要大驚小怪的?

不就是摸了個男人的手嗎!

顏婧兒你爭氣點!

次日,顧景塵就離開了小院,顏婧兒起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她照常切藥碾藥,有時候也跟著其他人一起去送藥。在這裏做事都不講究誰是誰,忙起來的時候,也有人大聲喊她去幫忙做點別的。

顏婧兒一開始是穿著自己的衣裙,但後來發現不便於幹活,於是她讓香蓉去幫她找了兩套短襖上衣,再把散落在後背的長發也全部挽起來。

如此一來,到還真像是在農家小院認真過日子的嬌俏小婦人似的。

接下來的幾天,斷斷續續下了場雨,天氣稍微涼了些。

顧景塵還沒回來,離他上次說的三五天,已經過去了六日。

這日午後,她歇了個午覺起來,天空陰霾一片,才推開門,雨點就肉眼可見地砸下來。

她趕緊跑出院子將簸箕裏的藥材都收回屋子。忙了一通後,才坐下來歇息,但沒過多久又聽到有人在外頭喊。

“有人嗎?”

她從門縫瞧出去,是個約莫四十多歲的婆子,觀衣著不像是農家百姓,說話也不像是本地人。

顏婧兒正想開門去問何事,那廂香蓉就過去了。

“你們是何人?有什麽事?”

“我家夫人是青州秦家主母,路過此地馬車壞了,又恰趕上下雨。姑娘能否行個方便借地躲一陣?”

香蓉聽了,轉頭看向顏婧兒。

雨點還在大滴大滴地砸,似乎有越下越大的架勢。顏婧兒便吩咐道:“讓她們進來吧。”

很快,籬笆打開,一個皮膚白皙的夫人進來,約莫也四十歲左右。跟在她後頭的,還有兩個丫鬟和適才喊話的那個婆子。

那夫人走得急,走到屋檐下了才擡頭看過來。

這一擡頭,倒是讓顏婧兒楞怔了下。

心想,這人的模樣挺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那夫人面色清冷,只淺淺頷首算是跟顏婧兒打招呼。

顏婧兒還惦記著手上的活兒,於是吩咐香蓉領她們去堂屋坐,再準備些熱茶,然後又自己忙去了。

等顏婧兒將藥材整理好,忙完出屋子時,雨已經停了。

之前避雨的那位夫人也不知何時已離去。

問香蓉,香蓉說申時走的,走得急也沒來得及跟顏婧兒打招呼。

香蓉說:“姑娘,那夫人走的時候還非得給銀子,奴婢沒要,結果她讓人丟了一錠銀子在堂屋桌上。”

“哦,”顏婧兒也沒在意,想來那夫人將她們當成這小院的主人了。

“不過奴婢覺著…”香蓉邊忙活邊說道:“這位夫人跟大人的眉眼真像,若不是她自稱是青州秦家主母,奴婢都差點要認岔了去。說起來,大人老家也在青州呢,興許跟這琴家也認識。”

顏婧兒動作一頓,這才恍然,難怪覺得那位夫人模樣有些眼熟。

她從屋裏抱了一袋子碾好的藥材出來,交給香蓉,囑咐道:“這個先給劉大夫送去,他那裏缺得緊。”

“好。”香蓉接過,踏著泥濘往外走。

但沒多久,香蓉又抱著東西跑回來了。

顏婧兒詫異問:“怎麽了?”

“姑娘,”香蓉說:“適才護衛來說,讓姑娘現在入城去,大人病倒了。”

香蓉只說顧景塵病倒了,也沒說清楚為何病倒,顏婧兒心急如焚,上馬車時邊問護衛。

護衛回道:“聽說是之前淋了雨,後來有些發熱,大人又沒註意歇息,連著忙幾日下來就病倒了。”

“很嚴重?”顏婧兒緊張地問。

“這就不得而知,”護衛道:“大人被送入城裏的宅子了,屬下只奉命來接姑娘過去。”

馬車火急火燎趕了約莫半個時辰的路,傍晚酉時才到宅子。

她進門時,還看見幾個官員風塵仆仆地從裏頭出來,見了她皆微微頷首算是招呼。顏婧兒逮著個小廝,問:“大人呢?”

“大人在正屋裏。”

“請大夫了嗎?”

“請了的,剛吃過藥。”

顏婧兒徑直向正屋跑去,有兩個護衛守在外頭,見她來也沒攔著。

她推開門,輕手輕腳地進去。

屋子寬敞,分內外兩間,外間椅子上還放著他的緋色官袍,玉帶也搭在上頭,顯然是之前匆匆換下來的,沒來得及洗。

再往裏走,經過一道雕花月門,月門處掛著淺色垂簾,簾子是合著的,看不清裏頭具體情況,只隱隱約約窺見床榻上躺著個人。

顏婧兒走到月門邊,腳步又踟躕起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進男人睡覺的屋子,而且…裏頭睡的人還是顧景塵。

也不知他這會兒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她就這麽直楞楞地闖進男人的屋子,總感覺有些不自在。

但她又真的很想看看現在顧景塵的情況。

想了想,她悄悄掀簾子瞧進去,往床榻上瞥了眼。看見顧景塵面色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頓時,她什麽都顧不上了,擡腳就往裏走。

平日鮮活的、像大山一樣的那麽個人,此時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也不知他到底不眠不休多少日,眼瞼處還有些烏青,鬢邊發髻有點亂,配上他蒼白的臉色,整個人顯得狼狽。

與往日那個風姿卓絕、俊朗如玉的顧景塵截然不同。

這般樣子,莫名地令人心疼。

顏婧兒靜靜地看著顧景塵的睡顏,過了會兒,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額頭探了下。

護衛說是淋雨後起了高熱,這會兒他額頭仍舊有些燙。許是身子不舒服,眉頭微微蹙著。

顯然睡得不大安穩。

屋子裏一股濃郁的藥味,床邊的小桌上還放著個銅盆,一條巾帕隨意地搭在邊緣。

想了想,顏婧兒端起銅盆走出屋子,然後接了點熱水進來,將巾帕打濕後,擰幹,疊成長條狀輕輕搭在他額頭上。

漸漸的,顧景塵蹙緊的眉頭舒展開來。

她等了會兒,等巾帕涼了後又打濕水擰幹,搭在他額頭上。為了方便,她從外邊搬了張椅子過來,而後坐下。

就這麽又繼續等著。

許是因顧景塵這會兒睡著了不知道,顏婧兒肆無忌憚地打量他的眉眼。

這個男人,五官就像天賜的。眉毛修長如劍,眼睛閉上時,薄薄的眼皮上能看見兩道淺淺的痕跡。

顏婧兒這才發覺原來顧景塵是雙眼皮呢,但他的眼形如丹鳳,平日裏倒是看不出。

她視線漸漸下移,落在他堅挺的鼻梁,片刻後又游離到他的薄唇上。

這個男人,真是哪哪都長得好看。似乎,連皮膚都比姑娘家的還好。

等等……

顏婧兒視線往旁偏了下,目光定住。

他耳珠上是不是有顆痣?

她記得奶娘說耳珠有痣的人旺財呢。不知為何,想到顧景塵旺財,她就有點想笑。

她緩慢湊過去想看清楚些,全部註意力都集中在他耳珠上。這顆痣很小,也有些淡,不仔細看都看不出。

顏婧兒認真研究了會兒,心想,顧景塵這人果真旺財,難怪住的宅子這般大。

她忍著笑,擡頭——

卻不期然,對上一雙深邃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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