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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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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這座山丘上,埋葬的都是女子。

不僅僅只有阮覓能想到這一點,其餘人心中都有數。只是他們不願意將這話說出口罷了。

像白頌,他是懶得說。而江連年,是不忍心說。

故而阮覓說出這句話後,山中再次沈寂下來,沒有誰開口說話。

半晌後,曹雪冉打破寂靜。

“事情到底是什麽樣的,還需要確認。若這個猜測是對的,那便說明這墓碑上的人其實還有可能活著。我們去找找那些年份最近的,下山後可去查看查看。”

她隱去沒有說的那部分,其實正縈繞在阮覓心間。

買賣人口,囚`禁女子。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這樣的沽源人的願望會是什麽?

出發之前順元帝曾說,滿足沽源村人的願望才能夠獲得勝利。

難道那些沽源人想要更多的女子,他們就得給他們找來?

荒謬感湧上來,從胃裏直竄咽喉,化作強烈的嘔吐感。

阮覓摳著手裏的火折子,神色晦暗。

但此時沒有人願意將這件事擺在明面上交談。

這是考驗人性的選擇。

是將近在咫尺的勝利果實摘下,收入囊中,風光返回鱗京,獲得帝王青眼。還是守護心中的正義,做好被帝王訓斥,從此與官場無緣,清貧一生的心裏準備?

面對這個選擇,阮覓怔楞一下,隨即又是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湧了上來。

她捂著嘴,幹嘔幾聲。

曹雪芹立馬走過來給她順背,秀眉微擰。“要不先回去罷。”

夜色中,阮覓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又強撐起笑表示自己沒事,隨後快速離開,去看那些墓碑的年份。

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她停在一塊墓碑前狼狽地閉上眼。

自以為清高地認為那是考驗人性的選擇,認為隊伍中定然有人會經受不住誘惑,利益至上。

可到頭來,發現那個有過一瞬間動搖的人竟然是自己。

真是可笑……

阮覓臉色蒼白。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利用身邊所有能利用的一切。

這難道就是迷失本心,追逐利益?

嘲諷的笑了笑。

這真應了那句話,多年後,長成了自己最厭惡的樣子。

她像是曾經自認為是個好人的虛偽家夥,一點點染上淤泥,深陷其中。轉過頭來想批評旁人心靈醜惡,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

心中的自我厭棄感越來越重。

直到耳邊傳來走動聲,阮覓才慢慢回過神來,發覺自己已經在這兒站了許久。她的同伴正隱晦地看過來,焦急,卻又想給留下她私人空間。

他們都是很好的人,會有猶豫的人,只是自己罷了。

阮覓長長呼出口氣,看著眼前的墓碑,終於做下決定。

……

最後,找到的年份最近的那塊墓碑上,寫的是“大成一百一十一年,那日松。”

另外的比較接近的則是——

“大成一百一十年,杜實。”

“大成九十八年,史邢。”

“大成一百零五年……”

三國中都沒有大成這個年號,應該是沽源內部用於記載年數的名稱。

記下這些信息後,阮覓等人下了山。

那個守山人還在睡著,說明期間沒有人經過這裏。

回去之後,盡管心下思緒萬千,可都逼迫著自己盡快入睡。

否則要是沽源村內有心思敏銳的人,看到明日他們那一副都沒睡好的樣子,大概又會聯想起別的事情了。

第二日上午。

他們商量一番後,都裝作采買貨物的樣子去了集市。

沽源的集市每日都有,熱鬧非常。

在這兒擺攤的人都會將自己的商品擺上來,等有人看中了,便帶著人去家中做大生意。

因著近幾年的發展,沽源已經成為了齊、蒼、雍三國中極為富庶的一個貿易城市。每日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數不清的貨物從這裏運出,化作金銀裝進商人們的袋子裏。

或許從這個集市裏還看不出來沽源人的富有,那是因為真正的大商人從不自己出來擺這種攤子。

他們就算坐在家中,都有無數人為他們運輸貨物,進行販賣。

光是這一片的集市,大概有八成的人都是在為自己身後的大商人做事。

這樣一個富庶且位置關鍵的地方,齊、蒼、雍三國自然都想占為己有。不過因著三方勢力互相制肘,最後才讓這片地方成了如今這樣三不管的樣子。

而阮覓他們來這兒的目的,除了昨日見過的那位老者,其餘人都不清楚。還以為他們是前來此處游玩的閑散人士。

這也方便他們過去打聽消息。

阮覓演戲一向在行。

她在集市裏逛著,神情焦急,在找什麽重要的人似的,可怎麽也找不到。

最後只能停在某個攤子前,苦著臉問道:“您可知道一個叫那日松的人?”

