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是明州府下轄的一個縣城，除了安化縣城，周邊的一些鄉村也隸屬安化管轄。江南本就富庶，離著京城又遠，許多規矩也不似京城一般嚴謹，比如，京城夜裏有嚴格的宵禁，而安化則有夜市。

盛夏裏江南也是一樣的炎熱，白天街上的人都少些，到了傍晚時分，太陽落山了，習習的涼風吹起，街邊就多了大大小小的攤位，點著燈籠做生意。恰好十五，月光灑在街頭，雖不比白日陽光，也能看的清清楚楚，許多人索性也不點燈籠了，長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沈清燁一家來到安化已經兩年多了，雖說安化本身就富庶，但沈清燁也沒打算庸庸碌碌的混個政績，這兩年多的縣令做得也並不輕松，但看著安化百姓的生活有所改善，這一切付出便也不算白費。花了兩年多的時間，要做的事也步入了正軌，趁著盛夏裏晚間也不冷，沈清燁特地挑了個月光正好的晚間，帶著裴靜姝和孩子出門逛夜市。

安化城不大，從前是沒有夜市的，也是去年安化建了碼頭，南來北往的人多了，才漸漸有人將店面開到晚上，這樣一來，又吸引了不少小攤販來擺夜市，也就漸漸地熱鬧起來。裴靜姝先前就聽說有夜市，只是孩子小，將孩子留在家中她不放心，帶上又怕看顧不過來，也就一直都沒有機會出來逛逛。

沈清燁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挽著裴靜姝，兩人從縣令的宅子出來，便是安化最熱鬧的長街，沿著長街出城，便是去年新建的碼頭。安化縣並不臨海，但有運河經過，從前也有人提過建碼頭，只是花費不少，建成之後的效果也說不清楚，從前的縣令圖個安穩，便放棄了建碼頭的想法。

到了沈清燁做了縣令，雖也不免因此而猶豫，但權衡之後，覺得利大於弊，最終還是決定修建碼頭。安化地理位置好，海外的客商從明州港轉入運河，不管是前往內地還是北上京城，都要經過安化，碼頭一建好，在安化碼頭修整用膳的客商很多，安化的酒樓客棧首先繁榮起來，隨著客商多起來，安化優質的土產也走了出去，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整個安化已經大變了模樣。

知道街上有不少小吃攤，裴靜姝索性沒有吃晚飯，餵飽了兒子，又吃了些點心墊了墊肚子。沈清燁瞧著好笑，但也陪著她一起，從府裏出來，到底還是擔心裴靜姝餓著肚子，指了指前面的餛飩攤子，道：“咱們吃點東西再走吧！”

那餛飩攤子不少人圍著，一看就生意不錯，裴靜姝點點頭，道：“好！”

攤子不大，餛飩卻有好幾種，裴靜姝見有人端著紅油油的一碗，看上去倒有些像紅油抄手，不由道：“我要那種！”

沈清燁看了一眼，早年替永寧侯做事，他也算見多識廣，知道那是海外來的辣椒，最初時是富貴人家觀賞用的，不知幾時起，已經被搬上了餐桌。江南飲食更清淡些，就沈清燁本人來說，辣椒做的菜他吃過，但還真沒見過這麽紅油油的一碗的，難免猶豫了一回，道：“這麽晚了，要不還是吃點清淡的吧！”

裴靜姝看了沈清燁一眼，沈清燁立馬改了口，“你跟小果兒先坐著，我去買餛飩！”

裴靜姝滿意了，接過孩子尋了個地方坐下。餛飩攤人不少，裴靜姝抱著孩子坐下，對面坐著一對小夫妻，帶著個四五歲的女孩子。

萍水相逢，裴靜姝只同人點了點頭，便將小果兒放在旁邊坐著，取出帕子擦了擦面前桌上的水。對面的小夫妻正端著碗吃餛飩，小姑娘面前一個小碗，自己拿著筷子吃，見小果兒看她，小姑娘笑笑，將自己面前的碗推過來，對小果兒道：“弟弟，你吃！”

小果兒平素出門的時間少，認識的同齡人也不多，遇見沒見過的小朋友既好奇又有些害羞，小姑娘真把碗推過來，小果兒反倒往裴靜姝懷裏一鉆。裴靜姝被逗得一笑，對小姑娘道：“你自己吃，他已經吃過了。”

