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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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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之後很久,白頌都沒有作妖。他乖乖跟在阮覓身後,好似這世上就沒有比他更聽話的人了。

對於這番改變,阮覓不多作評價。

倒是江連年看著他們兩個人一直不說話,便開始活躍氣氛。

“這手搖鼓,看白兄也很喜歡。難道白兄小時候也沒有玩過嗎?”他問這話沒什麽惡意,只是單純找個話題罷了。

白頌順勢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手搖鼓,挑挑眉,慢悠悠轉了兩下。

被拿捏住線珠的手搖鼓無法發出聲音,轉了個寂寞。

對於江連年問的事情,白頌在玩夠了手搖鼓後才懶聲回答:“自然是玩過。”

停頓了一下後,他很快又道。

“家在鱗京,父母俱在,幸福美滿。怎麽,還有別的要問?”

聲音因為拖得綿長,而顯出一點惡劣。

江連年只是張了張口,白頌再次道:“家中僅我一個,父親母親疼我入骨,五歲的時候都還沒有下地走過路,十歲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至如今,生活順遂,從無難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順溜得好似說過千萬遍,敷衍又隨意。

等阮覓轉身看他,白頌便乖巧地笑笑,娟秀眉眼間一派無辜。好似在說,我這不是好好回答他的問題嗎?

表面上看,確實是這樣沒錯。

江連年經過短暫的錯愕後,很快笑起來。

“伯父伯母肯定是極好的人,若是有機會,下回也想拜訪拜訪。”他並沒有從白頌那一大段聽起來就很不走心的話裏聽出敷衍的味道,而是笑得毫無芥蒂。

也有可能聽出來了,不過並沒有在意。

三人繼續往前走,只是相比於之前,氣氛更沈默一些。

沽源村雖說沒有像金吾衛這樣的兵將維護秩序,可是在集市裏所見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好像所有人都無聲遵守著某些規矩一般。

驀地,一個大約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從泛黃的麻布簾子後跑出來。

她一出現在集市中,阮覓便發現有許多人停住了手中動作。他們或是皺眉,或是冷漠地看著那個孩子。

那種眼神……

無端地讓阮覓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悄然皺起眉。

還沒等她走過去,就又有一個女子跑出來,神色慌張地追著小女孩,口中不停地喊道:“蘭蘭,快回來!蘭蘭!”

她一邊往前跑,一邊焦急地用披在頭頂的布料捂住自己半張臉。

但在這女子完全捂好臉之前,阮覓便看清楚了她的模樣。與先前跑出來的女孩子有八成像,顯然是母女。

這名女子很快追上了自己女兒,她一把摟住女兒,隨後牽著女兒的手快速走了。好像這塊地方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在身後追著她咬似的。

在這片人人都笑得快樂又幸福的地方,這個女子的惶恐顯然極為突兀。

這其中定然有線索,只是阮覓追上去,卻發現完全找不到對方的行蹤了。

忽地,她想起來一件事。

這個女子,好像和他們來沽源村時借住的那戶人家有五六成像。

那個屋主人說過,他有個孿生妹妹。若是做一個打扮,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可是很久之前,他妹妹跑出家後就一直沒有回來。

他妹妹是個戀家的人,不可能自己不回來。屋主人猜測一定是受到了旁人的威脅,無法回家。

這個時代,一個女子離奇失蹤,幾十年沒有回家。很大的可能就是已經不幸去世了。但是屋主人一直相信自己妹妹還活著,並向任何一個可以求助的人求助,絕不放棄最後一點希望。

阮覓當時心中感嘆,其實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大的概率見到他的妹妹。

可就是這麽巧,人還真的被她遇著了。

從剛才那個女子的年齡看,應該是屋主人的妹妹,也就是馬蕊的女兒。而那個小女孩兒,則是馬蕊的外孫女。

阮覓正準備再往前去找找看,說不定運氣好能再次碰見,卻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她。

