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從未這樣嚴肅過, 渾身縈繞著怒意蒸騰的低氣壓。

李忠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確鑿的證據擺在他面前，爭辯都顯得如此蒼白。

他垂了眸子，看向地面不遠處, 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下一瞬, 他聽見李治對自己說：“忠兒, 你若無法自證，我只能看作你□□於寢宮，居心不善，要將你送入大理寺獄聽候發落。”

李忠聽了這話，鼻翼忽而微酸, 再也忍不住。

他猛地擡起頭來, 見李治臉色很不好看，眸中盡是對自己的失望之色，這個無望的眼神對李忠而言，已如錐心之劍, 讓他痛不欲生。

霎那間，他紅了眼圈，看著眼前的李治，向前跪行幾步，叩了個頭, 隨即拽了李治的下衣袍擺, 聲聲懇切，道：“父皇，兒臣絕無不軌之心，兒臣怎麽會□□呢？懇請父皇一定好好追查, 兒臣是被陷害的啊！但證據……兒臣拿不出啊……”

李治闔上眼眸，心中百感交集，不由想起往日種種。

對李忠，從此前挑剔他小毛病不斷，到得知自己的確是唐朝李治的真實身份後，態度就不由自主地變了。

李忠嫉妒心重，心機重，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兒子，無論如何也是難以接受的。

況且，李忠和這件事有關，也就意味著他知道或參與了毒害自己的行動，和郭其平是一丘之貉。

這讓李治心裏更不舒服，難道皇子心裏就只惦記著那張萬人之上的龍椅嗎？沒有任何對父子親情的顧及？

他低下頭看了李忠一眼，猛地擡腳將他踢倒在地，冷冷說道：“求我也沒用，這話你留在大理寺獄中對審訊的人說吧。”

說完這話，李治帶著胡祿拂袖而去。

一路上，他面上不帶任何情緒，坐了乘輿吩咐出宮。

胡祿知道他心情恐怕不大好，於是小心翼翼問：“太上皇，咱們去那間養生坊？”

李治一開口，說話都帶著氣，道：“去什麽養生坊，去找蕭嵐。”

胡祿打了一個寒顫，不敢再問，連忙隨在乘輿左右，跟著一起前往西市的蕭嵐店鋪。

自從翠兒被抓以後，蕭嵐被陷害的事穿得沸沸揚揚， * 冤屈倒很快就洗脫了，不過，沒過多久，她就又成了人們的八卦對象。

只因王箏元被抓，確認是陷害蕭嵐的幕後者，這可讓長安百姓炸了鍋，暗道宮中娘娘們是非果然多，出了宮這還勾心鬥角呢，沒個消停。

蕭嵐重回聚光燈下，又給她的生意錦上添花。如今，她開的店鋪已有十家之多，自己忙不過來，就讓培養出來的丫鬟各自領了一間店鋪。

於是，當李治的乘輿到達西市附近時，再次被那副熱鬧場景震撼。

為了擴張商業版圖，蕭嵐甚至還動起了其他主意，在西市養生坊總部不遠處開了家梨園，邀請京城最受歡迎的名角演出，招攬更多人流。

同時，從美妝鋪出來的人，又能直接去往梨園消費，直接帶動長安的戲曲產業發展。

李治暗暗稱嘆，不管蕭嵐最初是因為什麽原因開的美妝鋪，但如今，看得出她是真正致力於在商業道路上發展，野心不小。

下了乘輿，李治徑直去向美妝鋪的後院。他知道，現在生意大了，蕭嵐又經過了那場名譽詆毀風波，肯定不願再拋頭露面。

蕭嵐正在後院西間的屋子裏調制香料，李治推門而入，先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這是什麽味兒？”

“新品，味道濃了點，正在調試呢。”一旁的丫頭從翠兒換成了寶慧，她接話道。

蕭嵐一擡眼，見李治進來，忙從桌子後繞出來，緩緩跪了下來。

“哎你這是做什麽？”李治蹙眉。

“太上皇，若不是你，至今恐怕我還要被蒙在鼓裏，被王箏元耍得團團轉，名節不保不說，可能還有生命之虞。”

蕭嵐眼睛閃著淚光，她一招手，叫旁邊聽懵了的寶慧也跪下來，“太上皇來了，別楞著，這是我救命恩人。”

寶慧顫著身子跪下了，能跟著從前宮中的蕭淑妃娘娘已是幸事，她萬萬不敢想自己還能有一天得見天顏，緊張得雙手直搓衣角。

“蕭嵐，咱們起來說。”李治一揚下巴，示意胡祿扶兩人起來。

蕭嵐卻拗在地上不肯起，半晌，才擡了目光說道：“太上皇，是蕭嵐當初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李治一擰眉頭：“胡祿，你把她扶起來，我還有話要問。”