被問的人沒仔細聽就將阮覓轟走,覺得打攪了他做生意。

看了眼他攤子前清冷的模樣,阮覓也沒有生氣,慢慢走到另一個攤子前。

這個攤主顯然聽到了阮覓剛才問別人的話,不用阮覓再問一遍,他就主動道:“你找那日松幹什麽?”

顯然是對於阮覓這樣直接用人名找人的行為,感到警惕。

還好阮覓早有準備,她嘆著氣,“我從家裏出發過來的時候,我父親說讓我來這兒找個叫那日松的人,聽聞他手中有一批極好的貨。”

至於什麽貨,讓他自己腦補去就好了。

阮覓直直看著對方,將自己的急迫演得十分逼真。

那攤主想了想,隨後才放下了警惕,了然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他打量阮覓幾眼,那目光有些粘膩,似乎掂量著什麽貨物一般。

在阮覓要皺眉的時候,這人又移開目光,顯露出商人的本色。

“人我倒是認識,也可以帶你過去。可是我這攤子忙不過來,帶你過去就要損失大把的生意。”

就是要錢的意思了,不給錢便不給帶路。

阮覓了然,摳摳搜搜從荷包裏拿出點銀子遞過去。

商人趁機瞅了眼那個荷包,發現裏面竟然已經空了,一個子兒都沒有,他不禁嫌棄地撇了撇嘴。

不過收了錢後,他態度雖不好,卻還是信守了承諾,轉身準備帶路。

“走罷”

集市的每個角落,都發生著這樣的場景。

他們穿著不會在沽源出現的或儒雅或華貴的衣裳,用各種各樣的借口問著某個人的信息。

仿佛是困在迷霧中的羊群,一點點探尋,慢慢找到出去的路。

半路上,碰見了陳章京。不過他此時顯然沒有收獲,正神色嚴肅地準備找下一個人問話。

一見阮覓,再看她前面領路的人,陳章京便自然地同阮覓打了聲招呼:“你怎麽在這兒?”

沒想到陳章京也挺能演的,阮覓眨眨眼,完美地接上去。

“父親叫我帶些東西回去呢,現在正準備去找手裏有那些東西的商人。你要是有興趣,要不一起來看看?”

雖說很明白阮覓的力氣比成年男子都大,可她長著一副稚氣的臉,連身高都是還沒有到陳章京肩膀處。他實在很難想象出這人一拳放倒成年人的場面。

故而看著阮覓準備跟面前那個高大壯離開,陳章京點頭應了。

局勢不明,過去護著人也好。

前面的商人聽到陳章京也要一起跟上來後,眼中隱晦地露出些失望的神色,稍縱即逝。卻還是被阮覓註意到了。

她微微瞇起眼。

穿過集市,沿著一條小道便來到了那日松家中。

那日松是蒼國人,不過在沽源已經定居很多年了。

商人讓阮覓同陳章京在外頭等著,他先進去問那日松願不願意見他們。

作為一個只是想買些東西的人,阮覓自然是乖巧點頭。等那商人進去了,阮覓才觀察了下附近的模樣。

房子和別的人家沒有什麽兩樣,不過門上還有些沒有撕幹凈的紅紙痕跡。細細琢磨,便能發現這是個雙喜字。

從顏色上看,應該就是最近一年貼上去的。

思索間,一陣窸窸窣窣聲吸引了阮覓的註意力。她轉頭看去,從屋旁找到了一個正拿著小木塊挖土的男孩兒,看起來大約有九歲了。

她與陳章京對視一眼,走過去。

“你在玩什麽?”