轉頭一看,原來是柳十令等人。

想了想,阮覓還是收回腳步,轉身去和他們匯合了。

說起來,柳十令等人方才過來的時候,經過了一片散著花瓣的地方。

嫣紅的花瓣鋪在地上,有許多已經被踐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與腳下塵土融為一體了。

只是有些人還在議論前不久發生的事。

“剛才那個小夥子真是俊吶,長得也高。耍戲法似的從花籃裏拿出了那麽大一捧花送給前面的女子。哎呦,要是我兒子有那小夥子那麽俊就好了。”

“你還說呢,難不成你沒瞧見那小夥子面前的女子?那叫一個面無表情。別看矮矮小小的一個,後來可是直接一拳頭就給過去了。難搞哦。”

“一看就是外鄉來的……”

後面的話,因為聲音漸漸變低,他們也沒有聽清楚在講什麽。

不過前面那些話已經足夠眾人從中提取出關鍵信息了。

俊俏的男子。

面無表情,矮矮小小的女子。

外鄉人。

好了,他們知道是誰了。

殷如意嘖了一聲,第一個加快腳步,魏驛藺緊跟其後。

其餘人也是神色各異,紛紛邁開步子往前面走去。

終於在不遠處看到了阮覓。

魏驛藺放慢腳步,恢覆了一身溫文爾雅,笑著喊她:“阮姑娘。”

十人再次聚在一塊兒,先前去找“最高的”線索的七人均看著白頌,目光或是冷然或是好奇。

白頌倒是悠哉游哉,嘴邊噙著笑,雙手交叉搭在腦後,還伸了個懶腰。

一邊挑眉,主動問道:“有事?”

這副姿態頓時讓人火氣上來了。

殷如意站在那兒,濃黑俊秀的眉壓得低,聲音有些冷。

“凈是些花裏胡哨。”

他眉宇間還殘留著一些青澀,是獨屬於少年人的痕跡,說話時神色極是冷冽。

花裏胡哨指的是什麽,除了江連年,誰都能聽出來。

只見白頌虛假地笑起來,歪了歪頭,娟秀的眼裏閃過陰鷙。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僅這一句話,便讓殷如意慢慢瞇起了眼。

兩人才說了不到三句話,便有了火`藥味。

局勢之緊張,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發戰爭。

江連年急得團團轉,都打算去打桶水過來,把兩人身上的火氣給澆滅去。

倒是站在他身邊的阮覓阻止了他,她神色淡然地看著那兩人,經驗很足地搖搖頭,“等著吧,打不起來。”

於是江連年半信半疑,跟著阮覓站在那兒,緊張地等待。

過了一會兒,殷如意扯起嘴角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這樣笑的時候,總給人一種不屑於與你計較的嘲諷。比說上千萬句譏諷的話更有譏諷意味。

白頌臉上的笑也慢慢收起來,眼神微冷。

不過果然同阮覓說的一樣,兩人很快便分開,絲毫沒有動手的打算。

江連年瞪大眼,轉頭看向阮覓。

“阮姑娘真是神機妙算!”

他個子高,滿臉直爽笑意看著阮覓的時候有些憨憨的,讓人能夠切實地感受到他心中的信服。

明明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從江連年口中說出來,卻是讓人莫名讓人覺得心中熨帖。好似在三伏天裏喝下冰鎮過的水,身心順暢。

阮覓虛偽地擺了擺手,口中說著哪裏哪裏,嘴角瘋狂上翹的弧度卻怎麽都壓不下去。

還好她還記得正事。

“你們可有什麽發現?”

柳十令靜靜看著她,眸子微斂,回道:“所謂最高的,有九成的可能是指沽源村外的一座山丘。”

“山丘?”阮覓沈思片刻,“那山丘上有什麽值得註意的地方嗎?”

這回是陳章京回答,他搖搖頭,清正的瑞鳳眼裏帶了些探究。

“進山丘的路有人守著,只能等晚上的時候混進去。”

什麽樣的山丘,才會專門派人把守,甚至不讓外鄉人進入?

