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件拐賣孩子的案子在沈清燁辦過的案子中也不算小的，案子結了之後，明州知府也嘉獎了沈清燁一番，這一年的考績沈清燁也得了一個上等。沈清燁在安化做了快三年的縣令了，三年的考績都是上等，今年任滿就該回京述職，之後就算不能留京，大約也會挪一挪地方，按照大雍的慣例，州縣長官通常不會連任。

沈清燁的考績下來，趁著年前一家子就打算收拾著回京，述職之後也能在京城留一段時間，至於安化這邊，縣丞要到明年才考評，短時間由縣丞打理是沒有問題的。

小果兒來安化是還在繈褓中，對京城完全沒有印象，聽父母說要離開安化去京城時，小家夥便纏著爹娘問京城是什麽樣的，小小的人兒，還忙活著收拾自己的玩具。

這邊忙忙碌碌的準備回京，安化的鄉紳大戶便送了禮物來，這一趟沈清燁多半能升遷，送禮來的說著恭賀的話，有的是真心的，也有的還想攀一攀沈家。準備出行本就忙碌，還要處理這些事就更添了些煩躁，偏在這個時候，雪蘭道：“夫人，嚴主簿家讓人送了禮物來，除了一些特產外，還有兩個丫鬟。”

雪蘭沒說，那兩個丫鬟妖妖嬈嬈的，分明不是正經做事的模樣，只是人家說是普通丫鬟，又是賀禮，他們總不好跟人去爭這個。

裴靜姝見雪蘭的臉色，便猜到了幾分。這個時候奴婢跟貨物一樣可以買賣贈送，送人當然也是可以的，不過少有給人送丫鬟的，要送的就不那麽正經了。沈清燁在安化做縣令，別人送禮物送美人也不是頭一回了，但將美人送到裴靜姝面前倒是頭一回，裴靜姝微微挑眉，道：“走，去看看。”

“夫人！”雪蘭在裴靜姝身邊服侍也有幾年了，自是一心都為著主子的，見到旁人給主子送來這麽兩人添堵，她也生氣，見主子不單不氣，還要去看，頓時氣得跺腳。

“好了，又不是他們送來，我就得用的。”裴靜姝好笑的拍拍雪蘭的肩膀，沈清燁在地方做官，當然不可能油鹽不進的非要當個清官，那他的工作也別想做下去了，但沈家不缺錢，沈清燁處理這些心裏也有桿秤，幾年下來也算游刃有餘。像這種送美人的，真與人計較與人爭辯反而落了下乘，但人送來了，日後怎麽處理，還不是他們說了算的，難道還能讓這麽兩個人牽著走不成？

來送禮的是嚴家的管家，見裴靜姝親自來接見，臉上不著痕跡的添了幾分笑意，行了禮，這才將禮單遞了上來。裴靜姝也沒跟這個管家多說，點了點頭，便讓人將嚴家管家送了出去，這才去看那兩個丫鬟。

嚴家送來的其他都是尋常土特產，不算貴重，而這兩個丫鬟卻稱得上美貌，被留在裴靜姝面前，只嬌嬌怯怯地低著頭，不敢擡頭看裴靜姝的模樣。

裴靜姝也算明白了雪蘭不高興的原故，這兩個丫鬟看上去頭都不敢擡的模樣，但細看那模樣、那姿態，分明是專門訓練過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她這個女主子。但還是那句話，既然送到了她手裏，這兩人用不用、怎麽用，都是她說了算，裴靜姝只看了兩人一眼，便道：“這兩天府上忙，洗衣房還缺人吧，她倆就先去洗衣房做事吧！”

大冬天的，洗衣房可不是個輕松的活計，兩個丫鬟臉色一變，偏偏面前的是裴靜姝這個女主子，而不是沈清燁這個男主子，她們心裏再有什麽想法，也不敢當著裴靜姝的面說出來。躊躇了片刻，終於有一人道：“夫人，奴婢們是嚴主簿送給沈大人的……”

言下之意，她們應該由沈清燁來安排，但裴靜姝只將兩人的賣身契拿出來展示了一番，道：“既然送到了府上，就是府上的丫鬟，難道嚴府還有丫鬟挑三揀四自己挑差事的？”