突然有人靠近,小孩兒也不覺得慌張。他未曾擡頭,卻很是乖巧地回答:“我想種花。”

這個時候已經是冬天,就算是九歲的小孩兒也應該知道這個時節種花是養不活的。

可阮覓沒有這樣說,而是十分感興趣地問道:“你要種什麽花?”

這會兒,小孩兒才擡起了頭。他直勾勾盯著阮覓,過了許久才笑起來,眸中純澈。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花,因為額吉還沒有把種子給我。”

說完後有些不好意思垂下頭。

“額吉說,只要花開了,她就能回來看我。我每天挖一個坑,放一顆種子下去,總有一天開花的會是額吉說的那種花的。”

謊言善意,抑或是這孩子其實早就懂了這是自己額吉的良苦用心,便一直把花種了下去。

阮覓沒有逼著他面對現實,而是順著他的話道:“那你額吉什麽時候離開的呢?”

小孩兒想了想,“去年的這個時候,不過天要更冷一些。額吉生了妹妹,妹妹不會哭,也不會笑。阿爸知道後很生氣。然後額吉就不見了。”

稚嫩的聲音裏透著點顫抖,阮覓問不下去了。

大人哄騙孩子,將人的逝去說成離開。殊不知那點敷衍的偽裝從來不曾有用過。

她又想起那個墓碑旁邊,似乎還有個小小的,隆起的土包。

那大概是他那,不會哭,也不會笑的妹妹。

阮覓面上的笑散了幾分,看著小孩兒面前的土坑,溫聲道:“還有幾個月,就快是春天了。到時候漫山遍野都是花,你總能找到你額吉說的那朵花的。”

小孩兒怔了一下,也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眼下有些泛紅。他吸了吸鼻子,“是啊,春天快來了。我現在有新額吉了,新額吉也懷了小妹妹,她對我也很好。我很喜歡她。等妹妹出生,我就是個大孩子了,要好好保護妹妹。不能隨便哭鼻子……”

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似的,他一直說個不停,最後卻是眼眶越來越紅,所有聲音戛然而止,終於說不下去了。

怔怔看著面前的土坑。

“……可是,我還是好想見見額吉啊。”

聲音低細,似乎是從壓抑著的哭腔中擠出來的,帶著顫抖。

阮覓指尖動了動,終究是沒有靠近,反而往後退了幾步。

因為那日松過來了。

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模樣,皮膚黝黑,笑意爽朗。

“來者是客,讓兩位等了這麽久真是不好意思。裏面請。”

說著,擺了個請的手勢,若不是穿著樣貌上帶著明顯的蒼國人特征。就這說話的語氣,還真讓人以為是齊雍兩國的人。

他說完後,才註意到蹲在地上哭鼻子的兒子。眼中閃過點什麽,看向阮覓的眼神瞬間也染上狐疑。

陳章京上前一步,替阮覓擋住那道視線,很是強硬地回視過去。

這一番舉動,倒是奇怪地讓那日松的懷疑消失了。

“他額吉去年沒了,這孩子現在還沒緩過來呢。”

沒有藏著掖著,而是將事情說了出來,更顯得自然。

要是阮覓不清楚別的事情,可能就會被唬住了。

那塊墓碑上寫著大成一百一十一年,而這孩子說他額吉是去年這個時候去世的。這便說明,按照沽源的紀年,如今是大成一百一十二年。

再加上“新額吉懷了小妹妹”這句話,可以看出來,那日松在自己的妻子去世後立馬就娶了新的妻子。

阮覓眼神微冷,面上卻是恍然大悟,隨後又道:“生老病死乃是常事,節哀。”

對於某些人來說,勸慰的話與鼓勵類似。

比如那日松,在聽了阮覓的勸慰後裝得更起勁了。一個勁塑造自己的深情,叫人看了作嘔。

進到屋裏後,阮覓笑意不變,不動聲色止住了那些惡心的話。

“我父親說,您這兒有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那日松的嘴巴終於停了下來,因為停止得太過突兀,那張臉上硬凹出來的深情誇張又虛偽。

半晌後,他才皺著眉收斂了表情。

商人重利,先前待阮覓兩人客氣也好,當著他們的面給自己樹立深情人設也好。都是為了給對方留下更好的印象,讓這回的生意更加順利。

可是,他只是個做皮毛生意的,哪兒有什麽五百年年份的紫檀木?