這實在值得人思考。

阮覓略微皺了眉,總覺得自己從剛才開始,就忽略了什麽。眼神落在曹雪冉身上,驀地,阮覓再次想到剛才的那對母女。

是了……

從他們進沽源村開始,那對母女竟然是她看到過的唯二兩個女性。

恍然間,阮覓的記憶飛速倒退。

一張張男性的臉,或瘦或胖,或白或黑。場景從集市倒退到沽源村口,熙熙攘攘的人群,竟然沒有一個女子。

寒氣從背後竄了起來,不冷,只是讓人覺得無端陰寒。

“阮姑娘?”江連年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麽了?”

阮覓這才回神。

看著眾人關切的眼神,她勉強笑笑。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經她這樣一說,眾人才發現,偌大一個沽源村,竟然沒有一個女子的身影。

她們是被藏了起來,還是說,在躲避著什麽?

“趁著蒼國的人如今還未到,不如我們先往前找找看?”

懷揣著疑問,阮覓等人又順著那對母女方才消失的地方找了找,依舊沒有找到人影。

沒有線索,阮覓便極是自然地開始同一邊的攤主搭話。

“這位大哥可娶了親?”

她一上來就問這種話,商販自然楞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哈哈大笑起來。

“自然有哩,我孩子都有兩個了。”

言語間還很是自豪,仿佛這是很了不得的成就。

阮覓也註意到,這個商販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旁邊攤子上那個年紀更大些的攤主眼中露出點羨慕。

羨慕什麽?羨慕對方成了親,有兒女?

對於渴望成家立業的人來說,這確實值得羨慕。

違和縈繞在心間,阮覓笑著繼續問道:“大哥想必與自己的妻子非常恩愛吧?”

說完,她還調侃一句,“嫂子不來給大哥你送些飯菜?”

商販隨口道:“那可不行……”

話還沒說話,他似乎就意識到了自己說了不該說的,立馬閉上嘴。之後不管阮覓說什麽都不再搭話,甚至一改臉上的爽朗笑意,露出兇狠之色,企圖來抓阮覓。

只是被殷如意擋住了。

即使年紀比對方小上許多,但身高完全可以碾壓對方。

他只是站在那兒,眼神冰冷。那商販便不敢再有動作了,悻悻往後退,直到縮回自己的攤子後。

殷如意猶覺不滿,上前去想提著人過來給阮覓道歉。

他都沒在她面前逞過幾次威風,這個人算什麽。

少年護短得很,眉骨清俊,略往下壓便極是嚇人。只不過往前走了幾步,那商販便嚇得屁滾尿流逃走了,連自己的攤子都顧不上。生怕殷如意抓著他痛打一頓。

壞心眼地看著商販跑走,阮覓也沒有勸阻。

她倒是很想把這個人抓起來“好好”問問,可是這裏是集市,身邊全是與那商販相熟的人。

要是阮覓真把這人抓走逼問,大概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還不等她問出來什麽,可能就會被那些與他有關系的人拿著刀槍打上門來。

只能之後再打算了。

眾人趁著天還沒黑,又將沽源村逛了一遍。

經過沽源村口時,發現幾個眼熟的人正脫力地躺在地上,橫七豎八。

失去束縛的馬快樂地四處溜達。

阮覓好奇地走過去一瞧,喲,原來是蒼國參加比試的人。

她狀似驚訝地捂著嘴,“怎麽來的怎麽晚?我們還以為你們遇著什麽事了呢?”

魏驛藺等人也紛紛圍了過來,松松散散的,正好將這些蒼國人圍住。

一方癱在地上,一方好端端站著,自然有了高低的對比。

阮覓終於能俯視別人了,臉上的笑也真誠了不少。

“累了嗎?晚上好好歇歇吧。”

這幾句話在格桑聽來,與挑釁沒有差別了。

他張了張口,卻因為虛弱完全出不了聲,只能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想指著阮覓表達自己的憤怒。

可是手剛舉到一半,下一秒又失去力氣,啪唧一下摔在地上。

有人明目張膽地笑了出來。

接著又是幾聲悶笑,似乎還給他們留了點臉面,沒有直剌剌地笑出聲來。

可蒼國人可憐的自尊心還是被傷到了。

他們木然地睜著眼,看著聚在一塊兒圍觀自己慘狀的大雍人。

心中大罵。

狡猾的大雍人!!!

