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瞪大眼睛, 不敢想她居然敢這麽僭越，居然敢說深淵地心的可怖怪物就是高不可及的神明, 是他們信仰中慈悲神聖的命運女神。

尼婭張了張嘴, 表情終於不淡定了。

她想要開口制止秦奚丹，可無論如何，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喉嚨裏堵著什麽東西, 似乎在暗示她, 這一切才是最殘酷的真相。

少女胸口的徽章光芒四射, 她站在金色的光輝裏, 柔和而堅定的聲音與光線一同刺破黑暗, 在所有人的耳畔輕聲響起。

“你是與日月同在的命運，你是死亡、亦是生命, 是被攥奪的智慧、是流逝的時間……你是萬物，萬物是你, 你是命運本身。”

秦奚丹看向了卡瑪瓦。

卡瑪瓦握緊盲杖, 選擇相信她, 開口道：“我們最仁慈的女神, 讓我們呼喚您的真名……”

他念起古老而神聖的名稱，接著, 尼婭將手放在胸前，緊盯著巨門，也跟著念了起來。

所有的法師們也跟著齊聲誦唱，仿佛此刻不是在黑暗詭異的地底深淵，而是在莊嚴神聖的殿堂。

當念到女神的名字, 他們的眼眶裏滿含熱淚。

好像在呼喚自己的希望, 自己的母親。

一聲聲顫抖的呼喚匯聚在一起, 巨門之內的撞擊也跟著響起，這次卻溫和很多，似乎是在回應他們的呼喚。

命運女神，他們信奉的唯一真神，這片大陸本土誕生的信仰，他們的母親。

能夠把這片大陸上所有人，都緊緊聯系在一起的神明。

只要一念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熱淚盈眶，心中被喚起關於故鄉、母親和過去所有美好的回憶。

最開始秦奚丹並不能理解這麽虔誠的信仰。

但在南洲這段時間，她漸漸明白，在這片四分五裂的大地上，只有曾經的信仰，才能聯系起這片大陸上的所有人，保持住他們唯一的希望。

她輕聲嘆了口氣，閉上眼睛，跟著他們一起念誦女神的真名。

十二位屬神，都是女神的化身，而關在地底的，是她割裂開的、自己的惡相。

或者說，應該是惡相的一部分。

而無論善相還是惡相，似乎都記得自己的職責。

詭異的黑暗不再瘋狂湧動，從一個個怪物身體中抽離，那些被撐得無限大的人皮裂成碎片，紛紛揚揚散落下來。

法師們再次進行封印儀式，這一次，顯得非常順利。

秦奚丹盤坐在旁邊，手裏握著發燙的徽章，垂下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徽章似乎越來越燙，也越來越亮，好像一團被點亮的火焰。

她沒有放松警惕，依舊用餘光觀察著周圍。

無邊的黑暗裏，突然響起了一個奇怪而聒噪的聲音。

“哇哇——又見面啦，美麗的小姐！”

“哇哇——命大的小姐，可愛的小姐！”

“哇哇——我真想念你！”

秦奚丹連忙望過去。

黑暗中走出一個高挑瘦削的身影，一張她熟悉至極的蒼白面孔，慢慢從昏暗的光線裏浮現出來。而在他的肩膀上，一只聒噪的、能口出人言的烏鴉身體搖擺，大肆表達對秦奚丹的誇獎和思念。

秦奚丹握緊了徽章，擋在了路中。

身後的儀式在最關鍵的時候，由於剛才的減員，法師團隊根本沒有多餘的人負責守衛。

“美麗的小姐，”林璞微微一笑，朝她彎了彎腰，“真的是太巧了，又見面了呢。”

秦奚丹皮笑肉不笑，“是的呢。”

林璞盯著她的臉，感慨道：“您的頭顱真漂亮。”

秦奚丹：……

我敲。

她第一次想爆粗口，接下來這個人不會說，您的頭顱真漂亮，割下來更漂亮吧。

死變態死變態！

她心裏瘋狂辱罵這個死變態，卻還要維持著自己冷靜從容的樣子，擋在那群法師的前面。

好不容易才能進行儀式，不能再被破壞掉了。

但她也要好好保護自己的漂亮腦袋，畢竟，現在既沒有替身，也沒有幻影，她這個腦袋，可是獨一無二不可覆生的資源，不能再被砍一次了。

秦奚丹瞥見他手指微動，連忙說：“你不是想要那張紙嗎？”

林璞語氣溫柔地說：“殺了你，再拿也是一樣的。”

變態！

秦奚丹趕在他出手前，連忙喊：“我可沒放在身上，殺了我你也拿不到！”

