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綜合素質大賽賽場外的傳送點還是空無一人。

張仁覺得有些納悶，心裏頭隱隱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慌。

“哎喲，老張, 親自守著呢？”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吊兒郎當的語氣一聽就是姬佑川。

張仁笑著回頭, 就見姬佑川提著個木匣子從遠處走過來，嘴裏叼了根沒點著的煙, 黑色的夾克敞開著, 露出裏面的白色T恤。

“這麽冷的天兒, 也不把拉鏈兒拉上。”張仁習慣性地說了一句, 才想起姬佑川已經是金丹修士，跟自己這種煉氣境的不一樣, 笑了笑轉移話題道，“你個臭棋簍子又來找我下棋？”

姬佑川把木匣子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放, 打開，露出裏面滿滿當當的瑪瑙象棋棋子, 木匣子攤開成了個象棋棋盤。

他拖來椅子坐下, 一邊將瑪瑙象棋往木質棋盤上拍得啪啪作響, 一邊反駁, 因為嘴裏叼著煙，說話有些含混，但中氣十足。

“說誰臭棋簍子呢？明明是你老愛悔棋。”

他一向沒什麽高階修士的架子, 張仁和他混熟了也沒多少尊敬, 拖過椅子坐下，上手擺己方的棋, “行, 今天就讓我殺你個片甲不留。”

姬佑川擺好了自己的棋, 將煙從嘴上拿下來，示意了一下空蕩蕩的傳送點，“怎麽樣啊？今天忙不忙，可別耽誤你正事。”

“嗐，哪有什麽正事。昨晚到現在，一個淘汰的都沒有。”

姬佑川臉上吊兒郎當的表情收了一些，眼睛瞇起，確認了一遍，“一個都沒傳送出來？”

“沒有，也不知道是今年新人實力強，還是局裏調低了比賽難度。”張仁擺好了棋，向姬佑川擡擡手，“你先走。”

沒想到姬佑川楞了半晌，突然站起來，椅子在身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今天先不下了。”

說完轉身就走。

張仁叫了幾聲，也不見他回頭，搖頭莫名其妙地說了句“狗脾氣”。看著面前擺好的棋盤，自己跟自己對局起來。

綜合素質大賽的賽場內不設監控，因為每個修士都有自己的底牌和秘密，不想讓人看見。而為了防止作弊，賽場內外不能以任何手段通訊。

姬佑川沒辦法確定賽場裏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他直覺情況不對。

每年新人大比都會有一些好逸惡勞的草包，進去後稍微遇到點兒危險就撕碎傳送符退出。更別說他作為比賽設計者之一，知道今年的綜合素質大賽難度有所提升，不可能到現在一個淘汰的都沒有。

但他沒有證據，暫時不能上報，只能自己想辦法。

他這次沒有開觀光車，右手掐了個劍訣，一柄殘破的劍出現在手中。

殘劍入手的瞬間，他整個人的氣勢一變，出鞘利劍一般的鋒芒劈開懶散的外殼，顯露出一兩分鐘咄咄逼人的銳氣。

手訣變換，殘劍載著姬佑川飛起，如同天邊流星，瞬息之間便來到賽場入口。

所有選手均已入場，大賽入口處只留了一個人守著，姬佑川到的時候，那人靠在號牌感應器的柱子上睡得正香。

姬佑川拍拍他肩膀，那人睜開眼，看清姬佑川的臉之後一個激靈就要爬起來，卻被摁在肩膀上的手壓得動彈不了。

陽光從姬佑川身後灑落，逆光中姬佑川臉上神色不明，語氣戲謔，“工作期間睡覺，玩忽職守。小鄭啊，你這樣可不行。”

姓鄭的修士沒想到姬佑川一個總隊隊長竟然記得自己的名字，一時間又是激動又是惶恐，臉上的表情便不自覺帶了些討好。

姬佑川笑呵呵地拍拍他肩膀，“起來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著，向小鄭伸出手。小鄭受寵若驚地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來。

姬佑川卻沒放開，手上用力，將人拉過來，靠近後低聲問：“傳送符你那兒還有嗎？”

“有有有，”小鄭急忙點頭，下意識地也壓低了聲音，“為了防止有選手入場之前忘記帶傳送符，我這裏存了備用的。”

“嗯，”姬佑川點點頭，目光掃視四周，嘴裏低聲說，“給我。”