他們運氣實在不好,好不容易出了鱗京便拼命往前趕路。

為了追上大雍的人,他們快馬加鞭。就算天色黑了下來,也不打算停下來尋找村落借住,而是想著趁夜晚的時間,一鼓作氣追上去。

可是半路上他們居然遇見了狼群!

狼群數量繁多,戰鬥力強大。

不說蒼國十個人的隊伍裏有好幾個都是連刀都不會拿的,就算這十個人都武藝高強,都不一定能打贏狼群。

於是蒼國人大驚之下,狼狽逃竄。

好幾次都差點被狼群咬住,險象環生,還沒松口氣,馬的前蹄竟然往下一陷。

登時人仰馬翻。

這竟然是獵人布下的陷阱!

好不容易把人給救下,那匹馬卻是拉不出來了。商量之後,幾人決定舍棄這匹馬。

這樣折騰一番後,實在沒有力氣再往前去了。於是十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還是選擇就地找棵樹爬上去湊合一晚上。

附近沒有村落,再往前走的話說不定又會遇上什麽危機,便只能這樣了。

但這個晚上誰都沒有睡著。

“你們帶了水嗎?”

“我有些餓了。”

……

一夜睜眼到天亮。

回想起這些,蒼國人就面色扭曲,顯然十分痛苦。

阮覓便是不用問也知道這一路上他們過得並不好,於是眼神含著憐憫。

敵人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

柳十令蹲著看他們,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那雙眼尾下垂的眸子安靜且專註。

像極了蹲在墻頭的黑貓,看著墻下的惡狗發呆。

乖巧又有恃無恐。

阮覓看的好笑,便也揚起張笑盈盈的臉,喊了柳十令的名字。在他仰頭看過來的時候,故作體貼道。

“好了,走罷。人家剛到這個地方,約莫是想接觸大地,感受一下沽源村的氣息。我們就不要打攪他們了。”

圍觀的人一個個被阮覓帶走,離開得毫不留戀,就像來的時候那樣,沒有給蒼國人半點做心裏準備的時間。

原先那個蒼國使者,如今也是參加比試的一員了。

他咬著牙喊道:“我們在路上遭遇了很多事情,差點身陷狼群之口,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探查沽源村的線索。你們先到了半日的功夫,想必已經將關鍵線索握在手裏了,勝利屬於你們,我們也不會去同你們爭搶。不過若是輸得太過難看,我們回去也不好交差。可否念在大家都是為人臣子的份上,將一些線索告訴我們?”

腳步聲漸漸停下,那蒼國使者臉上頓時露出喜色。

下一秒卻聽到對面隊伍裏那個矮個子說:“什麽?你剛才在說什麽?風太大,聽不清楚啊!”

她連頭都沒轉過來,虛偽地喊了幾聲後,迅速離開。

似乎身後跟著一大堆上門打秋風的親戚似的,嫌棄的不得了。

剛剛還極為激動的蒼國使者,瞬間從天上掉了下來似的,小心臟摔了個稀巴爛。他嘴角抽搐,無能狂怒。

狡猾的大雍人!!!

……

天越來越黑,等阮覓走回給他們安排的住處時,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了。

那個先前給他們線索的老者竟然等在他們門前,還是笑呵呵的。

要說之前,阮覓可能會覺得他慈祥。可是大半天逛下來,她只覺得這個全部都是男子在活動的村落中的每一個人都詭異非常。

但這些想法自然不能表現出來,她很尊敬對方似的走上前去,“先生這麽晚了還在這裏等著,是有什麽事告訴我們?”

老者點頭,臉上笑不變。

“現在天也黑了,你們睡下之後,可千萬別出門啊。就算聽到了什麽聲音,當作不知道就行了。”

明面上,他是在警告阮覓等人。

可細細一琢磨,便會發現,他似乎用這句話告訴他們。

沽源村的夜晚,有著不為人知的一面。

這難道是額外提供的線索?

