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軼徹底楞住了，腦子裏空白一片，他忘記了如何思考，忘記了如何反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走上去抱住陸白，可陸白的意思，分明是拒絕。

然而唐軼設想過無數種拒絕的方式，委婉的，直接的，甚至是像那天晚上一樣，陸白告訴自己，他討厭自己。

他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這也就意味著，他還未曾得到，就必須失去。對於陸白，或者陸白認為對於他而言，這樣的得到毫無意義，只會在最後留下無盡的遺憾和痛苦。

“你說的……是真的？”好一會兒，唐軼才艱難地開口。只有這一個方法了，那就是否認這個事實，也許這只是陸白拒絕他的借口。

“其實只要你說，不想再見到我，不想再被打擾……”唐軼語氣變得急切起來，他必須讓陸白說實話，比起與陸白從此不再往來，他更寧願對方好好活著，這樣至少自己心底，還能存有一份溫暖。

“是真的。”陸白語氣平靜，直視著唐軼，他的臉上絲毫看不出撒謊的痕跡。

唐軼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身子搖晃了幾步靠在旁邊的辦公桌上。

“是什麽……你……”唐軼腦子裏有無數個問題，但每一個問題都問不出口，這些問題裏的每一個字眼都在刺痛他的心。

陸白從這只言片語中聽懂了，依舊用十分平淡的語氣道：“是種很罕見的病，一句兩句也解釋不清楚，但是我最多還有兩年時間……”

說到這兒，陸白的語氣終於有些波動，停頓了好一會兒，卻不知如何再開口。

唐軼沖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激動道：“那你在治療嗎？有什麽辦法嗎？”

陸白把手覆上唐軼抓著自己的手，忍不住用力捏了捏，才將它推開，道：“沒什麽辦法，否則怎麽還會叫絕癥呢？”

唐軼的呼吸急促起來，臉上通紅，見陸白靜靜地看著自己，忽然道：“你為什麽好像一點也不害怕，一點也……不在乎。”

陸白輕輕一笑道：“害怕也沒用，如果這是我的命，我除了接受還能怎樣？而且，在醫院工作這麽久，生死這種東西，大概早就看淡了。”

唐軼垂下頭去，陸白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又過了一會兒，唐軼才擡起頭來，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似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沒有生病，你會喜歡我嗎？”

陸白一怔，轉過身去不看唐軼，語氣變得冷漠：“沒有這種如果，總之，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唐軼，你有機會抗爭，就抓住你的機會。至於我，你只當沒遇見過我吧。”

唐軼沒有說話，陸白以為他會失意而去，可忽然感覺腰間被一雙手臂環住。唐軼從背後抱住了他。

陸白下意識想要掙脫，唐軼卻抱得更緊，道：“我就抱一下，十秒鐘，不，二十秒。”

陸白看不見，唐軼這會兒臉比之前更紅，這大概是他臉皮最厚的一次了。

察覺到陸白沒有繼續掙紮後，唐軼才又道：“陸白，我不可能當做沒遇見過你。我也想讓你知道，如果我們之間有可能，我絕不會因為你得了絕癥就放棄你，我會好好陪你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天。如果你依然選擇一個人走這條路，我也不會勉強你，我明白被勉強的感覺。只是，我會繼續喜歡你，直到你離開的那一天，也或者，到那一天也不會停止。”

說完，唐軼就放開了他。

感覺到腰間的力道消失的那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孤獨感襲來，陸白意識到自己開始對背後那點殘存的溫度眷戀不已。

他開始痛恨自己，如果當初的一切不曾發生，如果一切還可以挽回，而今的他，何至於這樣痛苦和可悲。

是他自己親手把自己送進了地獄深淵，只是他不能再把唐軼拉進來。

“求求你，讓我最後看她一眼，就一眼。”走廊外傳來一個男人的哀求聲。

唐軼伸手揪住陸白的衣袖，幾秒種後，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放開了，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趙寒山已經趕到醫院，蔣家昌正跪在地上向他哭求。他臉上滿是不耐煩和厭惡的神色，但還是揮了揮手，示意警員們把蔣家昌帶去了ICU病房。

唐軼走過去，趙寒山一看見他，臉色更加陰沈，道：“你去哪兒了？”

“哦，有點兒私事。”唐軼收斂情緒，努力讓自己看起來足夠精神。

趙寒山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但他說不出來到底不一樣在哪兒。

“回去之後寫個關於今天所有情況的報告上來。”趙寒山只說了一句，就走開了。

看著趙寒山的背影遠去，唐軼擡起頭，醫院走廊的頂燈刺得眼睛生疼，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蔣家昌的案子告一段落，唐軼也再沒有去醫院見過陸白。盡管還有無數繁雜的工作，唐軼卻總是無法專心投入。

