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終於冷靜下來，陳琳這會兒才感到一陣涼意，整個人抱著胳膊縮著脖子瑟瑟發抖。陸白見狀，脫了大衣要給她披上，但她一個閃身躲開了。

陸白心下明了，把大衣遞了過去。陳琳猶豫了一下，才接過衣服披在了身上。

兩個人一前一後回到樓下的時候，正巧碰上張醫生。她一看見陳琳就拉著她的手責怪道：“你這孩子，跑哪兒去了，擔心死我們了，手怎麽這麽涼？快回床上躺著。”

陳琳沈默著跟著張醫生走了，走不多遠，她回過頭來，看了看仍站在原地註視著她的陸白，眼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重新燃起，最後扭過頭去，進了電梯。

第二天一早，唐軼就拿著樣本到了醫院。他黑沈著臉走進陸白的辦公室，把一份檢驗報告往桌上一放，嘆了口氣道：“沒查到。”

陸白倒也不十分意外，但這個結果他並不想看到，語氣冰冷道：“也就是說，我們暫時沒有證據了？”

唐軼點頭道：“除非能想辦法去嫌疑人家裏或者是他實施侵害的地點搜查，但這樣的話，警方首先要立案……”

“而要立案，就需要陳琳報警。”陸白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是。”唐軼皺著眉頭，問，“能不能勸勸她，讓她開口？我一定不會讓兇手逃脫制裁的。”

陸白搖了搖頭，反問道：“如果警方找到了證據，那兇手能被判幾年？”

唐軼沈默了幾秒鐘道：“按照現在了解到的情況，就算是從重處罰，也許最多也就是十年。”

“但你知道，單論陳琳的案子，可能到最後也判不了幾年，對不對？”陸白追問道。

唐軼很想否認，但法律擺在那兒，他只能點頭。

“那麽，你就應該明白陳琳不願開口的原因了吧？對於她來說，這樣的懲罰遠遠不夠。”陸白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但唐軼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我明白，但能抓住他總比放任他逍遙法外的好。如果陳琳覺得不夠，那她打算怎麽辦，殺了那個畜生嗎？”唐軼一著急，後面的話就脫口而出。當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嚇得立刻閉上了嘴。

然而陸白的眼神並沒有因唐軼的話有任何的波動，似乎對這樣的假設毫不意外。

唐軼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恐懼，他的直覺告訴他，陸白是真的有過這個想法。

“陸白，你瘋了吧？”唐軼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陸白卻忽然一笑道：“我可什麽都沒說，不過，不滿十四周歲，一般來說是不負刑事責任的，對吧？”

陸白說完，唐軼恍然大悟，張著嘴結結巴巴道：“你的意思……”

陸白搖搖頭，走過去捏了捏唐軼的臉，道：“我怎麽可能真的讓一個孩子去殺人，我不過是隨口說說，不過你看，有的時候，法律還真是很公平。”

這話唐軼聽起來怎麽都有種諷刺的意味，但他不願再深究下去，到底是松了口氣，便道：“你還是盡量想辦法讓陳琳報警吧，我也會去暗中調查的，就算陳琳不說，我也要把那個人找出來。”

陸白卻笑道：“不用，我想到一個人，你先去查查他。”

送走唐軼，陸白經過樓梯口的時候發現防火門半開著，門裏的梯子上坐著個小小的人。陸白推開門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真的不能再考慮一下把真相說出來嗎？唐軼答應過會幫你，就一定會做到的。”

陳琳扭過頭來，道：“我知道，可這種幫助，我不想接受。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你妹妹身上，你也會這樣勸她嗎？”

陳琳的目光冷得可怕，陸白的臉色突變，猛地站起身來，反擊的話沖到嘴邊，還是被咽了下去。

“能再給唐軼一點時間嗎？是我先請他幫忙，至少先看看他那邊的結果。”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傷了人，陳琳默默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上午，姜琴來醫院帶走了陳琳，根據醫生的囑咐，陳琳會先回去休息幾天再回學校，同時也再次聯系了校方，他們也再三表明會密切註意陳琳的動向，不會再讓上次的事情發生。

做到這種程度，醫院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清明這天，T市下了一場小雨，為了配合這個屬於已逝之人的節日，雨水裏透著沁骨的陰冷，身子單薄些的，甚至翻出了羽絨服裹上。