僅是眨眼間,阮覓便想了許多。動作上絲毫不慢,向著老者行了一禮,“多謝先生告知。”

老者滿意地看著她,口中重覆幾句,“好好睡,好好睡。”

隨後便離開了。

房間是一人一間,可眾人進了自己房中後,沒待一會兒,都不約而同地打開房門出來,敲響了另一間房的門。

那間房間,自然是阮覓的。

她剛迎了一個人進去,關上門,還沒坐回去,便再次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於是她只得再次轉身開門。

當最後一個人也來進來了,十個人便將這間小小的房間擠得空氣都稀薄了不少。

除了少數一兩個不在狀態的人之外,其餘人都抿著嘴不說話,顯然是對於別的人竟然也出現在這裏感到不滿。

時下女子閨閣從不讓男子進入,雖說這間房間阮覓才剛住進來。

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女子房間了。外男進來實在不合適。

於是那幾人坐在房間裏,眼神都略待譴責看著身邊的人,好似非常不讚成對方來這裏的行為。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大部分都是心性還沒有完全成熟的少年人,驀地來到女子房間有些緊張也是自然的。

魏驛藺神色溫和,可從他研究燭燈不眨眼的動作上,不難看出他此時的不自在。

柳十令更是如此,眼尾再次暈開一片旖旎的紅。

倒是殷如意,嘴角下壓,滿臉的不高興。好似進入這個房間對他來說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但是一看他完全僵直的背,便能發現這人此時真正的心情。

陳章京與崔顏都是垂眸不語,白頌同江連年則是眼神好奇左看右看。

與江連年單純好奇這間房與自己那間房的差異不同,白頌打量這間房是肆無忌憚的。

在發現這間房完全沒有沾染上阮覓的氣息後,便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懶懶盯著阮覓。

似乎這間房間裏,能夠讓他感興趣的,也就只有阮覓了。

“東西都帶好了?”阮覓無視白頌,也沒問這些人怎麽一個個都跑過到自己房間來了,只問他們準備好沒有。

九人齊齊點頭。

阮覓才道:“那走吧。”

她給自己床上塞了兩個枕頭,將燈吹滅後。小心出了門,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響。

夜晚的沽源村寂靜,冷清,並沒有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順著記憶中的路,他們很快來到山丘附近。

茂盛的荊棘將山丘圍了起來,再往裏面一點是枝葉疊合的綠樟,形成一堵堅實的墻,阻擋了所有想要進入裏面的人。

而唯一的入口處,此時正亮著燈。

四五盞油燈高高懸掛起來,將入口的每一個地方都照的清清楚楚。

還好守在那兒的只有一個人。

阮覓從身上的包袱裏拿出一個小瓶,小心晃了晃,隨後往手帕上倒去。

乳白色的液體瞬間沒入手帕,消失不見。

她將手帕交給陳章京,陳章京腳步很輕地走近那個守夜人,沒有發出一丁點兒聲音。很快就把手帕捂在了對方的口鼻上。

那人還沒開始掙紮,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下一秒就閉上眼軟下身體睡著了。

陳章京將他放好,做出個正在睡懶覺的姿勢才離開。

低聲道:“走。”

幾人迅速走過來,越過睡過去的守夜人,上了山丘。

那藥是曹雪冉在旁人買幹糧的時候,去了一家熟悉的鋪子買的。有輕微的致幻效果,一吸入,就會陷入昏睡,甚至產生是自己太困了才會睡著的錯覺。

別人一喊,也會立馬醒過來。

完全看不出來中藥的痕跡。

上了山丘後,他們沒有第一時間就點燃火折子,而是繼續往前走了一段距離。

阮覓小心地擡起腿,卻不想面前有個高至小腿的東西,突然將她絆倒。

瞬息間,她立馬雙手護住頭,盡量避免傷到重要的地方。同時還閉緊嘴,以免發出聲響引來山下人的註意。

黑暗中很難有人能註意到這裏,阮覓也沒想過真的有人能拉自己一把。只是在她已經感受到了泥土腥濕的氣息後,突然有個人攬住了她。

抱著她就地一滾,整個人給她當了墊背。

這點聲響不算大,但身邊的人自然是聽得見的。

此地離著入口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加上有荊棘群和綠樟的保護,就算點起火折子也不會被發現。