蕭嵐一聽這話楞了一下，隨即道：“怎麽，又出什麽事了？”

她招呼著李治坐了下來，接著，從他口中聽到了方才宮中發生的一切，不由驚呼：“李忠？怎麽是他？

李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說道：“你也覺得意外？”

蕭嵐點頭：“當然，在宮裏，忠兒就喜歡到我那兒玩，平日裏看不出他有什麽壞心思。”

李治道：“所以，你認為他不可能通過王箏元害你？”

蕭嵐認真想了一會兒，說道：“他沒有殺我的動機。”

李治正了神色，嚴肅道：“蕭嵐，此事牽扯眾多，你千萬不要對我有所隱瞞。”

蕭嵐眼神閃爍了一下，道：“沒有啊，我哪會 * 有什麽隱瞞，太上皇你多慮了。”

李治對身後的小丫頭使了個眼色，寶慧便機靈地稟了句：“我去前面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然後飛快走了出去，將門從外面掩上。

蕭嵐和李治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在搞什麽幺蛾子，竟把自己人支走了，一時顯得屋內氣氛有些壓抑。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直白問道：“太上皇這是什麽意思？要來審問我了麽？”

李治搖頭，道：“我沒有直接派大理寺的人來，就是怕你有什麽負擔，我的確有事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也省得我再花費時間調查。”

蕭嵐蹙了柳眉，感到不解：“不是證明我清白無辜了麽？為什麽又要調查我？”

李治擡手接了胡祿剛倒的一杯茶，呷了一口，說：“你的確沒有惑亂風氣，也沒有害人之心，可不代表你沒有秘密，不代表你沒有因此觸怒什麽人，才惹禍上身。”

蕭嵐情緒莫名有些激動：“太上皇，你是從哪裏知道我有所謂秘密的？這種話隨便聽聽就好，可千萬不要當真，你忘了我是怎麽被陷害的了？人言可畏，太上皇莫要輕信了旁人。”

李治輕聲笑了一下，說道：“你若是真心感激我，不會到這時候還有所保留吧？”

蕭嵐被狠狠噎了一下：“我……”後半句話卻沒吐出來。

李治見她似乎有些動搖，索性和盤托出：“我今天來，除了要問你，還要順便帶走你的一個人。”

蕭嵐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轉移話題，疑惑道：“帶走一個人？什麽人？”

李治看了眼胡祿，又把頭轉過來，道：“本來想叫她過來，但又怕你看見了尷尬，還是叫她先在外面待著吧。”

這話說得蕭嵐更加好奇，她頓了下，又問：“太上皇新看中了我這裏的丫頭？”說話間，有隱隱不悅從眼眉間溢出來，她語氣冷了幾分，說道，“太上皇喜歡誰帶走就是了，不必征得我的同意。”

李治看著蕭嵐的眼睛，緩緩說道：“我沒看中什麽丫頭，只不過，這丫頭是媚娘的人，所以我得帶走。”

一聽這話，蕭嵐騰地站起身來，一臉不可置信：“武媚娘？！她在我這裏安插了眼線？！”

李治擡頭淡淡勸她：“別急啊，若不是眼線發現了翠兒有問題，替你洗刷了罪責，恐怕你已經被大理寺逮捕甚至問斬了。從這個角度看，你還要感謝媚娘，她不但沒有不分青紅皂白殺你，反而派了人到你身邊替你查出真相。”

蕭嵐聽了這話，更覺忍無可忍：“太上皇，這種關心我不需要……”

頓了一下，她自嘲地笑了一聲，又道，“太上皇，你眼中時時刻刻只有武媚娘，可你看看我，我依照你的吩咐開了養生鋪，開張那日卻被你趕出宮，這我也認了。如今，我被人無端誣陷不說，被你質問，媚娘還在我這裏安插了眼線……我為什麽要承受這麽多 * 不堪？只是因為你不再喜歡我了麽？太上皇，我已經不是宮中人，放過我好嗎？我真的倦了……”

李治全程目光平和地看著她，等她一鼓作氣將平日積蓄的所有不滿發洩出來，才開了口：“蕭嵐，你冷靜些，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服，這我也有責任，但……我的確是希望快些解決這些事，王箏元被抓之後，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如果幕後兇手不是李忠，那麽那個人如此針對你，總要有個理由，你不把事情全說出來，我們無法順藤摸瓜找到他。這樣一來，你很可能會被再次盯上，下一次，他就不會再借媚娘的手殺你，而是會毫不留情直接除掉你。”

蕭嵐的表情從憤怒逐漸恢覆平靜又到驚恐，她咬著唇，似乎想到了什麽，說道：“你是說，如果不是李忠，我還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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