於是僅一眨眼的功夫,那日松的態度就不耐煩起來。

“沒有沒有,你們找別家去。”

就差動手將兩人趕出去了。

面對那日松突然的轉變,阮覓也不覺吃驚,很快搬了另一個借口出來。

“您先別急,買賣不成仁義在。再說了,就算做不成那樁生意,我這兒還有個別的生意要同您做。”

“什麽生意?”那日松臉色還是不怎麽好。

“自然是賺錢的生意。”

阮覓笑得淡然,十分有把握似的。漸漸的也讓那日松重新好奇起來。

“你說說看。”

“我手中有個胭脂方子,根據上面所說制出來的胭脂比各大都城售賣的胭脂都要好上幾分。你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如今胭脂生意有多紅火。我這回來,身上沒帶什麽銀兩,估計是不夠買我想要的東西。只有腦中記得那張胭脂方子,想用它換點銀子。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

那些個富裕城池裏的胭脂生意有多好,那日松自然知道。

若是這胭脂方子真如她所說,比這世上所有的胭脂都勝上幾分。那這裏面的利潤……

想著,那日松咽了口口水。

只是還維持著一點警覺,問道:“既然這麽好,你怎麽不自己賣?”

這話一出,阮覓便露出矜持的神情。

“我家中父兄世代為官,怎能與商賈混為一談?”

話語間盡顯自傲,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話不妥,阮覓又補充道:“自然,我沒有惡意,也不是覺得商賈便低人一等。只是家中實在不適合做這些事情。”

那日松徹底信了,眼中漸漸染上興奮,甚至還想坑阮覓一把。

“你先將方子拿出來我看看,是否是真的。”

“你看一眼記住了怎麽辦?”阮覓並不上當,而是從荷包裏拿出一小盒古樸的胭脂。

“這是我從家中帶過來的,你若是不信,不妨叫人試試。”

那日松還是不肯放棄到了嘴邊的肉,可是一想起對方方才提及家中父兄時那驕傲的神情,琢磨一下,害怕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便只能臉色微沈,答應了。

“那您想要誰來試試這盒胭脂呢?”阮覓不疾不徐問道。

按照接觸後那日松透露出來的性格來看,他肯定不會隨便讓別的人來試胭脂。那這最後的人選,肯定就是……

“粟薇。”他朝簾子後喊道。

過了一會兒,裏面才傳來沈重的走路聲。

簾子被掀起,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出來。她看起來十六七歲的模樣,肚子卻隆起,將厚實的棉衣撐起一個讓人擔心的弧度。

“你去試試這盒胭脂。”那日松命令式的語氣,粟薇也沒有反抗,沈默地走到阮覓面前接過那盒胭脂,準備自己拿到後面去。

兩人指尖接觸時,阮覓略略瞇起眼。

很快阻止了她,笑道:“這胭脂之所以與別的不同,很大原因在於它的上狀手法獨特。這裏只有我會,所有幫她上妝的人必須是我,不然不會有那種效果。”

“怎麽上妝,你教會她,讓她自己上妝不就行了?”那日松不願意讓阮覓跟在粟薇身邊,皺著眉十分兇狠。

阮覓並不怕他,“現在咱們的生意還沒談成,我可不能讓你學會了這手法。你要是不放心,待在簾子外面就是,我又不會對她做什麽。不過你也別想著偷看學了我這手法去,有人盯著你的。”

權衡再三,那日松最後還是同意了。不過離簾子離得非常近,時刻註意裏面的動靜。

他身邊則站著陳章京,也牢牢看著他,絕不允許他偷看。

簾子後。

阮覓將胭脂打開,溫和看著粟薇。

兩人對視著,粟薇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渾身輕輕顫抖。

在她極為明顯的異狀中,阮覓安撫地朝她點點頭,隨後將話題扯回了胭脂上。

意有所指。

“我聽聞懷孕的人最好不要用胭脂,你真的願意試?”

