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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絕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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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陸白聽到一聲輕笑。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許久才說服自己相信發出笑聲的那個人是唐軼。

“陸白,”唐軼的聲音依然吃力,帶著一股執拗,道:“你剛剛,竟然罵臟話了。”

憤怒與無奈在胸中糾纏,陸白竟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應,最後只好仍舊重覆道:“我讓你放手。”

“不放。”過了一會兒,風中才傳來唐軼倔強的聲音。

陸白的心驀然一抖,他有些分不清唐軼的這個“不放”到底是指什麽。為什麽有那麽一剎那,他的心中竟然升騰起一點小小的雀躍。

樓梯間傳來淩亂的腳步聲,有人大喊著:“在這兒!”

昏暗的天臺上,手電光亂晃。唐軼只記得有許多雙手把自己拉了上來,天旋地轉間,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腳在踏上天臺的水泥地時仍舊有一種不真實感。

在確定蔣家昌已經安全後,他雙腿支撐不住,癱坐在了地上,下一秒卻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鼻息間是熟悉的味道,緊貼的胸膛中,同時有兩顆心臟在撲撲直跳,唐軼已經分不清哪顆心是屬於自己。只覺得耳邊的人聲喧鬧都漸漸遠去,遼遠的天空壓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心跳聲。

攬住自己的手臂還在微微顫抖,唐軼伸出手去,環住了對方。

直到那熟悉的洗發水味道躥進鼻子裏,陸白才反應過來自己抱住了唐軼。即使知道他已經安全,雙手卻還是抑制不住地顫抖著,直到他抱住自己。

閉上眼睛,陸白把腦中那些覆雜的思緒全都趕了出去,當下,就只是單純地享受著懷抱被充實的感覺,眷戀著對方的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短短的一兩分鐘,也許已經過了漫長的一生,陸白放開唐軼,揪著他的衣領,眼中是壓抑的怒氣,道:“你瘋了嗎?連命都不要了。”

唐軼卻笑了,眼角眉梢全是笑意,道:“之前發瘋的那個人,可是你。”

陸白一怔,腦子漸漸恢覆清明,他推開唐軼,站了起來,發現周圍有許多道詫異和奇怪的目光投向他。

唐軼也回過神來,紅著臉爬起來,活動著僵硬的手腳,忽然眉頭一皺,嘴裏倒吸了一口冷氣,伸手在腰間摸了摸,發現腰間已經被皮帶勒出了血,血透過衣服滲了出來。

陸白見了,長出了一口氣,語氣恢覆了冷淡,對唐軼道:“跟我來。”

唐軼一楞,覺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但這一次他沒有猶豫,而是緊緊跟了上去。

陸白把他帶進辦公室,說了句“等著”就自顧出去了,再回來時手裏拿著托盤,托盤裏放著紗布和藥品。

沒等陸白開口,唐軼就自覺地脫了外套解開襯衫。最裏面的棉質背心已經和傷口粘連在一起,唐軼齜牙咧嘴地把背心撩起,露出腹部一道長長的傷痕。

他解開皮帶,把褲子往下褪了褪,隨即一臉緊張地看著陸白,像個害怕打針的孩子似的。

陸白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忽然轉身在辦公桌的抽屜裏翻找著,不一會兒就拿著一盒口香糖遞給唐軼,道:“我這兒不是兒科,可沒有棒棒糖。”

唐軼一楞,臉上泛起潮紅,轉而有些不忿道:“我又沒有害怕……”

陸白沒再搭理他,沈默著彎下腰替他處理傷口。鼻子呼出的熱氣噴在唐軼腹部,引得他身子一陣戰栗。

唐軼覺得這樣沈默的氛圍有些尷尬,也為了掩飾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和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身體,便真的往嘴裏塞了一片口香糖。

薄荷味和酒精在空氣中混雜出一片奇怪的味道,如同兩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一般。

明明那天晚上說了那樣的話,彼此都以為以後不會再有交集,卻沒想到此刻唐軼還會站在這間辦公室裏,陸白還會為他包紮傷口。

口香糖的甜味幾近消失的時候,陸白終於直起腰來,看見唐軼一鼓一鼓的腮幫子,有些無語。

這個人明明該是個臉皮很薄的人,怎麽忽然就覺得他有些無賴呢?

