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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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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不知過了多久,程雲亭只覺著足下微微有些發麻。那春華一直跪坐在青石板上,如今只怕是雙腿都凍得木了。九商望了一眼程雲亭,知曉他並不願自己同春華多有糾葛,便轉首朝春華道:“你如今……該如何?”話中帶了些關切,卻亦有些遲疑。她同程雲亭是必須要往楓雪嶺上方去的,可如今嶺上情形一概不知,加之春華勢必不肯棄了韶郎而去,帶上春華並不是甚麽上上之策。且九商自入了楓雪嶺,一直心跳如鼓,血脈中有如洪荒奔騰,放佛亦知曉如今已然到了故地。想到先前噩夢中所見,漫天業火,無端地又教她心中不安。

春華緩緩動一動眼珠子,緩緩擡起頭來,輕聲道:“多謝恩人一而再,再而三相救。只是我如今並不想隨著恩人一到往前去……韶郎乃虎族睥雄後人,定然要葬在霞影峰上的。”她扭頭朝身後那山巖罅隙瞧去,平靜道:“這禁制,只怕是單為虎族人所設。”

見九商同程雲亭面上皆有訝色,春華苦笑一聲道:“二位莫以為我是傻子,我不過是在術法上無甚天賦罷了。這禁制我曾聽襄南郎提及過,且方才在隙口我只覺著有一股漩力阻著韶郎入內,韶郎後來……便被我一道帶了進來。”

她話中含糊,九商卻明白了十之七八。那禁制既只對虎族人有掣肘,如今韶郎已死,春華不過是一介紅塵中人,要出此處定然再無阻礙。九商呆呆地望著春華將青石板上的韶郎負在背上,沿著石板同罅隙只見那一掌來寬的小道上而去,不由得叫道:“這裏一步錯,便回不了頭的!”

春華將背上的韶郎往上托了一托,低聲道:“恩人莫擔心,我常背著一人高的藥簍,攀著藤蔓在險壁上蜿行。”她的面上忽然現出一個甜蜜至極的笑來,放佛韶郎還活著,正同她一道並肩行在漫山香花之中。程雲亭幾乎怕她得了失心瘋——眼前這小道上可容不得半點閃失,若是她此時失足跌落下去,九商不就白花費那般多心思救下她!

偏生春華一步步走得極穩當,九商望著她愈來愈小的背影,輕輕嘆了一聲。事到如今,她亦不是山神,能教人人均能如意。九商忽然想到袖中藏著的虎嘯嶺地形圖,忙取了出來,卷縮作一只簪子模樣,極輕柔地飛到了春華發髻之上。春華的背影絲毫未動,放佛並不曾覺察。只見那罅隙中透過的微光一暗,春華便再不見蹤影。

“這之後便要瞧她的造化了。”九商望著春華漸行漸遠,最終消失不見的小小背影,心中有些酸澀。程雲亭忙緊緊攥住她的手道:“如今不是替她神傷之時……待咱們出山時,若還有機緣,定去虎嘯嶺再尋她一尋,可好?”

九商哪裏不明白這等道理,自己亦想振作精神,卻一陣頭暈目眩,緩緩滑到在那冰冷潮濕的青石板上。程雲亭有些慌神,忙順著她半俯下身子,喚道:“九商,你這是怎地了?”

借著先前那山巖罅隙中的微光,程雲亭瞧得分明,九商面上泛出了些潮紅,放佛受了病一般,雙眸亦無半點神采,口中只是喃喃道:“紅蓮……業火……”

程雲亭遲疑半晌,將她竭力托入自己懷中,低聲道:“甚麽業火?”

九商身子一斜,差些自青石上滾落開去。她似乎又回到了先前那些個噩夢之中,漫山遍野皆是熱浪滾滾,放眼看去,竟是無處可逃。耳邊似乎還有明之的溫柔之聲,可怎地也望不到人在何方。她隱隱約約覺著四周是滾熱的,可心裏卻是冷的,放佛那萬年不化的冰窖。方才春華的身影幻作了阿娘的纖弱背影,背著爹爹一道出了楓雪嶺;四周景致又一轉換,一峨冠博帶之人,同夥伴在山間竹林中填詞痛飲,慷慨而歌;又一變,如花一般的小娘子同年青的郎君在盛放的雪蓮旁相偎繾綣,似乎再無甚能將二人分開。

九商額頭滾熱,程雲亭心中亦憂慮不堪——這巴掌大的一寸地兒,隨時皆有可能滾將下去。且外頭的天光一點點暗了下去,此間在夜裏定然伸手不見五指。只恨如今不能將九商帶入芙蓉莊!程雲亭一手緊緊攬住九商,一手將自己的外袍解了開來,吃力地將袍子墊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好教九商躺得舒服些兒。他又借著一絲餘光,將山巖之間的一株半枯藤蔓扯將過來,念了引火訣,作個鄙陋的火折子插在一旁。