做奴婢的賣身契在主子手裏，別說自己挑差事，主子不滿意了直接發賣也就是一句話的事。至於嚴家，她們倒是敢擡出嚴家來說話，卻也知道她們送到了沈家，賣身契都給了，嚴家難道還會管她們在沈家做什麽？知道裴靜姝不是好糊弄的，兩人不敢再多言，跟著雪蘭往外走。

雪蘭領著人出去，裴靜姝看向雪青，道：“這兩天你註意盯著這兩人。”

“夫人覺得這兩人有不對？”雪青隱隱覺得不對，只是細想又想不出所以然來，聽裴靜姝這麽說，便多問了一句。

“嚴家送禮必定有所圖，只是這個時候了，咱們眼看著就要回京去了，難不成還能將嚴主簿帶上不成？這個時候專門送兩個人過來，還送到我面前來，就有些不尋常了。”裴靜姝想，按照常理，這倆人送到女主子面前，女主子也不會給什麽好臉，頂多就是送到明面上了，不好直接趕出去，但她們還沒見到男主子呢，難道她還能因此遷怒自己夫君不成？這麽看來，送這麽兩人來，嚴家要的便是這兩人留在沈家。

雪青恍然，點頭道：“夫人放心，奴婢盯著她們，保證她們翻不出什麽大浪來。”

這事安排下去，裴靜姝也就沒再將心思放在這兩個丫鬟上面，要出遠門，需要安排的事情還多著呢！

進了臘月，安化的事情安排妥當，沈清燁就帶著妻兒啟程離開安化，前往京城。冬日裏天寒，越往北，天氣越發寒冷，加上帶著孩子，怕孩子遭罪，帶的東西就更多些，就在裴靜姝幾乎都要忘了那兩個丫鬟時，雪青過來稟報，“夫人，那兩人有動作了。”

嚴家送來兩個丫鬟的事，沈清燁聽裴靜姝說起過，此時聽到雪青的話，不由皺眉，道：“她們做了什麽？”

冬日裏運河有部分封凍，坐船只能到洛州，再往北就得乘馬車。沈家人才剛換乘了馬車，離京城還有五六天的路程，這個時候動手，莫非是想他們一家在路上出事？

“奴婢將她們往外傳的消息截下來了。”雪青是裴靜姝身邊得用的人，做事也一向沈穩可靠，見那兩人往外遞消息，雪青也沒急著拿下她們，而是將消息截了下來，又讓人盯著送信的人，這才匆匆來找裴靜姝。

裴靜姝接了紙條打開看，只見上面寫了時間，正是今天下午。裴靜姝一時摸不清對方想做什麽，但沈清燁掃了一眼，便道：“按照現在的速度，今天夜間咱們會在前頭的雙河縣休息，大約是在雙河縣或是城外準備了埋伏吧！”

此時路途並不算安全，難免遇到山賊土匪，這樣來看，更大的可能是在進城之前，只要想法子拖一拖時間，讓他們趕不上進城，在城外遇到點什麽事也並不奇怪。

“那咱們怎麽辦？”裴靜姝微微皺眉，對方必定是有準備的，而他們就算有護衛隨行，長途跋涉消耗精力，若是落入別人的圈套，就算能保全自身，也難免傷亡。

“放心，我來安排。”沈清燁安撫地拍拍裴靜姝的手，“午間能到前面的青雲鎮，咱們不急著走，就在鎮上住一晚，到時我帶人去看看，若能為民除害也是好事。至於那兩人，抓來審一審，看是什麽人在後頭搞鬼。”

沈清燁在安化做官，跟上下官員合作還算不錯，那嚴主簿，雖說做事的原則不大一樣，但也沒有深仇大恨，如此，最大的可能還是有人指使。

永寧侯府有私衛，永寧侯就這麽一個兒子，沈清燁外放做官，永寧侯也安排了好手跟著，平素只充作尋常護衛。有這些人跟著，沈清燁去這一趟也算有保障，裴靜姝還是叮囑了一回，等到了青雲鎮，沈家包了鎮上的一家客棧，裴靜姝帶著孩子留在客棧，沈清燁就領著人離開了。

沈清燁前腳走，裴靜姝就讓人將急的團團轉的兩人帶了過來。

“你們是自己說，還是要我來拷問？”裴靜姝微微垂眸看眼前的兩人，眼中盡是冷意。

見這情形，兩人便知她們已經暴露了，其中一個嚇得渾身顫抖，連忙道：“我說、我都說，求夫人不要殺我。都是嚴大人叫我們做的，我們想著只是傳個消息，不是什麽大事，他們又給了錢，答應辦成了事就給我贖身，我、我就答應了。”

