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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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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焉沒有再去撿落在地上的那把劍,而是拔出木簪,化為了長劍。他意外地看向問寒,微微斂了眸。

“你覺得我冤枉了師叔嗎?”他問,“還是怪我瞞著你。”

問寒搖搖頭,“我從未懷疑過殿下一時一刻,我永遠相信殿下做出的判斷,在這件事上,我亦理解殿下安排的全部,包括瞞著我。”

他閉了閉眼,接著道:“正因如此,我絕不能讓師尊回到白玉京,否則天帝審判之後,師尊罪名落實,必死無疑。”

“那……”林焉又問:“你是要抗旨嗎?”

問寒沈默了很久,方才重新對上他的眼,“是。”

他舉起長刀,是起手的姿勢,“殿下剛剛對戰過師尊,此時靈力大損,對不起,殿下。”少年眸光堅決而篤定,“這是我搶走師尊唯一的機會。”

林焉劍鋒對上他,眼裏再看不出多一分的情緒。

問寒右手握大刀長驅而入,左手高舉,漫漫風沙絲毫不畏懼暴雨,在他的靈力支撐下攪出滔天的黃沙,淹沒了所有人的視野。

林焉蓮步輕移,靈力護住雙目,左手長藤作鞭,絞上他刀上銀環,右手劍尖絲毫不懼風沙,穿破迷障直追問寒而去。

石子快如殘影,隱蔽在黃沙激蕩之中,如同暗器擊向林焉,他一展袍袖,手中劍化作枝條樹幹,微微斂眉,長身玉立的仙君身形驟然消失,只剩一顆極大極蓬勃的參天之樹,無數長根刺入黃沙之中,混著著泥濘的雨水,將沙石糾纏在一起,埋於樹根之下。

問寒加快了動作,林焉亦加快了動作,終於黃沙徹底被清,根部裹挾著厚厚的泥土團的大樹轟然落下,枯死成灰,林焉從中走出,問寒的刀被青藤甩落在地,他執劍鎖上問寒。

旁人看不見,可離林焉最近的問寒卻能清晰地看見,過度透支的林焉幾乎已經快要拿不住劍,顫抖的手腕連帶著整個劍尖都在顫。

手不穩是兵家大忌,這是力竭到了何種程度,才虛弱至此。

問寒抽出第二把刀,逼上了林焉。

林焉看向他,瞳仁顯得極黑極黑,最終,他收了劍,按下顫抖的手腕,一條清脆的藤蔓長鞭順著他袖口而出,他握住鞭柄,一鞭甩出,擊向問寒。

“殿下!”問寒擋住他一擊,急道:“再打下去你會死的!”

林焉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還沒死呢。”言罷右手劃過,長鞭在空中劃出一道青綠的閃電,藤上綠葉離藤而出,速度極快,直逼問寒而去,如同飛舞的暗器。

問寒深吸一口氣,雙手飛速翻轉,控制長刀始終包圍在林焉周圍,前後夾擊。林焉卻盯準他身影,跳動的身形極其靈活地避開刀光,青綠的鞭子忽長忽短,敲擊在問寒的每一個落點。

兩道身影不知在空中糾纏了多久,問寒只覺體力越發凝滯,而油盡燈枯的林焉卻像是怎麽也用不完最後那一點氣力。

胸腔仿佛要炸裂,他只覺口幹舌燥,仿佛能咂摸出腥甜的味道。問寒揪住鞭尾,借著那力道撲向林焉,同時雙手召回長刀,從上躍下,用盡全身的力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林焉劈去。

卻不料林焉的鞭子比他更快,刀刃擦向林焉鼻尖的一瞬被打橫甩飛,巨大的內力順著林焉的手掌擊中他的胸口,問寒只覺五臟六腑都要被撕裂,劇烈的疼痛讓他甚至不敢呼吸,脫臼般的輕飄感襲來,他終於氣力全失,重重墜落到地上。

驟然聽到消息,問寒原本就格外心浮氣躁,又在暴雨之中花了十倍的力氣召出黃沙,眼前憂懼過慎,被打落在地,如同水池邊瀕死的紅魚,仰躺在地上,胸口不住起伏,血沫順著唇角淌下。

而另一頭的林焉亦是重重墜地,先前裂開的傷口再次被撕開,鮮血汩汩湧出,血肉由白轉紅再轉黑,他躺在地上,無聲無息地閉上眼,一雙唇被染的血紅。

千裏之外的幽冥深處,一邊是驚懼交加的劉仁,一邊是陷入沈思的施天青,他好像終於正色下來,透過水鏡看向那張線條極清晰的臉。

真的,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原以為打過碣石君就是他的極限了,施天青輕輕咂舌一聲,覆又極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強弩之末下還能與問寒打成平手,他把玩著手裏的那枚銅錢,低低地笑著。

不愧是白玉京上最為驚才絕艷的後生,難怪他總是自信又自傲。

他的確有這個底氣。

施天青吻了吻那枚銅錢,又看向那張血色下分外明亮的臉,喃喃道:“怎麽辦呢,我好像真的有點……心動了。”