他們本是打算再往前一些距離再點燃,可這會兒顯然已經需要火折子了。眾人便沒有再磨蹭,立馬拿出了火折子。

一團團的小小火光亮起。

阮覓借著光看清楚自己身下的人,是崔顏。

他手還放在阮覓的後頸處,冰冷的指腹落在溫熱肌膚上,存在感很強。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看著阮覓,像是在仔細看她有沒有受傷。

阮覓搖搖頭,打算從他身上起來。

但是剛擡起眸子,便呼吸屏住。

墳墓。

目光所及之處,凈是墳墓。

僅僅是火光照耀的這小片地方,便有六七座。

嶄新的,或是攔腰折斷的,無一不說明著這是個什麽地方。

沽源村裏,被當作線索的所謂最高的山丘,竟然是一座墳墓山。

阮覓怔了片刻,神色才慢慢恢覆正常。

小心從崔顏身上起來,也打開了自己的火折子。

如果說這座山丘上全是墳墓的話,就只能從這些墓碑上找線索了。

她很冷靜地看向眾人,想了想,問道:“害怕嗎?”

不管男女,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東西。不能強逼著對方去適應。

還好,在場的人都算是膽子比較大的。聽到阮覓的問話後都搖了搖頭。

“那好,都打開自己的火折子,看看墓碑上的名字,或者生平。註意不要和旁人離得太遠。”

如今只能這樣做了,於是十個人很快散開,正好是一轉頭就能看到另一個人的距離。

阮覓一只手捂著火折子聚攏光源,湊近墓碑。

上面的名字很奇怪。

不是像張三李四這樣的姓加名,也不是古時女子墓碑上的張氏李氏。

而是先寫了個年份,後面加了個明顯是男子的名字,最後末尾處,綴了個錢數。

像阮覓現在看的這個,便是“大成八十七年,屠松,九兩八。”

下面一個,依舊是這樣的格式。

“大成九十一年,錢立業,三十二兩。”

“大成八十八年,楊榮,六兩七。”

“大成……”

阮覓越看越快,後面的格式依舊是一模一樣。

像是記載著某些年代,埋葬在這裏的人價值幾何。

她嘴角緊緊抿著,不再像先前那樣瘋狂地察看著墓碑上的字。或許也是知道,就算再看下去,也是差不離的內容。

只是,這些墓碑上的名字,為何都是男子?

就像今日在沽源村中看到的那樣,除了馬蕊之女與她女兒,再也沒有見過旁的女子的身影。

這個村子裏,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

阮覓站在墓碑前不動,手中的火折子在風中閃爍。她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心神已經沈浸在另一個世界裏了。

看著便好像是心情有些低落。

魏驛藺看了她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

“阮姑娘?”他低聲喊她。

在阮覓轉過頭看過來的時候,笑著問:“可是火折子不夠亮?”

也沒有問剛才在想什麽,而是提了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瞬間讓阮覓從剛才有些抑郁的想法中抽身出來。

她看了看魏驛藺的火折子,又看了看自己的,還沒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問號,殷如意便走過來了。

他最近就像是只護崽的母雞,時時刻刻關註著自己的崽子——阮覓。一旦有人靠近,他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立馬趕過去,張牙舞爪地將靠近的人逼退。

此時也一樣,魏驛藺剛隱晦地表示想把自己的火折子給阮覓,他就趕過來,不容置疑地將自己的火折子塞在了阮覓手中。

然後一臉高冷地直視魏驛藺。

仿佛在說,有多遠就滾多遠。

相處數日,魏驛藺對殷如意這張臭臉已經有了免疫力了,他幽幽嘆了口氣。

“原來我是這般的討人嫌,我走就是了。你不要這麽生氣,免得嚇到阮姑娘。”

殷如意額角青筋暴起。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殷如意就恢覆平靜。

他甚至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並不接話。讓魏驛藺的那些茶言茶語沒有發揮一點作用。

從中可以看出來,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一聽到魏驛藺說話就渾身不得勁,火冒三丈的人了。

迅速成長,今非昔比,不再是當年吳下阿蒙!