小姑娘生得漂亮，一雙黑葡萄一般的眼睛仿佛會說話，被裴靜姝拒絕了有些委屈，倒是她旁邊的女子看了她一眼，道：“快吃吧，不是想看雜耍嗎？吃好了爹娘帶你去！”

小姑娘點了點頭，沒有再往小果兒這裏推，自己吃。不多時，沈清燁就端了餛飩來，一碗清湯的，另一碗飄著紅油，不過顯然沈清燁跟人說了的，這碗裏的紅油明顯比先前那一位客人的少多了。

裴靜姝倒也沒計較這個，兩人坐下吃餛飩，小果兒就被爹娘夾在中間，看看爹爹碗裏的又看看娘親碗裏的，小家夥有些不高興的撅起嘴，道：“娘，為什麽沒有小果兒的？”

沈清燁想起出門前裴靜姝先餵飽了孩子，雖然是孩子小，不好吃外面的東西，但總覺得不太厚道，將自己碗裏的清湯餛飩揀了一個餵給兒子，道：“好不好吃？”

小果兒點點頭，又聽他爹爹道，“那小果兒還要不要？”

吃飽了的時候，好吃的就沒什麽吸引力了，小果兒雖然覺得爹爹的餛飩挺好吃的，但聽爹爹這麽問，還是搖搖頭，道：“小果兒不餓。”

小果兒不吃，裴靜姝兩個就自己吃，倒是對面的小姑娘吃完了自己碗裏的，便走過來跟小果兒玩。小果兒接觸的同齡人不多會害羞，但膽子卻不小，一張桌子坐了一會兒，至少看眼熟了，小姑娘拿了風車逗他玩，小果兒便主動跟小姑娘互通了名字，兩家大人就在旁邊，倒也沒有阻攔。只是，在小姑娘邀請小果兒去不遠處看捏糖人時，小果兒又縮回了裴靜姝身邊，顯然不肯離開父母身邊。

小姑娘被拒絕了有些不高興，也就回到父母身邊，倒是她母親摸摸她的頭，道：“你也不許去，等會兒爹娘帶你去才行。”

對方來得早些，夫妻倆吃好了領著小姑娘離開，裴靜姝碗裏的餛飩還剩下小半碗。本就是萍水相逢，裴靜姝兩人只跟對方點了點頭，目光便又放到自己面前。

等兩人吃好了東西牽著小果兒往前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街邊的商鋪都點著燈籠，門前的小販也點上一盞燈籠照亮，整個街市倒比白天更多幾分溫柔浪漫。小果兒自己走了一段，便發現他的身高在街頭許多人當中一點都不占優勢，頓時不肯自己走了，沈清燁也寵他，將兒子抱起來，坐在肩頭上，小家夥高興得直拍手。

“萍兒姐姐！”小果兒坐在沈清燁肩頭，突然伸出肉乎乎的手指著前面。

先前在餛飩攤跟小果兒玩的小姑娘就叫萍兒，裴靜姝順著小果兒的手看去，只見前頭先前見過的女子正抱著一個小男孩，還伸手推另一名年輕女子，口中道：“這是我兒子，那才是你女兒，你便是想要個兒子，也不能強搶我兒子啊！”

“娘，你別不要青兒啊！”小姑娘眼下哭得滿臉淚，小手抱著那婦人，一副委屈的模樣。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的，那小姑娘哭得真情實感，那婦人抱著孩子也哭，那小男孩從沒見過這樣的情形，年紀又小，說不清楚別的，便只哭著喊娘，旁人也看不出他哭喊的娘是哪一位，偏又有那男子在旁幫腔，證明男孩子是他們的孩子。這樣一來，旁人便更多的偏向那一對夫妻，而去指責那小姑娘抱著的婦人。

若非剛才親眼看到那小姑娘喊那一對夫婦爹娘，裴靜姝覺得自己都要信了，不由看向旁邊的沈清燁。沈清燁臉色有些嚴肅，一把將兒子從肩頭接下來，遞給裴靜姝，道：“你先帶小果兒回去，叫阿城去衙門找人來，這三人只怕還有同夥。”

