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音漫長的一生中有過很多稱號。

幼年時期的她是其它妖獸口中的“龍肉”, 長大了是山林中令妖獸頭疼萬分的“那條龍”，後來她成了凡人界安平縣縣令家的“大姑娘”，再後來, 是玄門通緝榜第一的妖龍、極北冰原的龍神。

還從沒聽人喊過自己妖神。

“您就是我們的妖神！”土螻因為角被羲音摁住, 被迫將脆弱的脖頸暴露在刀子似的寒風裏。原本對於妖獸來說, 將弱點暴露在強者眼前會覺得不安，更覺得屈辱, 本能地想反抗。

但土螻卻像是陷入某種狂熱的情緒, 不僅不怕, 反而裂開羊嘴, 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保持著受制於人的姿勢笑得越來越癲狂。

顯然是有點瘋病在身上的。

羲音懶得和它掰扯, 在識海中問天道，【道道, 怎麽回事？】

天道比她還懵，【我不知道啊。】

【你也太水了吧？】

面對羲音的質疑, 天道直接破罐子破摔, 【我水了這麽多年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羲音：……

這天道還能好嗎？

羲音手下用力, 掰斷土螻一根尖角，反手將鋒利的尖端抵住它的氣管，語氣森冷, “笑夠了嗎？”

因為頭頂的劇痛, 土螻稍微清醒了一些，起碼能正常對話了, 只是它絲毫不在意抵在脖子上的銳器, 無畏道：“如果能死在您的手中, 將是我無上的榮幸！”

羲音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這種感覺就好比明星遇到了狂熱私生飯。說話吧它不聽，直接動手吧它跟個抖M似的求之不得。

好在土螻清醒過來以後，想起了羲音之前問的問題，雖然語氣還是帶著令人不適的迷亂，但好歹回答了。

“一千年前，您血洗仙門大會，從此我們妖族有了喘息之機，得以發展壯大。這些年來，我們妖盟沐浴著您的光輝，踐行著您的精神，團結在您的圖騰之下……”

“行了行了。”羲音打斷它的馬屁，差不多明白自己為什麽莫名其妙就成了妖盟的妖神。

妖生性散漫，各自為政。妖盟高層想要將所有妖集結起來，就必須扯一個能夠服眾的幌子。

羲音足夠強大，血脈天生淩駕於所有妖獸之上，更重要的是，對於妖盟來說，她的存在只是個傳說。

這樣一個令妖族既怕又敬，還不管事兒的存在，可不就是現成的幌子。

她又問：“你剛才說雪豹……它在哪兒？”

……

狹長幽深的裂隙之下，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世界。

地面上刻印著一個巨大的法陣，法陣中的符文流轉的詭異紅光，是這片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一只牛犢大小、渾身雪白的豹子躺在陣眼中，血液源源不斷從它身上滲入法陣之中。

法陣上方一米處漂浮著一棵樹一樣的東西，樹幹有兩人合抱那麽粗，越往上越細，到頂端變得尖銳，中途分出幾根較細的樹杈，樹杈同樣越往上越尖銳。

這棵樹似乎已經枯萎了很久，看不清原本的色澤，只能看到縈繞其上的黑氣。法陣中的銘文不停鉆入枯樹，肉眼不可見的濃厚能量散溢開來。

不化骨穿著一身黑底繡金的西服，長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長眉入鬢，氣度華貴，把人靠衣裝幾個字展現得淋漓盡致。

它盤膝坐在法陣旁，貪婪地吸收著聖物中散溢出來的能量。

如果說之前聖物在古墓中時散溢出來的能量是涓涓細流，那麽現在它散發的能量就如同江河奔湧。

要是自己當年就知道這個法陣，或者能抓到這只雪豹，那麽這些年修煉下來，它早就進化成了犼，又怎麽會受制於一個小姑娘！

“啊——”頭頂傳來驚聲尖叫，不化骨看也不看，一掌揮出。

這段時間，上面經常有東西掉入裂隙，不是誤入的妖獸就是修士。它和土螻守在這裏，就是防止有東西落到陣中，影響大陣運轉。

它現在的修為只差臨門一腳就能化神，無論是妖獸還是修士，都擋不住它一擊。因此，它揮出一掌之後，看都不看，收回手就要繼續修煉。

這時，卻聽噩夢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找到你了。”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不化骨心裏咯噔一聲，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起碼它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不見任何惶恐，只有從容。

它現在的修為和剛醒時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就算打不過那個人，應該也不至於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當它看清羲音的形象，卻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黑發少女蒼白的臉上濺了幾滴血，如同雪地上盛開的紅梅。一身白裙被血染紅了一半，沾滿鮮血的右手拖著土螻形容狼狽的屍體。

土螻頭上的角斷得只剩一個，被少女握在手裏，顯然它剛才就是被人提著角從崖頂上帶下來的。頸部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外翻，可見血管與頸骨，如同被猛獸利爪抓過。