粟薇右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左手,用力得手都在顫抖。

她坐在那兒仰頭看阮覓,眼中流露出痛苦,小心地搖頭,口中卻道:“沒關系的,您開始吧。”

明明眼前一邊搖頭一邊說著願意的情況詭異,阮覓卻像是壓根沒有看到一樣,語氣還是像剛進來時那般,溫和帶笑。

“你喜歡這個顏色嗎?”

粟薇顫抖的弧度越來越大,搖頭的頻率也越來越快。雙眼瞪大直直看著阮覓,反道:“喜歡。”

“好的,我知道了。”

這句話像是幹涸已久後的第一場雨,落下的瞬間,讓整片土地重煥生機。

也讓粟薇渾身的顫抖慢慢停了下來。

她壓住喉嚨裏的哭腔,再開口時已經不帶半點異樣了。

“那就麻煩您了。”

兩人的話完全沒有可疑之處,簾子外的那日松神色終於變得自然。甚至開始和陳章京搭話,想要從他口中得知阮覓的具體身份。

可陳章京向來寡言少語,就算那日松說上一大通,他都不一定回上一句。

僅是站在那兒,便給人一種沈肅的壓迫感。

漸漸的那日松也就止住了話,訕訕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阮覓帶著粟薇走出來。

那張臉上打了胭脂,白裏透紅,就連眼尾都透著三月粉桃的色澤,美不勝收。那日松一下子就看直了眼。

心中對這個胭脂方子更加勢在必得了。

看著他的眼神,阮覓也明白對方這會兒在想什麽。她沒有催促,而是很貼心似的將胭脂盒子遞了過去。

“您可以慢慢想,這盒胭脂便當作今日的見面禮了。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那日松自然是求之不得,連聲說好。

隱晦地朝粟薇點了點頭後,阮覓帶著陳章京離開。

回了住處,其餘人也都回來了。

他們打聽的那些人,都還活著。而且確實都喪妻過,只不過有些人如今又有了新的妻室。

至於他們妻子的名字,和去世的年份,這些太過顯眼的事情他們並沒有問。

阮覓聽過後,將粟薇的事情說了。

“她應該是聽懂了我的話,只是更詳細些的事情需要當面談談。你們能不能在不驚動那日松的情況下把她好好帶過來?”

參加比試的十人中,自然有功夫好的。隱蔽身形,潛入普通人家中應該做得到。

陳章京和江連年都點頭。

“那好,你們倆晚上一塊過去,小心些。”

……

這一天,恢覆了精力的蒼國人四處亂轉。還好巧不巧地總是跟在阮覓他們身後,一看便能猜出來他們打得什麽主意。

只是今日重點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下午時只不過是故意出去晃悠而已。

蒼國人跟了一下午,無功而返。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在黃昏的時候得到了阮覓他們曾經的那個線索。

最高的。

在這方面,蒼國人顯然並不蠢,不一會兒便知道這指的是一座山丘。

只是他們為了追上阮覓一行人的進度,壓根不願意等到晚上。在黃昏的時候就急匆匆決定動手了。

把人打暈之類的肯定會吸引更多人的註意力,於是格桑讓隊伍中長相姣好的女子過去和那個守山人搭話。

僅幾句話的功夫,守山人便跟著她離開了。

格桑等人趁機進了山丘。

而蒼國女子那邊,她用自己迷了路當借口,想要守山人給自己指路。沒想到對方竟然趁著她轉身的時候想把她打暈。

好巧不巧的,這位蒼國女子,在自己國家中也是個足以與男子一較高下的勇士,哪裏會這般輕易就被偷襲?