而魏驛藺見沒有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也不氣餒,他彎著眸子。

反而故意將火折子也塞進阮覓手中,低聲道:“火折子多了些,也就更亮一些。這樣阮姑娘應該……看得更清楚。”

他本來想說別的,最後還是改了口。

神色在深夜裏溫和極了。

他們三個人顯然引起了其餘人的註意,都若有若無的看了過來。

正巧柳十令離得近,有幾塊想要看的墓碑正好在前面,他便走過去。順帶著將殷如意與魏驛藺的對話全部收入耳中。

他剛開始有點茫然,可很快就聽懂了。於是抿著嘴角,腳下一錯,便朝他們走去。

現在阮覓一看到人舉著火折子朝自己走來就覺得頭痛,幹脆將火折子粗暴地還了回去,同時空出手擋在柳十令面前。

“別了,你們自己拿著。給了我,你們還怎麽看腳下的路?”

她面無表情將三個人哄了回去,只覺得心力交瘁。

山丘上不能待太久,否則容易露餡。

只是現在除了查看墓碑,也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前面依舊是同樣格式的墓碑,不過這回,阮覓湊得更近了。

一手舉著火折子,另一只手細細摸過墓碑冰冷的表面。

“大成一百零一年,蔣貴順。”

名字後面居然沒有記下錢數。

這是阮覓看過的幾十塊墓碑中唯一的例外。

阮覓神色一肅,很快跪坐下來,從墓碑的底部開始尋找。

指尖一點點觸摸,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地方。

但是前面後面與側面都看了個遍,都沒有找出第二處值得註意的地方。

火舌子越來越短,或許知道自己在人世間的時間不多了,閃爍得更加厲害。

這塊與眾不同的墓碑,靜靜立在這兒。上面有風吹雨淋的痕跡,甚至觸手滑膩,像是從來沒有人擦拭,長了一層的青苔。

從底部長起來的不知名藤草攀著墓碑爬起來,或許過不了多久,這塊墓碑都將被這些藤草覆蓋。

阮覓看著被藤草遮擋住的那一小塊地方,眼睛微微瞇起。隨後兩三下扯掉藤草,俯下身去。

只見原先被遮住的那個角落,竟然被人用小刀刻了兩個字。

歪歪扭扭,橫撇分離。

阮覓看了許久,認出前面是個“馬”。

後面的怎麽看也看不出來。

於是她舉起火折子搖晃幾下,眾人看到信號,都聚攏過來。

不一會兒,十個人都趴了下來,對著墓碑的一角琢磨,這到底是個什麽字。

臉和手上,衣服上全沾了泥,卻沒有一人起身離開。

最後還是段意英遲疑著出聲:“這好像是個蕊字。”

“……我以前打瞌睡的時候,手上沒力,寫出來的蕊字就是這個樣子。”

馬蕊?

阮覓怔住。

心中升起不知道怎麽形容的情緒。

“也不一定是她的墓。”曹雪冉看她一眼,輕聲分析,“我們十個人看的墓碑,上面寫著的都是男子名姓。這上面的,說不定是她自己加上去的。這個蔣貴順,或許是她丈夫。”

靜了一會兒。

沒人願意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途中遇到的那個知天命之年的屋主人,囑托他們幫忙尋找妹妹。即使沒有誰覺得他妹妹還活著,可親眼看見,終究是不一樣的。

寂靜中,只有阮覓輕飄飄的聲音響起,在漆黑的夜中尤為冷靜。

“若是這山上埋葬的,全部都是女子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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