林璞看了她一眼，嘴角往上翹，綠眸幽森，他忽然開口，語氣依舊很溫和，好像是秦奚丹闊別已久的朋友，在真切地關心著她。

他笑著說：“那小姐不要動哦，我解決了那些人，再帶你出去玩。”

秦奚丹點頭，讓開道路，縮在旁邊。她回頭看了眼，法師們表情變動，這裏的動靜他們肯定是能聽見的，可惜這次，儀式再也不能輕易打斷。

就在林璞經過的時候，秦奚丹按下逆時之表，讓時間停滯兩秒。

她從懷裏掏出天焰符，直接拍上去，一出手就是自己身上殺傷力最強的東西。

火焰爆開，光芒四射，地底明亮如同白晝。

在一片火光中，秦奚丹瞇起眼睛，手擋住臉，免得被熱浪席卷。

火焰中心的人體變形，變成一截扭曲的黑色人影。

烏鴉翅膀撲棱撲棱，在上空飛來飛去，一邊飛一邊喊：“啊~！我要著火啦！啊~！我要點燃啦！好危險好危險好危險，美麗的小姐好危險！”

秦奚丹還沒松口氣，耳後飄來一陣冰涼氣體。

她後背躥上一股寒意，身體汗毛豎起，身體本能超過腦子，瞬間鉆入隱世之鏡中。

鉆進的瞬間，一片鋒利的黑色羽毛飛快割向她的脖頸，青年冰涼的聲音在響起：“你可真不乖啊。”

秦奚丹進入鏡子，第一時間就是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很好很好，腦袋還在。

她呼出了口氣，在鏡中躊躇了起來。

該不該出去呢？

火焰中，一道高大的影子緩慢逼近巨門。

它的身體被四片漆黑的翅膀包裹住，懸浮在半空。火焰不停在燃燒，被燒得發紅的羽毛一片片掉在地上，濺起一顆顆火星。

翅膀被如綢的火光包裹，竟透出巖漿流動一樣的光澤。

羽毛一片片掉落，透出了一縷縷血肉。

一滴血落了下來。

突然，四片翅膀驟然張開，圍繞祂身體不散的劇烈火焰瞬間消散，而裏面張開的翅膀，則露出了那一顆顆咕嚕轉動的眼睛。

至於被翅膀包裹的身體——

只有卡瑪瓦敢“直視”那腐爛腫脹的可怖之物。他沒有停下儀式，而是擡起權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

時間流動變得粘稠，腐爛墮落的天使靠近他們的速度明顯緩慢。

但祂的翅膀一振，很快掙脫這種時間限制，逼近了法師們。

巨門中平息的黑暗，似乎感受到祂身上黑暗墮落的氣息，再次變得躁動起來，黑色霧氣從縫隙裏流動出來，門上鐵鏈哐當哐當作響。

祂張開巨大的翅膀，盡情地吸收著黑色霧氣，似乎在享受這場饕餮盛宴。黑暗和剛才一樣，湧入祂的身體，祂的身體越來越大，身上恐怖氣息越來越濃重。

突然，祂的動作頓住。

在胸口，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根鋼筆。

那只是一支看著很普通的鋼筆，有著深黑色的外殼，銀色筆尖尖銳，常年帶一縷烏黑的血漬。

鋼筆插在了祂的胸口，連天焰符都無法殺死的人，居然有血液從被胸口滴出。

祂不再理會地上的幾個人，轉過來身，看向地上的人。

秦奚丹擡起槍口，面無表情看向祂。

她也終於看清墮落天使的真容。

祂的上半身維持著人的形狀，是個臉色蒼白，面容俊美的青年，而胸口之下的下半身，則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讓人看一眼就覺得精神受到了汙染。

秦奚丹用槍指著祂，打趣道：“要不你還是把翅膀合起來？太醜了會嚇到我這個小孩子。”

“為什麽不自量力？”祂的語氣僵硬。

秦奚丹仰頭，看著那個已經變得又十米多高大的天使。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她卻感受到了他眼裏的痛楚、憤怒，不理解，以及一絲的興奮？

“打你就打你，還要選日子嗎？”

恐怖氣息越來越濃，但這時秦奚丹反而不怕了，開始囂張，說出經典氣人臺詞。

天使的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你這樣……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秦奚丹：tui！變態！

她連續打出好幾槍，也沒有指望有效果，就拖一下時間，和墮天使周旋，等待最後的儀式完成。作為南洲首席，卡瑪瓦總要拿出點真本事來的吧。

“墮落。”

