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奚丹吃驚地挑了下眉毛。

本來她還想著, 如果教廷解決了這件事，幹掉詛咒的源頭, 她可以進入古墓中再搜尋一下, 趁機了解南洲過去的歷史，或許還能找到被遺落忽視的神奇物品，撿點小漏。

現在看來，古墓裏的東西比她想象中兇狠。

當然, 這也和灰白頭發的老紳士被引走, 墓穴主人真實身份並非時間信徒, 而是欺詐師有關。

秦奚丹摸了摸臉, 說：“沒關系, 他們應該會再派人過來，應該差不多就會來了。”

說話的時候, 沈承安接到了電話，是工地那邊打過來的。

“老板。”前雇傭兵隊長·現保安隊長對年輕慷慨的金主非常客氣, 壓低了聲音, 說道：“來了兩個因斯人, 其中一個穿著神職人員的服裝, 還有一個看起來年紀挺大了，他們到工地裏來, 被我們攔住了，老板，要放他們進去嗎？”

沈承安看了眼秦奚丹，見她點頭，就說：“沒事, 讓他們進去吧, 他們和昨天那兩個神甫應該是一起的。”

“行, 聽你的指示。”巴塞洛繆恭敬地掛斷電話，看著兩個神職人員，冷哼一聲，語氣不善地說：“進去吧。不過別破壞設施。”

戴維神甫點頭，神情依舊寬容謙卑，朝身後的老紳士說道：“主教大人，我們請進吧。”

奧古斯塔斯冷冷看了眼面前彪悍的壯漢，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跟在戴維後面走入工地裏。他問道：“不是說南洲這些人都拋棄舊神，改信我主了嗎？怎麽還有這麽多異教徒？”

戴維神甫向他解釋：“剛剛那位先生不是異教徒，只是……”他頓了一下，找理由為巴塞洛繆開脫，PanPan畢竟在因斯，被戴上異教徒的人，都要被拷上鎖鏈，囚禁於烏鴉塔中。

“只是如您所見，很多南洲人都有愚蠢的偏見，他們依舊對自己的女神念念不忘，不肯放棄這種愚昧的信仰。”

奧古斯塔斯冷哼：“這種人就該被吊死在烏鴉塔下。”

戴維神甫寬容笑了笑，“主教大人，他們只是虔誠忠誠自己的信仰，但隨著時間過去，他們會意識到，女神早不覆存在，只有聖主榮光長存，到時候，他們會成為最虔誠信徒。黑夜迷途之人，更向往光明。”

奧古斯塔斯不知想到什麽，煙藍色的眼睛擡起，看了眼頭頂深邃的天空。他的眼裏漫過一絲波瀾，說道：“也許你說得對，對聖主的信賴，猶如沙中的黃金，只有在水波一次一次淘洗中，方可見信仰虔誠。”

戴維神甫偏頭看他。

奧古斯塔斯表情依舊冷峻，不近人情。

走到銘刻詛咒的石板前，戴維神甫念出上面的字，低聲道：“被時間吞噬……看來是時間的信徒。”

被拋棄的舊神，被視作惡魔，對於這些蠱惑人心的惡魔，教廷的書上有相應的驅逐咒語和應對方法。就算如戴維神甫一樣沒有掌握超凡能力的神職人員，也在面對惡魔時，能夠憑借手中聖典與聖水，獲得一些周旋的時間。

望著洞口階梯往下延伸，一直沒入黑暗中，陰森的冷風順著階梯呼呼出來，仿佛惡魔的呢喃在耳邊縈繞。

戴維神甫心中喊了聲聖主，輕輕說：“希望我們的小夥子還平安。”

他們本可以平安，如果主教能及時趕過去……

戴維忍不住看了眼旁邊的男人。

奧古斯塔斯似乎一點都不為所動。他冷酷無情，有一顆石頭做的心，自然也不會為幾個年輕人的死亡而自責。

“在戰場上，犧牲是經常的事情。”奧古斯塔斯似乎知道戴維心裏想什麽，吐出冰冷話語：“為信仰犧牲，是他們的榮耀。”

