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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陸 頗似蘇月遙的狐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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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白天光順著糊滿軟煙羅的窗戶照進屋內時,秦漪早已輾轉醒來,偌大廂房依舊只有她一人。

她撐著身子緩緩坐起,幾縷烏絲膩在眼邊,越顯那巴掌小臉憔悴不堪,掃眼望去,滿室喜色無一不在告知她,昨晚一切都不是夢,周子濯當真獨留她自己度過這漫長的洞房花燭夜。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幾欲沖出,恰在這時房門被推開,她滿眼熱切地望向那方,待寶珍寶畫端著熱水從屏風後頭走來時,眸中所有光彩瞬間黯淡。

兩個丫鬟躊躇片刻都不知該如何開口,適才隨意一瞥,便見小姐面色慘白,眼周紅腫泛青,試問誰家的新婚婦是這等模樣,本以為進了周家便能得到姑爺庇佑,可如今看來,這些不過都是妄想罷了。

寶畫踱至條案前將喜燭一一熄滅,口氣如往常那般:“小姐,您待會兒還得去給周老爺和周夫人請安,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嗯。”秦漪隨意應了聲,擡腳下榻,坐於梳妝鏡前時仍思緒游離。

寶珍將銅盆放在案幾上,濕了帕子遞過來,一向話多的人兒如今也三緘其口。

洗漱罷,寶畫便開始替秦漪上妝梳發,往日垂在兩肩的烏發皆被挽起盤成夫人發髻,鏡中美人憔悴如斯,光潔白凈的臉頰毫無生氣,周身便只有發間那支紅玉流蘇步搖有些顏色。

“寶畫,多搽些胭脂吧,把這處遮遮。”秦漪指著眼周的青色吩咐道。

“是。”

寶珍也未閑著,今日是小姐頭天拜見周家各房人,穿著打扮上自是不能出了差錯,她從衣櫥挑選出合宜衣裳放在雕花烏木屏風後頭的腳凳上,秦漪此時恰也梳整好。

正更衣時,珠簾被挑起,打外頭走進來個身著桃紅繡花綾裙的姑娘,這姑娘瞧著像是丫鬟打扮,可滿頭珠釵銀飾又非尋常丫頭該佩戴的,進來後也不見禮,只大搖大擺地說道:“秦小姐,少爺叫您快些過去,莫要耽誤了給老爺、夫人敬茶。”

這句“秦小姐”叫主仆三人皆是一楞,倒平白生出還在侯府閨閣之感。

寶畫眉頭緊皺,待為秦漪系好腰帶才扭頭看去:“哪裏來的刁奴?見著少夫人不請安便罷了,怎還敢胡言亂語!”

被這般呵斥一頓,那丫鬟非但面無懼色反倒越發神氣起來,不甘不願地福了一禮,“秦小姐見諒,少爺與您還未同房,依著規矩,奴自是不能稱您一聲少夫人。”

秦漪身形微晃緊咬下唇,此等恥辱之事竟被一個婢子這般明晃晃地戳破,可恨她卻無法反駁。

“你!”寶珍杏目圓睜,兩手叉在腰上,怒斥:“我家小姐是姑爺三媒六娉八擡大轎娶進周府的,誰人見了不得喚一聲少夫人?你這狗奴胡吠什麽!”

“奴已把話帶到,還望秦小姐動作快些,少爺待會兒還有要事。”那丫鬟擡頭飛快掃了秦漪一眼,不待發話便已扭著腰肢往外走去。

“站住。”秦漪厲聲喝住,撇開寶畫的手走到那丫鬟跟前,“你叫什麽名字?”

丫鬟垂著眸子嬌俏一笑,眼底閃過一抹自得,“少爺給奴賜名念月,秦小姐進府之前,便是奴一直貼身侍奉少爺。”

她刻意加重“貼身”二字,話裏話外都似在說,她深受周子濯的寵愛。

秦漪攥緊泛白的指尖,歷來柔和的眸子此時也已積起冰寒,“擡起頭來。”

念月順從地揚起下巴,待瞧清她長相時,秦漪瞳孔一震,癡呆呆地望著,如被人當頭一棒,從頭頂涼到腳尖。

這婢子的眉眼頗有靈性,尤其那雙上翹的狐貍眼,竟與當年宮宴上那襲紅裙女子有六七分相似,若是將發髻散去紮成小辮束在腦後,便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秦漪跌坐在玫瑰椅上,眼前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過,良久,她顫著聲音喚了聲:“寶畫,去把姑爺請來。”

念月以手遮唇嬌笑兩聲,“忘了知會秦小姐,少爺昨晚宿在奴那兒,眼下應還在用早膳,秦小姐不如待會兒再派人過去。”

寬袖一拂,紫檀香幾上的玲瓏花卉茶盅重重磕在地上,登時碎了滿地,秦漪眼圈通紅,擡起發顫的手指:“寶珍,掌嘴!”

站在一旁的寶珍早已忍無可忍,得令後當即撲上去,拽著念月的頭發便將人給壓制在地上,不等她反應過來便掄起胳膊朝那張可氣的臉上甩了幾個巴掌。

念月一時竟被扇懵了,只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怒視著寶珍,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你膽敢打我!”