註意到陸白的目光,唐軼動作一頓,手忙腳亂地把口香糖吐在垃圾桶裏,又背過身去整理衣服。

“為了一個毫不相幹的人,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嗎?”陸白忽然開口問道。

唐軼停下動作,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眼中有些迷茫,道:“我不知道。”

陸白倒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問道:“那你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唐軼想了想道:“因為我身邊的人都是這麽做的。”

陸白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問道:“那你呢?你自己的想法是怎樣的?難道你就僅僅因為別人這麽做,就同樣不計代價地去拼命?”

陸白的逼問似乎是觸及了唐軼心中的隱秘,他苦笑一聲,道:“其實那天你說你最討厭警察的時候,我潛意識裏甚至有些開心,因為這樣的話我就多了一個辭職的理由。”

說著他直視著陸白,眼中帶著真誠和掩藏在淡然之下的傷感,緩緩道:“陸白,我從來都不想做警察。”

陸白一楞,唐軼的話讓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唐軼走到窗前,背對陸白,看著窗外閃爍的城市燈火,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從小性子就軟弱,在學校裏也常常被別人欺負。後來大一些了,欺負我的人倒是少了,可是我性格孤僻,很多人又知道我爸是公安局副局長,所以對我從來都是敬而遠之。

“我爸是個冷硬果斷的人,一輩子就只知道破案抓人。他看不起我的性格,所以在我高中畢業之後逼著我去報考了刑警學院,後來又想辦法把我派到了趙隊的手下,因為他們兩個是同一種人。也許他覺得,在刑警隊裏能磨練我的性子,讓我變得和他一樣。”

說到這兒,唐軼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麽,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可我不想變得和他一樣,我希望哪怕我軟弱可欺,哪怕我膽小怕事,我也能有機會好好守護一個人,而不是像他那樣,把一生都投入到警察這個職業裏。他怎麽會知道,他不在家的那些夜晚,我媽怎樣擔心得睡不著覺。在看到新聞上他的同事殉職的時候,我媽躲在房間裏哭了兩天,生怕哪一天在電視上看到的就是他殉職的消息。”

唐軼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覆下情緒,繼續說道:“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夢想,我想當一個攝影師,我想去很多很遠的地方,我想拍下好看的風景,讓為了一個小小的家而操勞一輩子的我媽看一看,我想有機會帶她出去走一走,我想……我想簡單地做我自己……”

“那你為什麽不辭職,反而還……”還那麽拼命,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陸白聲音晦澀,後面的話沒能說出口。

唐軼終於轉過身來看著他,道:“我爸肯定不會讓我辭職的,他說過,要是我不當警察,就永遠別再進家門。所以,我到底連和他抗爭的勇氣都沒有。

“不過,”他忽而笑了笑,“等我真正進了刑警隊之後,發現我身邊很多人都和我爸一樣。我開始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麽驅動著他們這麽忘我地去保護一些毫不相幹的陌生人。我也想知道,我的父親為什麽會是那樣一個人,我想既然無法與他抗爭,不如想辦法去理解。還有一點,”

唐軼說著,眼睛直直地看向陸白,目光如深潭,裏面包含著很多覆雜的東西。但陸白立刻就明白了,那個“還有一點”和誰有關。

“我想做一個在你眼中有用的人,我想哪怕你不接受我,我也要做一個配得上你的人。”唐軼說出這些話時,眼中帶著明顯的羞澀,臉頰飛起兩團紅暈,看得陸白心神一動。

陸白忽然覺得鼻頭有些發酸,嘴角也顫抖起來,胸腔中有什麽東西在劇烈翻湧著,一股莫名的情緒在他的身體裏激蕩。

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平靜,張了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他猛地轉過身去,閉上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即用幾近溫柔的聲音道:“唐軼,是我配不上你。”

唐軼身子猛地一震,這句話裏包含的意思太多,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去理解。忐忑、期盼、興奮,種種情緒在胸中纏繞糾結,他不敢輕易開口,生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可他又不甘心就此放棄這麽一個大好的機會。

“你的意思……”唐軼聲音微微發抖,最終還是開口問了。

陸白很想說“我不喜歡你”,就這樣徹底了斷他們之間的關系。可話到嘴邊,卻像是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始終說不出口。

他想起唐軼說過想要好好守護一個人的話,想起唐琿說過的“你可以拒絕他,但請不要傷害他”。

他一時也分不明白,到底哪種方式不會傷害唐軼,到底哪種方式,可以壓下自己心頭的不甘心,可以讓自己忍住不去擁抱身後那個人的沖動呢?

唐軼默默地等著陸白的回答,連呼吸都放輕了,似乎害怕會打斷他們之間那根似有若無的一點牽連。

陸白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面色蒼白,眼中帶有淡淡的悲傷,道:“我得了絕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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