天使淡薄啟唇。

秦奚丹馬上想縮入鏡中，但是她的腳上同時出現一灘烏黑的泥潭。粘稠的液體在腳下攤開，裏面伸出一只又一只灰白腐爛的手，抓住了她的身體，想把她拉入其中，讓她也一同墮落。

她當然不肯，下意識去拿鋼筆，這才想起鋼筆插在墮落天使的胸口。於是她拿起徽章，胡亂揮舞，果然把那些腐爛的手逼退了一點。

“死……”

墮天使聲音未落地，秦奚丹便感到生機快速從身體抽離，她的心臟停止跳動，血液也凍結成冰。就在她以為自己快要死掉時，停止的心跳再次迅速跳動，血液重新流淌。

短短一秒鐘，她好像死了一次，又活了過來。

秦奚丹瞪大眼睛，不敢再耽誤時間，拿徽章往地上一拋，火光讓腐爛鬼手縮了回去，她趁機想往隱世之鏡裏一鉆。

但是她的動作忽然停住。

她看向了身前。

一道身影擋在了她的前方。

背影挺拔高大，挺直如劍，也像屹立不倒的高山。

秦奚丹抿了下唇，心裏情緒翻湧，眼睛湧上濕潤，她連忙合了合眼睛，揚起嘴角，裝作輕松自在的語氣，歡快地說：“嘿，老板！這次算加班嗎？會給加班費嗎？”

……

老板出場後，秦奚丹自動退到一邊，擔當起了鼓掌喝彩的角色。

她在旁邊大聲喊：“老板，記得幫我把筆拿回來啊餵——”

章南露的頭發染成了紅色，但依舊是原來俊美的面孔。他聽到這句話，動作微微一滯，偏頭看了眼秦奚丹，眼神幽邃莫名。

秦奚丹：“打架的時候不要分神啊餵——”

但幸好這個時候，墮落天使也同時停了一下。

好像秦奚丹現在還記得插在他胸口的那支鋼筆，這樣……勤儉節約一毛不拔，讓他也動作僵滯，非常無語。

章南露朝她點了下頭，繼續與墮天使纏鬥。

也是在這時，秦奚丹才知道，自己老板的實力。

他手裏拋出一張又一張符咒和道具，不要錢一樣朝墮天使砸過去，在黑暗裏激起一串的火花帶閃電，幾乎要閃瞎秦奚丹的眼睛。

她心想，這是什麽實力啊？

這是富哥的實力！

可恨的老板，這麽剝削她，自己卻吃香喝辣，果然，他們就是階級敵人！她要把階級矛盾焊在腦門上。

但心中俏皮話一閃而過，她緊張地看著前方，忍不住焦灼地皺起眉頭。

黑暗不停湧入墮天使的身體，祂的身形越來越大，翅膀上每一片羽毛的眼睛謔地睜開。

秦奚丹在旁邊觀戰，發出驚呼：“哇哦，多目蜈蚣精！”

不是她想有這些奇奇怪怪的聯想，實在是這麽多眼睛，很難不讓人聯想起童年電視劇！

墮天使轉向了她，詭異的眼睛鉆出黑線，瞬間刺向了她。

但秦奚丹跑得最快，縮進鏡子前，還不忘提醒章南露：“記得鋼筆啊老板！”

她在鏡子裏待了一會，掐好時間後，跳了出來。

儀式終於完成，黑暗的霧氣不再從巨門流出，門後恐怖至極的存在，輕輕撞了幾下門後，動靜逐漸平覆。

而這時，墮天使的身體已經非常巨大，有十米左右高大。

好在儀式完成，祂無法再吸收巨門裏黑暗的力量，無法再次變大。

法師們終於能抽出手，來處理這個在南洲大陸上煽風點火的家夥。

卡瑪瓦朝秦奚丹他們鞠躬，“感謝兩位，現在該我們來處理這個邪惡天使了。”

章南露也沒有出風頭的意思，馬上從戰局撤下來，退到另一邊，堵住墮天使的路。他望著秦奚丹，朝她走過來。

秦奚丹咬了下唇，垂了下眼睛，然後飛快擡起眼簾，彎著眼睛，說：“好久不見呀老板。”

他瘦了一點，輪廓更加淩厲，眉眼深邃，膚色蒼白，身上穿的反叛軍的制服還染著血，邁動長腿大步走來，快到她面前的時候，停了下來。

秦奚丹彎了彎嘴角，想說什麽，話又哽在喉頭。她看著對方身上的制服，想問一問他是加入了反叛軍嗎？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嗎？

但她的目光落在對方粗糙染紅的頭發上，沒有忍住笑了一下，感慨：“果然，高端的偽裝只需要最簡單的染發技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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