裴靜姝點點頭，示意身邊的人將她帶下去，看向另一個，道：“你呢？你也是為了錢財做這事的？”

眼前的人格外冷靜，連先前柔弱嬌羞的模樣都不裝了，只冷冷道：“成王敗寇，有什麽好說的？”

“所以，你圖什麽？”裴靜姝也不意外，低頭看她，“鐘姑娘委身為奴，也算得上臥薪嘗膽了。”

聽裴靜姝說出自己的身份，鐘姑娘臉色微變，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我落到今日，不都多虧了沈大人麽？我要為父親報仇，有什麽問題？”

裴靜姝讓人查過這兩個人的來歷，另一個沒什麽問題，眼前的鐘姑娘，卻是前臨縣縣令之女。因為先前拐賣孩童的案子，鐘縣令被革職查辦，只得回鄉養老，偏當地一大戶因為這個案子丟了孩子不說，孩子還不幸夭折，鐘縣令革職回鄉就遭到了對方的報覆，短短不到半年的時間落得家破人亡，這位鐘姑娘也因此流落為奴。

裴靜姝不覺得沈清燁做錯了什麽，那鐘縣令但凡對百姓的事上點心，也不至於最終落得這個下場，不過牽連自家，“所以，你是怎麽說服嚴主簿配合你的？”

“這還用得著說服？”鐘姑娘冷笑，“沈縣令斷了他的財路，他正怨恨沈縣令呢，又不用他做什麽，不過配合我一番，還用得著猶豫麽？沈夫人還想問，我怎麽聯絡劫匪的？也用不著費力，那邊本就有匪徒，我只告訴他們有官員攜家眷路過的時間，他們自己就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

裴靜姝對上鐘姑娘的眼睛，心道，那鐘縣令若有這份本事，也不至於落到這個下場。那鐘姑娘也冷哼一聲，道：“你不用可憐我，我最恨的，就是這輩子投胎做了女兒身！”

這時候的女子也有出門做事的，但多是生計所迫的貧寒女子，鐘縣令官位不高，鐘姑娘好歹也是官家千金，拋頭露面出門做事鐘家必定是不許的，甚至，女子在家中不受重視，只怕她想對父親說什麽，父親都不會聽，想想裴靜姝最初求裴老丞相做主花了多大力氣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就交給官府吧！”裴靜姝有想過會不會有什麽人針對永寧侯府，但要說起來，這手段也太過拙劣稚嫩，不太想專門預謀的。裴靜姝對這位鐘姑娘還有幾分欣賞，但做了事自然要承擔後果，何況已經對沈家存了惡意的，她也沒那麽大心想著去改造對方，如此，交給官府就是最簡單利索的解決辦法。

天黑前沈清燁回來了，裴靜姝有些擔心的迎上去查看，確定他沒受什麽傷才坐下來說話。將今天審問出來的情況說了，不由搖頭道：“為著這事怨上咱們家，咱們也算冤枉。”

“他們未必不懂這是非曲直，不過是怨我斷了他們的富貴榮華罷了。”沈清燁搖頭，念書時想得多，等真做了官，才明白這一聲父母官，不單單是宏圖大志，也不只是榮華富貴，更多的是責任擔當。將那拐賣孩童的案子上報時他不是沒想過會遭人怨恨、會與人結仇，但難道就看著那些無辜孩童遭難？沈清燁覺得若是那樣，他不如脫了這一身官袍，回去等著繼承爵位。

裴靜姝聽出沈清燁語氣裏帶著愧疚，他想做個好官，卻也給家人帶來了危險。裴靜姝不由心中感嘆，世上有什麽是沒有風險的？哪怕守著家業做個富家翁，也有家道中落的風險呢，握著沈清燁的手，道：“我曾經聽過一句話，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我不求你爬上多高的官位，但既做了這個官，總要對得起這一方百姓吧，你沒有錯的。”

“何況，也不單單是這些不好的，你忘了，當時拐賣孩童的案子告破，還有人大老遠跑到安化來謝你的，你做的是大好事啊！”知道他心裏有壓力，裴靜姝盡力寬慰他。

“你說得對，官總要做的，日後我也會更周全些，護著你和孩子，這又不是不能兩全的事！”妻子這般寬慰他，沈清燁也定了心，眼中盡是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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