她反手扣住守山人的肩膀,一腳彪悍地踩在他背上。將人壓得慘叫連天。

“說出你的目的。”女子聲音冷冷。

守山人一開始不願意說,可後來痛的厲害,實在沒忍住什麽都說了。

聽後,蒼國女子臉色越來越沈。

……

黃昏過去,夜幕降臨。

眾人依舊聚在阮覓的房間裏,即使不得不人貼著人坐,他們也絲毫不覺得擠似的,誰都不肯出去。

忽地,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三短一長。

阮覓站起身去開門。

陳章京走進來,身後是粟薇與江連年。

“怎麽樣?”阮覓放輕聲音。

“沒有人發現。”

“那便好。”

她看粟薇有些抖,便攙扶著她走進來,帶著她坐在提前準備好的高凳子上。

“謝、謝謝。”粟薇緊緊攥著阮覓的手,手心冰涼一片,像是在奔騰的水流中驚恐地抓緊唯一的繩索。

阮覓頓了下,沒有離開,反而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別擔心,都會好起來的。”

粟薇深深吸了幾口氣,開始說他們想知道的事。

不是因為阮覓身上有著令人信服的光環,正義凜然的氣場,只不過是粟薇此時別無選擇罷了。

她只能選擇相信他們,若是錯過這次機會,她將永遠無法逃離這裏。

“我原是蒼國人,一年半前,家鄉突然有商隊駐紮。他們帶來了許多新奇好玩的東西,我一時貪玩,回去的時候也晚了。趕回去的時候突然被人打暈,再醒過來的時候,便到了這裏。”

“這個地方的人……”粟薇喉嚨哽咽,幾乎無法說出話。

阮覓小心地給她順著後背,沒有說話。有些事只能自己慢慢調整。

顯然,粟薇是個堅強的女子。她捂住眼沈默一會兒,還是擡頭繼續道:“這個地方的人,都會從商隊那裏買人。每當商隊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便有很多女子被他們買下。等這個地方的女子再次不夠的時候,商隊就會繼續從外面帶人回來。”

即使早就猜到,阮覓也抿緊了唇。

披著一樣的皮囊,下面卻是腐爛的臭肉。

不是人,也沒有資格被稱為人。

“以前有人想要逃出去,可還沒有出村子,就被抓住了。”粟薇眼中閃過驚恐,她不自覺的抓緊阮覓的手,指甲陷入肉裏。

阮覓沒有松開,反而用另一只手溫和地反握住她。

手心溫熱的觸感一直傳遞過去,帶給粟薇力量。

“來這裏的每一個人,都不允許與女眷接觸。一旦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接觸了,輕的被趕出去,重則被那些人亂棍打死。”

所以,沽源村的事情才一直沒有傳出去。

而村子裏面的人,又有誰沒有買過女子?

當誰都做過同一件惡事的時候,他們變成了最堅固的盟友,有著共同的利益。不會輕易背叛,也不會允許旁人窺探。

粟薇來沽源村的時間不長,平日裏都在被囚`禁在家中不能出去,說出的這些事情已經是她知曉的全部了。

說完後,她不安地看向阮覓,想問什麽,最後卻還是沒有開口。

“放心吧,”阮覓蹲在她面前,眼眸帶笑,“再過幾日,你想要的,都會有的。”

自由,與鮮活的生命,從來不應該被禁錮。

……

為了不打草驚蛇,只能委屈粟薇再忍受幾日。

陳章京再次將粟薇送了回去,離開前,粟薇鄭重地向眾人道謝。

像是突然就有了重擔壓在肩頭一般,房間內眾人臉色都嚴肅起來。只是除了少數幾個表情一貫匱乏的人。

就連白頌,那漫不經心的臉上,都染上更深的陰鷙。

這個晚上,就算強逼著自己入睡,卻沒有誰真的睡著了。

翌日。

阮覓依舊什麽都不知曉一般在沽源村內閑逛,遇見了同樣漫無目的的魏驛藺。

兩人都是走著走著,才發現有個人堵在了自己面前。

一擡頭,才發現是誰。

魏驛藺臉上原本沒什麽表情,連一貫溫和的神色都隱了下去。

這樣子的他,有些異樣的冷漠。可是一看到阮覓,他便楞了楞,僅是眨眼的功夫又笑了起來。

“阮姑娘。”