戴維神甫輕輕嘆了口氣，神情飽含悲憫。

奧古斯塔斯握住自己的拐杖，面無表情地順著階梯往下，沒多久，黑暗如潮水滾起，將他的背影完全吞噬。

兩個人一直走到底，站在打開的墓穴門前。石門中寒風陰冷，戴維神甫抖了一下，抱緊了懷中的聖典。

底下是一個被挖掘出來的四方空間，面積並不大。石制的棺材靜靜立著，棺材蓋上刻有一個骰子的圖案。

幾具屍體倒在了棺材旁邊，有的甚至是白骨，身上穿著破舊的衣服，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人了。

戴維神甫一眼就看見穿黑色聖袍的同事，急忙跑過去，翻開他的身體。青年睜大雙眼，眸中失去神采。

“他已……歸往天國。”戴維沈重嘆息，伸手合上青年的眼睛。

奧古斯塔斯沒有說話，來到石棺前，伸手撫在冰冷厚重的棺蓋上。

“呲——呲——”

奇怪的聲音從石棺中傳出。

戴維神甫腦中不自覺浮現一個景象——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正面朝上躺在棺材裏，擡起手，尖銳的指甲，緩慢地劃過石板，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透過厚重石蓋，悶悶傳出，鉆入他的耳朵裏。

他抱緊聖典，口中喃喃呼喚聖主。

石蓋緩慢打開一條縫隙，一只慘白的手從縫隙中伸出。這只手瘦長，手背上纏著銀色鏈條，鏈條系著一個銀質荊棘十字——正是受難真主的標識。

四指握起，只有食指伸出，指向某個方向。

戴維忍不住順著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張鬼臉撲向他，無數尖銳的慘叫在耳邊爆開。

他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自己懷裏的聖典，企圖用此來抵抗恐怖的惡靈。

幻象馬上消失，重新變成空蕩的墓室。

戴維重重喘口氣，提醒：“主教大人，請小心。”

奧古斯塔斯手指關節用力，厚重的石蓋突然被掀翻，滾落到一邊。戴維張大了嘴巴，嘗試自己推了推棺蓋，用盡所有力氣，棺蓋都紋絲不動。

“給他收屍吧。”毫無起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戴維走過去，臉上表情悲憫。

另外一個年輕人躺在棺材中，雙手合在胸前，眼睛瞪起，灰白色的面孔呈現異常詭異的表情，嘴角翹起，眼中卻飽含驚恐。他的左手銀色棘條纏繞，十字握在掌心。

看來剛才看見的手就是可憐的小賈索在提醒自己。

老神甫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濕潤，他不知道賈索神甫是怎麽進入沈重的石棺中，以一種恐怖的姿勢困死在其中，他只能默念聖主名號，祈願亡者安息。

在屍體的懷中，懷著一個古老木箱。

奧古斯塔斯拿起木箱，直接將其打開。

“咦，是空的。”戴維神甫發出驚訝的聲音。

奧古斯塔斯看了一會，沈聲說：“不，這裏面本來應該有東西，被人提前拿走了。”

“是盜墓賊吧，還是蘆國人？”戴維看了眼主教沈重的表情，問：“主教大人，您知道這裏面本來是什麽嗎？”

“一個重要的東西。我們主需要的東西。”奧古斯塔斯看向黑暗，灰藍眼睛如玻璃眼珠一樣冰冷，透出濃濃殺機，“哼，又是那個叛徒。”

******

在公司中，秦奚丹和沈承安一直在等消息傳來。

直到半個小時後，巴塞洛繆再次來電，說兩位因斯人已經離開，其中一位神甫，手中還握著兩枚銀質的荊棘架。

“看來最開始進去的那一波已經無了。”秦奚丹摸了摸下巴，心裏想，那位灰白頭發的老紳士實力也太強了吧，先和墮落天使幹了一架，居然這麽快就能進入古墓，單挑一個可能變成惡靈的欺詐師。

她輕嘆了口氣，又有些慶幸，幸好自己對上的是墮天使，不是這位身後還有教廷的恐怖紳士。

既然老紳士在這裏，說明顧時謙應該已經死了，或者已經成功逃跑，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懸在她頭頂的利劍暫時移開，她得以松一口氣。

秦奚丹心想，得抓緊時間和老板會和，可是他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到現在居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她摸了摸脖子，還是覺得那兒有點涼。