暴戾之後沈寂下來的綿延山峰顯得格外的安靜,因此一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也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沒有刻意的放輕腳步,顯然來的不是修仙者。

林焉擦去唇邊湧出的鮮血,看見一個脫去發簪,穿著縞素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上來,嘴裏還在哼著歌。

他一眼就認出了她,與他同時認出來人的,還有碣石君,霜雪白發的男子在見到來人的瞬間,眼睛裏劃過了一抹震驚。

那女子沒有看林焉,也沒有看問寒,而是徑直走到碣石君面前,跪坐在他身前,撫摸著他沾滿血的臉。

“國師……”她輕聲道:“為什麽要把朕關起來呢。”

她卸了釵環,看著與那個雍容華貴的女皇不太一樣了,可細細看去,又還是她。那一年,她就是穿著這樣一身孝服,在先帝與先皇後的靈前,遇到了碣石君。

她以為她遇見了救贖,卻未曾想到,她遇到的是萬丈深淵。

不知何故,從某一天起,皇都再也沒有新的人來參加入宮征召,她從逼迫驅使連家暗衛去找國師,到後來苦苦哀求他們請國師過來,一切辦法都用盡了。

畢竟國師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可沒想到,時隔數日,好不容易盼來了國師,那個總是冷冰冰的男人卻將她手腳綁上鎖鏈,關在了先皇陵墓之中。

她絕望得快要瘋掉的時候,一個貌美如花的女蛇妖出現在她面前,“我奉主人的命令前來,告訴你一些秘密。”

父母親人團聚,守護南陳王朝,都是國師的謊言。那個無情的男子用一張蠱惑人心的臉告訴他,“不要愧疚,你殺的那些男人,來世都會封王拜相,再不濟也是一生衣食無憂,我不會虧待他們的。而你的父母……他們都會回來的。”

可現實卻是被孤獨囚禁數年的母親,被燃燒靈魂永世不得入輪回的父親,還有靈魂困於泥俑當中,無法進入輪回,連靈智心神都被剝奪的國民。

她以為自己守護著父親的皇朝,卻讓它徹底生靈塗炭。

她蜷縮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哭泣,求女蛇妖幫她覆仇,求女蛇妖帶她出去,甚至求女蛇妖幫她回到過去,鎖鏈在地上摩擦生響,女蛇妖卻只是冷眼地看著她,“我不是來救你的。”

“那您,那您……”永安公主仰起頭看向她。

後者卻只是冷冰冰地踢了她一腳,“我來送你下地獄……”她的眼睛狹長,閃爍著懾人的光。

“永恒痛苦與悔恨的煉獄。”

永安眼裏綴著似有若無的笑,盡管碣石君不回答她,她依然沒有停下追問,她將女蛇妖所說覆述一遍,而後對國師道:“是這樣嗎……我深愛的,仙君大人?”

“是誰告訴你的?”

永安搖搖頭,只重覆了一遍她的問題,“是這樣嗎?”

直到碣石君點頭,她才發現倒映在男人眼中的她,真的很小很小,只占據了瞳孔中特別小的一點兒,如同一只螻蟻。

耳邊女蛇妖的聲音猶在回蕩:“你以為你是天底下尊貴無比的公主……女皇?其實你在那些神仙眼裏,不過是一只可以隨意捏死的螞蟻。”

“你是,你的父母是,你的子民亦是。”

“自白玉京得勢,神、妖、鬼、人化作三六九等秩序分明,你以為你和他們長著一樣的肉身,便和他們一樣?以為創世的天神原本是人,便會和人族平起平坐?”

“可笑嗎?”女蛇妖貼在她耳邊說,“其實你們只能卑微地苦苦請求蒼生憐憫……這就是天道尊卑。”

女蛇妖打碎了她的鐐銬,將她帶出了陵墓,告訴她從山腳爬上去,就能看見那位“慈悲”的神明了。

“仙君,天神,尊貴無比的大人。”

女皇握著碣石的手,像是思及了什麽有趣的事兒,“就算你現在累了倦了,還是一掌就能打死我,毀滅我的國家,對嗎?”

碣石只是在永安和問寒的註視下,靜靜地看著她,那目光很覆雜,似是愧疚,又似是恍然。

“對不起。”

他說。

“我利用了你。”

永安握著他的手,輕輕道:“我不原諒你。”

碣石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沒有多餘的力氣掙開她的手。他只是偏頭看向一旁無聲無息,靜靜看著他的問寒,年輕的小仙君一身紅衣,霎是好看,唯有那一雙眼睛裏的東西,好像改變了。

沈默終於徹底激怒了永安,她的雙目變得血紅,絕望而洶湧的恨意順著目光蔓延,響亮的雷聲伴隨著亮如白晝的一剎那,泛著微光洶湧的力量突然順著兩人交握的手由碣石君的身體湧向永安體內。