不化骨一眼就看出，它的血被人放幹了。

放幹它的血的人，除了眼前這名修羅一般的少女，還能有誰？

土螻吸收聖物的力量，修為已經從元嬰初期進階到元嬰中期巔峰，連自己都沒把握能夠輕易制服它。

可是它上崖頂查看迷陣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慘死在少女手裏。

原本因為修為提升而生出的底氣如潮水一般消退，那種無力反抗的恐懼再度蔓延到全身。

少女丟垃圾似的將土螻的屍體丟到一邊，一步步向它走來。

隨著她的接近，不化骨心中的恐懼一點一點攀升到頂峰，沈默如同一只巨手，壓得它喘不過氣來。

終於，它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你聽我解釋……”

就在它絞盡腦汁想如何為自己的一去不返找理由的時候，少女伸出了手。

“別殺我！”不化骨能屈能伸，立刻跪了下去。

少女原本伸向它胸口的手因為這個動作落在它頭上，她低頭看了它一眼，灰藍色的眼睛冷漠至極，不帶一絲情緒。

不化骨原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少女只是將它的頭往旁邊一帶。不化骨被這力道帶得向側面翻滾了幾圈，這才反應過來，之前她伸手似乎不是想要殺它，是想把它撥開。

簡而言之就是根本沒把它放在眼裏，它跟擋路的石頭枯樹沒什麽區別。

它楞楞地看著少女從它原先站立的位置走過，來到散發著詭異紅光的大陣邊上。紅光由下而上地投映在她臉上，蒼白的臉顯露出一絲妖異。

少女將左手提著的東西往旁邊一丟，不化骨這才發現，她左手還提著一只兔子。

不，不是兔子，是一只假嬰境的訛獸。

“這個陣怎麽破？”她語氣中不含任何情緒，卻更加令人膽寒。

訛獸縮在地上瑟瑟發抖，它跟在羲音身邊這麽久，雖然這祖宗難伺候又愛發火，但它也是在土螻死的時候才明白，先前鬧脾氣的羲音是多麽溫柔和善。

她真正發怒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平靜得好似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海面，一切驚濤駭浪都掩蓋海面之下。

它記得，當土螻告訴羲音，她要找的那只雪豹正在用自己的血液維持裂隙底部大陣運轉的時候，羲音臉上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明明還有許多問題亟待弄清，比如底下是什麽陣，為什麽要用雪豹妖的血來維持運轉。

可這些羲音都沒問，她就那樣平靜又淡漠地，丟掉土螻的角，纖弱的手化成尖利的龍爪，一爪抓斷了土螻的脖子。

她面無表情地放幹了土螻的血，然後一手拎起訛獸，一手拎著土螻的屍體，跳下裂隙。

想到這裏，訛獸一點耍花樣的心思都不敢有，更不敢撒謊，“給我一分鐘，我觀察一下。”

一分鐘的時間不長，但它不敢多要，生怕羲音不耐煩。

羲音沒說話，也沒拒絕，只是盯著大陣中心的雪豹，臉上也沒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舒華變回人形，繞著大陣仔細觀察。一分鐘很快結束，它兩步躥回羲音身邊，狗腿得如同抗日劇裏的翻譯官。

“大人，這陣法的作用是利用雪豹妖的血，去激發上面那件寶物蘊含的能量。要是強行破陣，恐怕會反噬雪豹妖，除非用跟那寶物同源的東西，把雪豹妖替換出來。”

說完，舒華心中忐忑，自己說了這一大堆，實際上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破陣。那寶物究竟是什麽，誰也不知道，上哪兒去找同源的東西？

比它更忐忑的是不化骨。它守著聖物修煉了近千年，要說跟聖物的關系，除了雪豹妖就只有它最親近。

雖然它也不明白為什麽聖物跟雪豹妖的親和度比它還高，但現在它已經沒空思考這個問題，當機立斷從地上彈起，用盡全力向裂隙上方逃遁。

羲音不用回頭就知道不化骨跑了，擡起手，虛空一抓。

不化骨沒飛出去多遠，熟悉的冰寒襲來，它的四肢百骸瞬間被凍結，就連體內流轉的靈力也被凍住，在一股強大的拉力下，它就以極快的速度墜落下去，狠狠砸在地上。

身體被凍得又硬又脆，它這一摔，直接將四肢摔得四分五裂。不幸中的萬幸是它已經被凍得麻木，絲毫不覺得疼。

“看住它。”羲音目不斜視地吩咐道。

舒華目睹了不化骨的慘狀，正在哆嗦，聽到羲音的吩咐，陡然松了口氣。會吩咐它做事，證明把它當自己人，一時半會不會殺它。

為表忠心，它三兩步躥到不化骨旁邊，將四散的肢體攏了攏，變回原形一屁股坐住，“您放心，只要我活著，它絕對跑不了。”

冰疙瘩凍得它屁股生疼，它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屁股，面上還是一派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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