“老師，”沈承安躍躍欲試，“我們是不是可以趁著他們走了，溜到古墓裏撿漏？裏面的東西應該被處理了吧，說不定還能撿個大漏！”

秦奚丹看了他一眼。

少年縮了縮脖子，“我這種不勞而獲的思想是不是不太對？”

秦奚丹咳嗽兩聲，本來她也是存著撿漏的想法，可教廷都折了兩個神職人員，這樣的情況讓她打消自己原來的想法，“咳咳，總之，你先別碰那兒，還是把古墓封起來，你們不一定非要在那兒施工吧？”

沈承安：“只是蓋個公寓，換別的地方也行。”

秦奚丹點頭，“一切還是先等你哥……”

沈承安驚喜地問：“我哥也過來？”

秦奚丹看著他，說：“我和他沒有聯系上，你盡快處理完公司的事情，早點離開南洲。”

一聽見老師又要趕自己走，沈承安撇了下嘴，表情有點怏怏。

秦奚丹刷刷寫下自己新的聯系方式，放在桌上，站起來，說道：“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老師，我們要去哪裏？”沈承安馬上擡起臉看她，一雙黑眼睛閃亮，似乎是期待一場精彩的冒險。

秦奚丹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

沈承安望著她的背影，在後面喊了聲“老師”。

秦奚丹回頭，朝他笑了笑，離開公司。她摸了把自己的臉，回到黑色郁金香酒館。她看見那群酒鬼聚在一起，每一個人手裏都拿著大酒杯，銀色的杯子裏裝滿金黃的啤酒。

她走到吧臺，說道：“給我一杯啤酒吧。”

大家都知道她是老尤金的尊貴客人，沒有人敢再對她無禮。她喝了口啤酒，皺下眉頭，熟練地走入地下室裏。

地下室有點冷清。

昨夜大家熱熱鬧鬧彈琴唱歌，今天就空空蕩蕩，桌上還有幾個半杯酒的大酒杯淩亂放著，寫滿勝利將屬於我們，團結的人們必會贏得勝利的紙張落在桌腳。

她心裏嘆了口氣。

“欺詐師小姐，”老尤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您來了。”

秦奚丹回頭，看向了他。

老尤金慢慢走過來，半邊臉隱沒在昏暗的光線中。他彎下腰，身體變得有點佝僂，坐在牌桌前，攤開自己那副金光閃閃的牌，“來抽一張牌嗎？”

他灰白的嘴唇抖了抖，“……女神……給你指引。”

秦奚丹拿起一張牌，翻開一看，是一個倒在地上的車輪，車輪旁邊有斜斜插著的戰旗，後面映著黃昏。

老尤金看了眼，聲音低沈地說：“是戰爭，欺詐師小姐，你抽到了戰爭。”

秦奚丹點了下頭，“我需要你們再幫我查一個人的資料，一個修女。”

老尤金：“聽您的吩咐。”

秦奚丹看他這麽客氣，輕咳一聲，說：“我會按照正常的價格支付酬勞。”

她在桌前停頓一會，和老尤金相對沈默，幾分鐘後，她從懷裏拿出一個血紅的娃娃，輕輕地放在了桌上。

老尤金：“……謝謝您。”

秦奚丹嘆了口氣。

她快要走出地下室時，身後的人突然問道：“欺詐師小姐，女神……真的……真的會給我們啟迪嗎？”

秦奚丹楞了下。她聽出老尤金的糾結與痛苦，在接二連三超出常理的遭遇後，虔誠的信徒也開始懷疑信仰的女神是否存在。

如果女神仍在，為什麽會讓南洲的大地上布滿戰爭災厄，貧窮和饑荒？赤紅的土地在燃燒，紅色的頭發在流血，信仰的火焰還在寒夜裏艱難燃燒，但如果沒有神跡，一點螢火燭光，又能燃燒多久？

秦奚丹抿了下唇角，作為外來客，她無法與對方感同身受，只是以她現有的見識來看，南洲這片土地的主神，曾經統一土著信仰的命運女神，也許真的不覆存在。

聯想到自己曾在火蓮寺見過的一位隕落古神，她的心中閃過一句話——

女神已死。

但她什麽都沒有說，默然片刻，回頭對老尤金說：“事在人為，不要放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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