陸白一大早請了假，開車去了城郊墓地。

這裏是T市唯一一片墓地，也因此占地十分廣闊，一眼望去，林立的黑色墓碑望不到邊，其間來來往往有不少行人，空氣裏夾雜著濕潤的煙火味兒。

陸白徑直來到墓地一個偏僻角落，在兩棵低矮的松柏樹前蹲了下來，將手中的兩束小雛菊分別放在兩個墓碑前。

這是她們都喜歡的花。

墓碑是空的，黑色的石頭平整光潔，上面沒有照片沒有刻字，墓碑下面也沒有骨灰，甚至連衣物都沒有。

只有陸白知道這兩塊墓碑屬於誰，即使沒有照片，陸白也依舊能回憶起她們的樣子，他並不想看到她們的臉變成黑白照片，他仍舊希望她們的臉是充滿生機的，哪怕略顯蒼白，哪怕布滿皺紋。

他將祭奠的東西一一擺好，朝其中一塊墓碑跪下，磕了兩個頭，任憑冰涼的雨水滲透膝蓋上的衣物。

“媽，這一次，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了。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陸白的聲音像是穿透了墓碑，飄向不可知的地方。

輕風吹過，引得松柏沙沙作響，除此之外，空曠的墓地裏再無別的聲響。

“你們總是這樣，”陸白的聲音既哀傷又憤怒，“就因為當初我沒有陪在你們身邊嗎？所以在我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就這麽無情地拋下我走了。不管我怎麽做，你們都不肯回來，連我的夢裏都不肯來一次……”

陸白哽咽著，仰著頭，讓雨水拍打在臉上，直到把生生把眼淚憋回去，才又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很快會來找你們的，這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你們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滾落下來的一塊石頭砸在墓碑前的瓷碗上，發出“叮——”的一聲響，陸白楞住了，眼前忽地浮現出唐軼的臉，他對著陸白傻傻地笑，說：“陸白，我喜歡你。”

陸白的身體乍然失去了所有力氣，他雙手抱住頭，靠在墓碑上，冰冷的溫度刺激得他身子一顫，他嘴裏喃喃道：“陸白，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陸白拿出來一看，是醫院打來的。

剛按下接聽鍵，張醫生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陸醫生，你現在在哪兒呢？剛剛陳琳過來找你了，我看她好像魂不守舍的。聽說你不在，她就跑出醫院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我給姜院長打電話，她說陳琳沒有回去。”

“我知道了，我去找她。”陸白快速說著，掛斷了電話，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又回頭看了一眼另一塊墓碑，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小雨，她不能出事。”

然而離開墓園後，陸白卻茫然了，他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兒尋找陳琳，雖然曾保證過要幫她，但自己對她卻完全不了解。

沒辦法，他只好開著車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游蕩，直到黃昏降臨，華燈初上，T市大大小小的街道陸白都已經看了個遍，還是沒有陳琳的影子。

他有點洩氣，把車停在了路邊。

路上行人絡繹不絕，他們從各自的身旁經過，但沒有一個人的目光在對方的身上停留過幾秒鐘。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能時常在同一時間走過某條街，但卻沒有人真正仔細去聆聽別人的悲傷。

想到此刻的陳琳也許也在這些人之中，也許她已經決定放棄生命，冰冷的軀體正躺在無人的角落，陸白只覺從腳底升上來一股涼意，直躥入心間，讓心臟如痙攣一般絞痛。

他重新發動車子，再次鉆入無邊的夜幕之中。

雨勢漸大，雨點打在玉帶河裏濺起一朵朵的水花，折射著兩岸的燈光，繪出一幅近乎夢幻的畫面。沿著河岸邊的街道走了許久，陸白透過雨簾看見遠處一個嬌小的禹禹獨行的身影。

陸白也不知道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他是怎麽認出陳琳來的，也許是因為和她似曾相識的身影早已銘刻在陸白心中。

他打開車門，卻看見兩個男人走向陳琳。

“小妹妹，這麽大的雨，怎麽一個人在外面？你家長呢？”其中一個人攔住陳琳的去路，問道。

陳琳試圖繞開他繼續往前走，另一個人閃身擋住了他，道：“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不如我們送你回家吧。”

陳琳擡起頭來，只說了一個字：“滾。”

兩個男人同時發出冷笑，伸手要來抓陳琳的胳膊。

陸白已經走近，喊了一聲：“琳琳！”

陳琳轉過頭來，看見陸白的一剎那很是驚訝，但隨即便變換了表情，沖他大喊一聲“哥！”，整個人飛奔過來撲進了陸白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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