小鄭有些納悶，卻也不敢問，從兜裏拿出錦囊。錦囊裏不止一個傳送符，他正要取一個出來，錦囊就整個被人拿走。

“我進去一趟，十分鐘後如果我沒出來，記住，”姬佑川盯著他的眼睛，表情嚴肅，“先傳信給首都隊隊長趙霆軒，告訴他賽場出問題了，然後上報給這次比賽的總負責人……叫什麽來著，哦，吳飛，是吧？”

他說的話信息量太大，小鄭一時沒反應過來，正待再問，姬佑川卻拍了拍他胳膊，越過他往入口走去。

小鄭急忙大聲提醒，“比賽進行中，外人不可以進入……”

話沒說完，姬佑川的身影已經沒入結界。小鄭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想起姬佑川剛才的話，急忙掏出手機開始計時，同時在心裏安慰自己：姬隊長的命令他不敢不聽，他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上面要追究，就追究姬隊長吧。

十分鐘過去，姬佑川依然沒有回來，小鄭臉色漸漸變了，意識到姬佑川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恰好這時，來換班的同事到場，他來不及交接，搶過同事開來的觀光車，油門踩到底，向傳送點駛去。

傳送點空曠的地毯上空無一人，醫療保障隊的張隊長無聊地趴在桌子上下象棋。

小鄭連滾帶爬地跑下觀光車，張仁看見他差點摔跤，好笑道：“小心一點，年輕人怎麽慌慌張張的。”

“姬隊長出來了嗎？”小鄭撲過來撐住桌子，急切地問道。

張仁一開始沒聽清他的話，只聽到姬佑川的名字，回答道：“他剛才急急忙忙禦劍走了。”

小鄭松了口氣，鬼使神差地確認了一遍，“是從賽場裏傳送出來的嗎？”

“沒有啊，他怎麽可能從賽場裏傳送出來……”張仁回答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什麽，問道，“他進賽場了？”

小鄭將剛才姬佑川的舉動和他的話覆述了一遍，張仁臉色難看地看了一眼空曠的傳送點，“壞了，出事了！”

……

賽場中絕大部分選手都發現了問題：妖獸的實力太高，而且還在飛速提升。

最開始他們湧入服務區尋求庇護，但很快就發現服務區的結界擋不住實力越來越強大的妖獸，他們又想到了賽區之間的結界可以阻攔妖獸，於是紛紛向著低級賽區狂奔。

築基境選手往煉氣境賽區跑，煉氣境選手往先天境賽區跑。

很快，煉氣境的妖獸實力普遍提升到築基後期，比起築基境賽區也安全不到哪裏去，幸存的選手們最後匯集到先天境賽區。

他們吸取了教訓，到達先天境賽區後率先清理了賽場中的怨靈和少量惡鬼，防止它們進化成厲鬼，到時候就真的玩完了。

先天境賽區面積本來就不大，所有選手同心協力，很快就將先天境賽場的威脅清空。

但是他們還是沒有徹底安全下來，因為擋在結界外的妖獸們氣息節節攀升，天上隱隱出現劫雲。

這麽多妖獸在這裏渡劫，哪怕有結界庇護，他們也沒法從劫雷裏活下來。

霍凝光站在幸存修士的最前方，看著瘋狂沖擊結界的妖獸。他覺得這些妖獸的狀態都不正常，像是被什麽東西影響，眼睛泛紅，口角流涎，神志不清，狀若瘋魔。

和書裏記載的受魔氣侵蝕後的樣子一模一樣。

魔氣的定義很寬泛，有強有弱，戰場上的血煞之氣是魔氣，人類強烈的負面情緒也是魔氣。可是能讓這麽多高階妖獸陷入暴動的魔氣，一定很強，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起碼在歷史記載中，不曾出現這樣強大的魔物。

……

羲音目光覆雜地看著漂浮在空中的所謂聖物。

離得進了，那種如影隨形的召喚愈發明顯，這東西給她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熟悉到當訛獸說要找同源物的時候，她第一時間就想到自己。

她目光一沈，擡腳踏入陣中。

入陣的瞬間，小雪豹身上不再滲血，法陣上流轉的紅光停滯了一瞬，開始竭力從她身上抽取力量。當她的力量進入大陣後，頭頂的聖物散溢出來的能量翻倍增加。

同源物替換，成功了。

不化骨透過訛獸屁股上的絨毛看到這一幕，心中的震撼無以覆加。

她竟然和聖物同源？！不是親和，而是同源！她是什麽人，她和那位大人有什麽關系？！

羲音絲毫不在意大陣吸取的力量，那對她來說九牛一毛。她步履平穩地走到陣眼處，地上的小雪豹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緊接著，它瞳孔劇烈震動，心虛與害怕中還夾雜著一絲委屈，身後毛茸茸的大尾巴條件反射地搖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姿勢不大適合諂媚，於是急忙翻身爬起來。