碣石君猛地回頭,蒼白的嘴唇因為過於驚詫而微微顫抖,林焉和問寒同時強撐著站起來,眼裏皆是駭人的神色,就連永安自己都楞住了,她倉皇地看著自己的手,卻怎麽也無法分開。

劇烈的疼痛自指尖傳來,仿佛要將她的五臟六腑絞爛粉碎,每一條靜脈每一片白骨都痛到讓她抽搐,她絕望地慘叫呼喊著,與此同時碣石君的頭顱上也冒出冷汗,他緊蹙著眉,仿佛忍受著什麽極大的痛苦。

問寒與林焉同時以內力逼迫交聯的雙手,試圖將其分開,可無論如何做法都如同杯水車薪。

碣石君額頭上的汗滴越來越大,問寒看著他因為忍痛而布滿血絲的雙眼,情急之下心一橫,調動身形直直撞向那雙手。

林焉想要去攔,卻已來不及。

無數目光望向問寒,爆裂的聲響砰然炸開,巨大的靈力沖擊波擊打在他的身上,他幾乎一瞬間跌倒在地,口中鮮血如霧般噴灑而出,林焉將他抱在懷裏,卻看見他頹然地放下手,如同漏了氣的魚一般,像是毫無止境地,吐出大片大片的鮮血。

而兩人之間莫名的靈力流動終於停止了。

碣石君想要去看問寒,卻忽然覺得沒有了半分氣力,被抽空的體內,他需得十分專註認真,才能捕捉到一絲極弱極弱的靈力。

永安站在他身前,暴雨終於停下,疼痛亦休止。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感受著體內從未有過的澎湃而新鮮的力量,若有所思道:“這就是神的力量嗎?”

她看向碣石,不知何故忽然狂笑起來,開闊無垠的山野之上,她的笑聲由於靈力的加成穿透極廣,如同狂暴的攻擊,惹得人心神劇烈,仿佛五臟六腑皆被震破一般。

施天青替劉仁捂上了耳朵,三位仙君默默往後退了幾步,齊齊打出防護隔音的幻術。

直到那笑聲戛然而止,一身黑白的永安雙手失去力氣,直直跌落在地,養尊處優的玉指落在青青草地之上,眼角滑落一滴清淚,陷入了昏迷。

林焉垂眸看向眼前已無還手之力的三人,將那玉簡召出,純白的光芒急劇放大,玉簡將三人包裹在其中,隨林焉一起,徐徐飄向白玉京。

隱在術法屏障後的三位仙君對視一眼,亦是無聲地離開了皇都。

劉仁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哭得眼淚嘩啦,幾乎就要厥過去。

幽冥主的寢殿外徐徐傳來整齊一致的步伐聲,施天青忽而凝眸看向劉仁與泉臺君,淚眼婆娑的劉仁瞬間躺倒在他身上,泉臺亦被他的縛魂咒暫時剝去了五感。

他才慢悠悠地對水鏡另一頭的人道:“天兵要來拿泉臺了,我也該走了……容姬。”

一個極其美艷的女人出現在水鏡另一頭,眉心一顆殷紅的痣,舉手投足皆是風情,那一雙細長眼上擦滿深紫的妝,顯得格外詭譎瘋癲。

“居然失敗了。”她道:“施天青,我很失望。”

施天青無所謂地聳聳肩,直接收了水鏡,女人嫵媚姣好的面容因著水鏡的折疊顯得扭曲,他不甚在意地切斷了聯系,將那水鏡丟回原位,又飛速撤了深水幽境,趕在天兵逼近主殿前抱起劉仁飛速離開了大殿。

卻不料下一刻,那水鏡自己打開折疊,從幽微處爬出,徐徐展開,出現在水鏡那一頭的卻是另外一張面孔。

或許是收到了什麽感召,亦或許是施天青縛魂咒的時效到了,泉臺君猛地睜開眼,便對上了水鏡中的人。

他登時趴跪在地,哀求道:“大人,大人!碣石君東窗事發,都是因為我按照您的吩咐動了秦央啊!”他抖如篩糠地看向水鏡中的人,“如今白玉京上的天兵來抓我,您一定得救我啊!”

顯然不止施天青聽見了遠處漸近的腳步聲。

水鏡中的人仍是一身樸素的灰袍,他理了理袍袖,對泉臺道:“我承諾過你,自然不會食言。”

那泉臺聽完心裏激越,更是急急地要表忠心,“您放心,就算我被抓起來,也絕對不會把您幹涉過此事供出來。”

灰袍驀地擡眼,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不動聲色地看向他,如同在看一潭死水。

原想放他一條生路,可泉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便已經死了。

不知為何,泉臺忽覺周身變冷,他猛然擡頭,卻發現水鏡那一頭的灰袍正扶著鏡框,不費任何氣力地將整個身體穿過鏡面。

泉臺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身體抖如篩糠。一雙枯瘦的手撐在身後,不住地往後爬,目光卻不敢脫離水鏡半分。

終於,灰袍站在他面前,沒有任何阻隔。

泉臺君也不再有開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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