他們當然可以揭穿這三人，沈清燁作為縣令，在安化還是很有威信的。但顯然的，這三人配合這麽默契，不可能是頭一回，甚至還有同夥暗中配合，眼下揭穿雖然可以救助這母子倆，卻更容易打草驚蛇，失去了一網打盡的機會。裴靜姝聽沈清燁這麽說，便將孩子接過來，點頭道：“你萬事小心。”

“放心！”沈清燁點頭，見那一家三口已經得手，夫婦倆抱著孩子準備離開，沈清燁趕忙跟了上去，這一趟就算不能抓住這個團夥，至少得把人家孩子給帶回來。

裴靜姝不敢耽誤，好在他們出門不算遠，裴靜姝抱著小果兒，小家夥似乎也知道爹娘忙正事，不哭不鬧由著裴靜姝抱著，很快就回到了自家宅子。將小果兒交給迎上來的雪青和奶娘，裴靜姝讓人將阿城叫來，吩咐他召集人手去接應沈清燁，阿城是沈清燁的心腹，聽裴靜姝這麽一說，便趕忙召集了人手出門。

裴靜姝交待了阿城出門接應，回到屋裏時，小果兒已經困倦的坐在奶娘懷裏，小腦袋一點一點的。裴靜姝看得好笑，將孩子接過來，奶娘便道：“小少爺回來便困了，卻不肯睡，非要等夫人來。”

到了母親懷裏，小果兒仿佛安心了，小腦袋拱了拱便老實睡了。裴靜姝將孩子安置到他的小床上睡下，向奶娘道：“你也去休息吧，小果兒我看著呢！”

裴靜姝和沈清燁疼孩子，小果兒也跟爹娘親，奶娘就只是幫著照看孩子，她倒是想刷一刷存在感，但效果不買賬，也就擺正了心態，用心做事領著月錢就罷了，有著照看小主子的情分在，日後總有她的好處。

小果兒睡下了，裴靜姝自己動手洗漱了一回，也躺了下來，只是睡不著，總惦記著沈清燁那邊的事，也不知是否順利。這般胡思亂想間，也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察覺到又動靜時，沈清燁已經回來了，正蹲在小床邊看孩子。

裴靜姝要起身，沈清燁按著她躺下，道：“你別動，我收拾一下就來。”

被沈清燁吵醒來，裴靜姝也清醒了，等他回來便問他，“人可抓著了？”

“都抓到了，又審問了一回，才晚了。”頓了頓又道，“他們是慣犯了，盯著的都是外地來的，專拐年歲不大的小孩子，那小姑娘便是誘餌，哄著小孩子一起玩，接著就顛倒是非，將人孩子強搶去，再尋著機會將小姑娘接走。”

裴靜姝想起今日小果兒同那小姑娘玩了一會兒，不由得心中一震，若是他們一個疏忽，讓人將小果兒帶走，裴靜姝簡直不敢想這種可能性。

“孩子我已經交還給他母親了，在那窩點找到的兩個孩子還要去尋他們的父母，等送回他們父母身邊，也算咱們做了一件好事。”沈清燁握了握裴靜姝的手，心想還好小果兒聽話，他們說不許跟旁人走，小家夥也跟新朋友玩，卻是不肯跟人離開的。

“先前不曾聽說有丟失孩子的，莫非這事從外地流竄過來的？”裴靜姝微微皺眉，哪家孩子不是父母的心肝寶貝，這些人簡直喪盡天良。

“問過了，是從臨縣流竄過來的，等我查問清楚了，再讓人去臨縣問一問，若是那邊丟的孩子，就給送回去。”沈清燁又看了看孩子，替他理了理小被子，才挨著裴靜姝躺下，“臨縣的鐘縣令年歲大了，不願意多操心，只怕有人報了案也不上心，這才讓這些人鉆了空子，跑到這裏來作案。”

沈清燁所言不錯，那些人也是仔細打探過，偷的也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普通百姓沒什麽依仗，孩子被偷走了，那鐘縣令只一味糊弄著，有兩個孩子已經被賣到了別處。沈清燁見那鐘縣令糊弄著，也沒再找他往深處去查，索性往上報到了明州府，明州知府是做實事的，很快就順著線索抓到了人犯，丟失的孩子也找了回來，至少眼下來說，算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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