他無法忘記那晚天臺上那個帶著恐慌和緊張的擁抱，無法忘記辦公室裏陸白眼中的悲傷。

在他又一次沒有及時把文件弄好之後，趙寒山終於忍不住發脾氣了：“還想不想幹了？不想幹就趁早辭職，整天垂頭喪氣的，像人民警察的樣子嗎？你這副樣子擺給誰看呢？還是覺得自己抓了兩個犯人就了不起了！”

唐軼垂著眼睛沒有反駁，他很清楚趙寒山是對的。

“喲，趙隊，大清早的脾氣怎麽這麽火爆？我買了兩罐好茶葉，要不要嘗點，敗敗火？”鐘聞手裏舉著茶罐子笑嘻嘻地走過來，在趙寒山肩上拍了拍。

趙寒山氣咻咻地一扭肩膀，甩開了他的手，但意外的，他果真沒有再發火。

鐘聞又看向唐軼道：“唐軼，你可別委屈，我們趙隊這是看重你呢？你看我們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愛管的學生才是他們重視的。”

唐軼擡起頭來，沖他感激地微微一笑。

趙寒山見了，氣不打一處來：“笑！你還笑！鐘聞，你可別把他慣壞了。就他這個樣子出去，都給我們警察丟人。”

“哎，哎，”鐘聞白了他一眼，道：“有點過了啊，咱們唐軼只是初來乍到，性格又比較內向而已，你要給他進步的時間和空間嘛！你這會兒按習慣不是該去啃你那個剖心案的卷宗了嗎？快去快去！”

鐘聞把茶葉罐子塞進趙寒山手裏，推著他走到一邊，只等趙寒山離開了，才沖唐軼使了個眼色道：“找個地方聊聊唄。”

兩人來到停車場，鐘聞走到趙寒山常開的吉普車旁邊，靠著車，打量了唐軼幾眼才道：“你這幾天是怎麽了，失戀啦？”

唐軼一驚，心想鐘聞看人的眼光怎麽比趙寒山還毒。

鐘聞註意到他的反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就隨便猜的，沒想到真的猜中了，說吧，是誰敢拒絕我們這麽可愛帥氣的唐警官。”

唐軼臉上微微發紅道：“沒有誰，我就是沒睡好。”

“嘁，”鐘聞不屑道，“平時看你那麽老實，怎麽也學會撒謊了？看來你在警隊裏是好的不學學壞的。”

唐軼忍不住笑了，但沒有回答。

鐘聞只好道：“好吧，你不用告訴我是誰，但是，你願意告訴我你在為什麽事情憂心嗎？”

這是要正正經經談話的樣子了，唐軼看著鐘聞眼中的真誠與關心，忽然覺得這幾天以來壓在胸口的東西格外地叫人難受，頗有想要傾吐出來的欲望。

於是他有些遲疑地開口了：“我……是喜歡上一個人，可是，他告訴我他得了絕癥，所以……”

後面的話不言自明，鐘聞也沒料到這個結果，在短暫的驚訝之後，眼中流露的更多是惋惜。

“哇哦，你這個感情路，是異常坎坷呀。”鐘聞盡量讓語氣顯得輕松，道，“所以，他拒絕你了，因為不想拖累你？”

唐軼點了點頭，嘴角擠出一絲苦笑。

鐘聞嘆了口氣，道：“那你呢，怎麽想的？”

唐軼覺得有些冷，往有陽光的地方挪了挪，感覺到一點不明顯的溫度之後，才道：“我不想勉強他，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也許對他來說，獨自面臨死亡的痛苦，遠不及和愛人陰陽相隔的痛苦，哪怕，他是那個離開的人。”

鐘聞點點頭道：“他的選擇是理智的，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麽多人，每天有無數人出生，有無數人死去。在我們遇上一個人、愛上一個人之前的每一天甚至是每分每秒都在做出選擇，而這些選擇細微的差別很可能就會讓我們與對方錯過。所以兩個人相遇、相愛是一件極其難得的事，當然，我們人類通常稱之為——命運。”

鐘聞戴著眼鏡，用極其認真而嚴肅的口吻說出這些話，讓唐軼有一瞬間覺得他像是個參透人生哲理的老師，不禁失笑。

鐘聞見了，也笑道：“我並不是在講大道理，這些東西我們可能很少去思考，但卻是事實。我每天都是在和屍體打交道，所以我明白生命的可貴，也更能體會到你心裏的感受。如果是突如其來的死亡，或許你還會好受一點，因為結果已經發生，我們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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