九商隱隱覺察到了身側的火光,眉頭微微擰了起來,將臉側了開去。程雲亭正借著那點微光在袖袋中翻檢清心丸,好容易尋到了一顆,忙餵到九商口中。此時他背貼山巖,那股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教他胸腔中那片舊傷隱隱痛了起來。

九商放佛在一片赤色紅蓮花中走過,足下一陣陣灼痛,忽然口中生津,如同飲了什麽瓊漿玉液一般,又放佛在藥泉中沐浴過一番,渾身的經脈皆舒展開來。她心中一寬,便要沈沈睡去。程雲亭見她面上的潮紅微微褪去,長長出了一口氣。

程雲亭疲倦至極,第二日再次醒來時,九商仍在自己懷中沈睡。眼見不遠處那山巖罅隙中已然透過微光,身下的青石亦不再冰寒,程雲亭微微動了動已然麻木的身子,九商嚶嚀一聲,醒轉過來。

望著只著中衣,面上烏青的程雲亭,九商吃驚道:“明之,我這是睡了多久?”她一探手,在身下摸著了程雲亭的外袍,心中滾過一陣暖流,忙忙攜了他的手轉身入了芙蓉莊。

程雲亭胸腔之中隱隱作痛,知曉自己是舊傷覆發,嘴皮子翕動一回,卻怎地都說不出話來。九商見狀,忙引了蓮湖水到煉丹房中,引了金烏火來燒滾,又運轉了極陰之氣將那浴水兌得半溫。又助程雲亭除了外袍。程雲亭甫一踏入那水中,只覺著熱流自經脈中湧動,渾身毛孔皆舒張了開來,舒服地打了個哆嗦。

將腦袋狠狠地浸在水中半晌,程雲亭擡起頭來長舒一口氣,望著對著博古架出神的九商道:“怎地面色還這般不好?”

九商微微側了臉,低聲道:“不知為甚,這回夢中之景太過鮮活,有一度我甚至以為自己葬身火海,雖能聽見你的聲音,卻怎地都尋不到你的蹤影——”她將博古架上盛著漫天蓮的黑陶罐拿在手上,目光中多了一絲憂慮:“如今我已然身在楓雪嶺之上,按說該有重回故裏之感,可除了先前在入嶺之時體內氣息有些異樣,在嶺上我只覺著……放佛入了一處從不曾踏足的地境。”

程雲亭聽了她這番話,無意識地撩撥著身側的蓮湖水,亦微微蹙了眉頭:“先前咱們在幽蘭谷,你被囚龍草嚙傷的那回……是不是也夢到了這般場景?”

九商細細一想,道:“那回雖夢得可怕,卻不曾這般身臨其境。另外,咱們這回可要將芙蓉莊中能帶出的皆攜在身上,萬一在前方遇上了甚麽禁制,一時不察可是處處掣肘。阿娘她……”九商目中微微有些水光,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來,程雲亭忙伸出一只手來替她拭去眼角的微濕。

“我在楓雪嶺上長大,血脈中自然有嶺上的氣息。如今回來,卻絲毫覺察不到一丁半點……只能說是因為嶺上被設下了挪山大陣。”九商微微一偏頭,輕輕地握住了程雲亭的手,凝聲道:“若阿娘如今……我甚至不敢再往前走,生怕……發覺那夢是真的……”她不敢再說下去,程雲亭聽得心酸至極,忙道:“我知曉,你是擔心……”他到底不忍再說下去,只得安慰道:“雖說時日過了這般久,但事未必沒有轉機。師娘那般堅韌,定然無恙。”

待程雲亭沐浴完,整個煉丹房中皆暖洋洋一片。九商的額上亦蒸出了汗來。二人索性和衣而臥,在煉丹房中央躺下,隔得不遠,九商還能聞到博古架上丹藥的清香。耳邊傳來程雲亭緩緩的呼吸之聲,九商心中卻亂如麻,放佛又回到了當年還不曾入靈毓山之時,自己怎地都無法修煉大成的光景。

都道母女連心,當年她在楓雪嶺上,雖不能常常探望阿娘,阿娘處境好壞她卻心知肚明。當年,只要九商還能聞到嶺上的雪蓮香,阿娘便一切都好。可如今時隔這般久再回來,不但山間地理變得極為陌生,連那曾經最熟稔的那股幽香亦消散殆盡。想到白鳳曾經道,楓雪嶺上光景十分險惡,它的葉子竟飛不上去;又憶起滄瀾曾道,如今的楓雪嶺已然不再是曾經的楓雪嶺,外人皆無法探知個中消息……她一顆心直往下沈。楓雪嶺上變了天,那阿娘如今在何處?身側的明之已然睡熟,九商索性悄悄起身,披了衣往冰晶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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