因為失血過多，起身時一個踉蹌。對上羲音淡漠的眸子，它心虛地低下頭去，低到一半，又覺得自己沒錯，強迫自己梗著脖子擡起頭來直視羲音。

“這麽多年，你怎麽只長個子不長腦子呢？”羲音的語氣極輕極淡，像在耳畔呢喃私語。

但是聽在小雪豹耳朵裏，卻如同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它從小跟著龍神，一聽這個語氣就知道龍神是真的生氣了。

它心裏委屈，又恃寵而驕，梗著脖子大聲回答：“他們殺了我爸！我想報仇，我要把他們殺光，有什麽錯？！”

聽聲音是個半大少年，語氣裏有著少年人特有的孤勇和莽撞。

羲音垂眸，沒什麽表情地看著它，“為了報仇，把自己搭進去，還不蠢麽？”

小雪豹正待反駁，後頸處的皮毛突然被人揪住，還沒反應過來，便腳下一空，整只豹子被丟出去幾十米遠，脫離大陣，摔了個四腳朝天。

它急忙爬起來，就看見陣中的羲音半身浴血，右手高高擡起，化作鋒利逼人的龍爪，輕描淡寫地往地上一抓。

無形的力量擴散開來，將小雪豹和訛獸掀翻過去，在地上翻滾幾圈才停下。他們擡起頭，就看見大陣紅光一閃，然後熄滅了。

陣破了。

羲音在陣中緩緩站直身子，黑發在身後狂舞。

突然，頭頂漂浮的枯枝似的聖物中發出紅光，那紅光破開縈繞的黑氣，在空中化成一條紅色的龍影，隨即，那黑氣也湧動著結成一條黑色龍影。

兩條龍影身形巨大，幾乎充斥整個峽谷，它們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吟，張開血盆大口，面目猙獰地向著陣眼中的羲音咬去。

羲音冷冷看著壓過來的兩條巨龍，灰藍色的瞳孔瞬間化為冰藍色豎瞳，雙手輕輕擡起，纖弱的手上散溢出濃郁的力量，正面迎上兩條巨龍。

她在兩條巨龍前面顯得那麽渺小，纖細的手臂還不如龍影嘴邊的胡須粗。就是這樣纖弱的手臂，不避不讓地插1進龍影的血盆大口之中。

這一瞬仿佛很長，又仿佛很短，舒華和小雪豹只看到兩條來勢洶洶的龍影在半空中停滯，像是被人按了暫停鍵，然後如流沙一般消散。

紅光寂滅，聖物落地，碎裂成快。

兩條巨龍的拼死一搏消弭得無聲無息。

不化骨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吞天蟒給它展示過妖盟多年的籌備，它知道這個陣和聖物結合之後有多麽強大的力量，堪稱毀天滅地也不為過。

它之所以願意屈尊加入妖盟，就是因為覺得妖盟贏面更大，可以實現他重新稱霸天下的夢想。

可現在，妖盟傾盡全力才弄出來的東西和它守了幾百年的聖物，就這樣被羲音輕描淡寫地毀了。

她到底是誰？！她怎麽會這麽強？！

聖物碎裂在地上，其中蘊含的力量消失不見，如同一攤毫不起眼的石頭，羲音撿起其中手掌大的一個尖角，放到鼻尖嗅了嗅，神色晦暗不明。

她掐訣，將自己身上的血清理幹凈，一步步走到不化骨面前，給它解了凍。

解凍的瞬間，不化骨淒厲的慘叫在山谷中回蕩，經過山谷的反射又加了幾分混響效果，聽得訛獸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小雪豹掩耳盜鈴地將頭埋進爪子裏。原本它覺得自己為父報仇沒錯……可大人現在好可怕，它還是別在大人氣頭上捋她的龍須了。

羲音指尖凝出一點白光，輕輕點在不化骨的額頭，它瞬間叫不出聲，眼神驚懼地看著羲音。

她的語氣冷得如同極北冰原上常年不化的冰川。

“我的角，為什麽在你的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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