寶畫正替秦漪順氣,聞言秀眉皺得更緊,這丫頭屬實張狂,就是不知這般作為是她自個兒想的還是有人暗裏授意,可不論哪種都實在可恨。

秦漪扶著寶畫的手站起來,擡腳走到念月跟前俯視著她,一字一句道:“我是你周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這婢子究竟是得了誰的勢,不過是個通房丫頭,竟也在我這主子面前如此狂妄?”

“我……”

念月心有不服,才欲還嘴便被秦漪厲聲打斷。

“今日便是把你打死在這兒也無人敢指摘我,寶珍,繼續掌嘴,直到她肯認錯為止!”

“是,小姐!”(麗)

寶珍應聲後咬著牙又往念月臉上招呼幾下,且專挑那細皮嫩肉之處下手,她使了全勁,念月如何招架得住,頓時眼冒金星耳邊嗡鳴,當即跪地告饒。

“奴知錯了,求秦小姐......求少夫人高擡貴手,饒奴一命!”

秦漪氣得渾身直哆嗦,澄亮美眸蓄滿淚花,她微仰著頭,手中絹帕攥緊又松開,只覺心口陣陣絞痛,若非被寶畫攙著早已癱軟在地。

寶畫扶她在椅上落座,轉身對著念月教訓道:“日後見了少夫人若再膽敢出言不遜,可就不是今日這幾巴掌能了事的,你可記住了?”

“奴,記著了。”念月垂著頭咬牙切齒道,隨後捂臉退出廂房,待走出房門後扭頭朝那廂狠狠啐了一口,眸中恨意流轉。

晨風順著窗戶吹進廂房尚有些涼意,卻如何也解不了秦漪心頭之火,待那婢子出了門她便撲進寶畫懷中啜泣不止。

寶畫抹了把眼淚,小聲勸慰:“小姐莫要哭了,你越是這般軟弱,那些齷齪小人越是得意,妝又花了,待會兒可怎麽見周夫人。”

“姑爺實在太過分了,新婚夜把咱們小姐一個人留在這就罷了,怎還派個狐媚子到小姐跟前來耀武揚威?瞧瞧那張臉,分明就是照著蘇家小姐尋的!”寶珍憤憤道。

“還不住嘴!”寶畫扭頭斥道。

秦漪苦笑兩聲,捏著絹帕將眼角淚水拭去,將所有委屈和不甘統統咽進肚裏。

“寶畫,重新上妝吧,”

“是,小姐。”

全部拾掇好出門時天已大亮,主仆三人走過兩道抄手游廊,途經某處廂房時,遠遠的便瞧見周子濯迎面而來,離近了就看見,那張俊容面色陰沈,身側跟著的丫頭淚雨連連惹人憐惜,可不正是剛剛被掌嘴的念月。

瞧著氣氛有些不對,寶畫適時小聲提醒:“小姐,向周老爺和周夫人敬茶要緊。”

秦漪並未作答,腳下步子慢了些許,於拐角處和他二人碰面時,不待周子濯開口便搶先說道:“夫君可用過早膳了?”一面瞥了眼他身後俯首做小的念月,“這婢子瞧著眼熟,倒像是在哪見過,夫君打哪撿回來的?”

周子濯微楞,被她這一問倒忘了原來的本意,於他而言,念月的事本就不算光彩,如今被明晃晃地問了登時臉上有些不自然,撫了撫本就平整的衣袖低聲道:“府中下人皆從牙行所買,豈用得著我多費心思。”

聽著這話秦漪展顏一笑,端的是唇紅齒白明艷動人,她緩步踱至念月跟前,柔聲道:“擡起頭來。”

念月不明所以,她不明白經了剛才那番事後這新夫人為何還能這般溫婉端莊。

不給她細想的機會,秦漪擡手,瑩白指尖在她紅腫的肌膚上緩緩劃過,停頓幾瞬而又來回撚動,力氣雖不大,卻還是叫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模樣倒是標致,得了這麽張可人的臉,可得好好愛惜才是。”

秦漪目光平淡,好似在把玩一個玩物,而後又笑道:“你侍奉少爺有功,我這做夫人的自要賞罰分明,寶畫,賞。”

一側,周子濯盯著她微紅的眼圈和粉光融滑的面容有些失神,繼而便見她轉身朝他莞爾一笑:“夫君還楞著作甚,走吧,莫要讓爹娘久等了。”說罷帶著寶珍寶畫先行離去。

念月緊攥著寶畫丟給她的幾塊碎銀,淚眼朦朧,怯怯喚了聲:“少爺?”

聞聲望去,那雙與月遙十足相似的眉眼噙滿淚水,連睫羽都輕顫著掛滿霧珠,可月遙心高氣盛,斷不會做出這般姿態。

他收回視線,眉頭微蹙,心頭莫名煩悶,擡手道:“先回去吧,莫要跟著了。”而後擡腳跟上前面那道盈盈倩影。

周家府苑闊綽而不失雅致,水榭樓閣皆是精雕細琢瑰麗典雅,青瓦白墻林立兩邊,游廊亭臺蜿蜒迂回,兩側青松翠竹郁郁蒼蒼,自有文人氣息摻雜其中。

走過一方小花園,便見那處怪石堆砌錯落有致,池邊牡丹開得正盛,迎著清風便能聞著花香,再往前走就是周夫人的院子,繞過一道厚重影壁,門前已有兩個粉衣綠裙的丫頭正候著,見著他二人忙往裏面通報一聲:“濯少爺和少夫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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