阮覓沒有說話,於是兩人就這樣並肩行走,慢慢走出了集市,來到了泛黃的草原上。

起起伏伏的草地,時而高,時而低。

走得累了,阮覓便索性盤腿坐下來。

“剛才在想些什麽?”她仰頭看天,眼睛因為刺眼的光線瞇起來。

魏驛藺也學著她的樣子擡頭看天,臉上的笑有些空洞。

像是累極了,迷茫又仿徨,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沒有歸處,也沒有來處。

如同一朵雲,在天空漫無目的的飄著。除了消逝,永遠不會停下來,也永遠找不到能夠收留它的地方。

阮覓也沒有催他,而是保持著仰頭的姿勢。

只是剛才在看太陽,現在已經開始觀察天上雲朵的形狀了。

從白羊看到小狗,再到那朵花兒一樣的雲消失不見,魏驛藺才輕聲道。

“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那時候,教我識字的先生說,日後就算入不了朝堂,也要用自己所學照拂百姓。世道艱難,縱然明君當朝,可還是有許多他看不見的東西存在。”

“百姓貧苦,艱難,所以我們要更加耐心。”

他停頓一下,才繼續道。

“平湘多水患,那年我跟著老師投入皇子麾下,前往平湘治水。可是那年天降大雨,連日不休。他們怒罵朝廷不作為,手下多酒囊飯袋。”

“我們幾夜不曾闔眼,只差半日的功夫便能將決堤口堵住。”

“可他們不願意等,與以前那位先生所說的脆弱,艱難,完全不同。扛起家中利器,咒罵,廝打,推搡,如同堤岸那一頭崩騰而過的洪水,無人能夠制止。”

“人在憤怒時都會做出與尋常時候截然不同的事,失去控制,無法思考。但我始終想不通,為何那把鐵鍬,不敢落在中飽私囊的官員頭上。反而落在了同樣弱小的修堤人身上。”

阮覓終於覺得眼睛酸痛了,她閉上眼緩了一會兒。

“人性醜惡,所以你覺得當初先生說的那句話是錯的,是嗎?”

身邊的人沒有回答,但很多時候,沈默往往代表著肯定。

他確實是失望了。

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沒有意義。

故而他狼狽逃走,如同喪家之犬。

以前的魏驛藺一腔熱血,縱然一直用儒雅外表掩飾自己,可那少年心性,改變這王朝地下沈腐臭肉的決心就如他的傲骨一般,錚錚不屈。

少年人認定了一件事,便從來不會覺得自己做不到。

他滿心期望地跨過泥濘與荊棘,即使一身汙垢,遍體鱗傷,也不覺得苦。

可後來,他站在滔滔洪水中。

腳下一塊將碎的浮木搖搖欲墜,面前大腹便便的官員不斷打開閘門讓水沒進來,身後是雙目通紅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正拿著兇器往另一個弱者身上砸。

水混合著血,將魏驛藺淹沒在其中。

無法呼吸,無法出聲。

這時候,當年那個少年才明白,這個世界,太大太大。

無可奈何之事,太多太多。

於是他舍棄一切,懦弱地成了巷子裏那個略有心機,不學無術,旁人口中沒有出息之人。

少年意氣,一去難回。

如今再見識到世間的醜惡,魏驛藺身上的無力感便更多了一層。

無法忍耐,以至於在她面前開了口。

可說完之後卻又覺得這樣只是讓這世上多增了一個苦惱的人罷了。

魏驛藺嘆了口氣,聲音刻意變得輕快。

“出來許久了,我們回去罷。”

他站起身,見阮覓依舊坐在那兒不動,便好笑地伸出手放在她面前。

“起嗎?”

阮覓不但沒有搭著他的手站起身,反而整個人往後躺去,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我不走,你自己先走吧。”

這話讓魏驛藺錯愕一瞬,他看著閉著眼好像睡著了似的少女,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躺了下來。

感受著冬日的風拂過臉側,留下令人牙疼的寒冷。

驀地,身旁少女有些淡的聲音傳過來。

“你說想走,最後還是因為我留了下來。那你不想管了的時候,不還是會因為那些需要你的人留下來嗎?”

“其實你自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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