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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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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時隔多日,冰晶閣中仍舊一派靜謐祥和。九商曾去過奢海之底,那地下雖安靜,卻是睨兕一脈的葬骨所在,教人無端心中多了一番肅穆莊重。故而如今九商再見到了冰晶閣,心中已然寧靜平覆了不少。她懸浮於空,靜心打坐半晌,忽然聽到左手腕上的鐲子中有些異響。她忙將鐲子裏那只雕花牡丹匣取出掀開,正瞧見水鏡中柳臣安一張略有些消瘦,且百無聊賴的臉龐。

“九娘子?”柳臣安甫一見到九商,聲調不自覺地拔高了不少,倒將九商唬了一跳,雕花牡丹匣子差些兒脫手而出。柳臣安的眉目當中漸漸湧起些微歡喜來:“你……你怎地現身了?”

九商將那墨晶水鏡撿了出來,頗有些哭笑不得:“你不是在水鏡中喚我麽,怎地問出這番話來?”

柳臣安面色一紅,心道,我哪一日不對著水鏡念叨你?不過是從不曾見你出現罷了。他雖腹誹,心中卻歡喜得如同飲了三月裏的桃花釀,連帶著眉梢都多了一分春意,忙關切道:“九娘子,如今你們在靈毓山中行到了哪裏?”

九商微微一頓,低聲道:“如今……我同明之正在楓雪嶺上。”

柳臣安自那日聽了爹爹所述,對九商的爹娘便極是敬佩,聽得九商如今正在故裏,忙道:“那自然好!可尋著了你母親親?”

九商垂了眸子,將水鏡離得遠了些兒,道:“我們甫入嶺間,明之……為護我發了舊傷,如今還不曾在嶺上四處查探。”她話音未落,柳臣安先驚叫起來:“楓雪嶺上的天這般剔透,真真如仙境一般!”他望著水鏡中露出的半幅“天”來,不由得嘖嘖讚嘆,只恨自己不曾見過這般晶玉一般的蒼穹。

九商猛然想起,此處乃是芙蓉莊的冰晶閣,並非楓雪嶺原貌,再一想,亦不怕柳臣安起了疑心,便含糊道:“可惜你不曾一道來……你爹爹、阿娘並兄嫂如今可好?”

柳臣安面色一肅,道:“說道此處,我正要講與你聽——”他微微昂了頭,似乎有些唏噓,又有些嘲諷:“爹爹帶著大哥同我,一道去試舉……”

柳子辰走南闖北,潛心多年試著配出一服藥來,卻還差個引子重登金鑾殿。如今大兒柳臣康,幼子柳臣安,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正是他重回朝堂的好藉口。當年那皇帝老兒不是巴巴地盼著容寧能騙過妖族嬌妻,好教對方自靈毓山上盜出雪蓮以求延年益壽麽?如今便有上好的一副藥,瞧他老人家肯不肯開了金口服下?

柳臣安自不會將這番話道與九商知曉,不過輕描淡寫地三言兩語帶過,又道:“對於此事,爹爹老人家自有主張,大哥同我亦信服。眼下大哥已從文舉,我走了武舉的路子,不日便要放榜。”他想到自己在武場之上竭力克制,饒是如此,還是將一座磨盤兒大小的墊腳石碾作了齏粉,坐在上頭的那武考官就差將兩粒眼珠兒瞪將出來。母親自是歡喜非常,如今青淮莊中眾人都曉得柳家一門父子三人皆非池中物,巴結亦來不及。家中唯一怏怏然的,只怕便是大嫂金妥娘了。

柳臣安望著九商的溫和恬淡的面龐,心中百般愛慕湧起,到底又硬生生地壓住了,道:“九娘子,我娘知曉你是容寧阿叔的骨血後,總是悔不當初……只恨當年你在青淮莊時不曾好好照看一二。我爹爹亦十分想見你一面。他常道,這‘小昆侖’是他無意間贈了你同明之兄,又機緣巧合回到了我手中,實在是環環相扣,機緣可嘆。”

九商想到當初在松泉鎮上,程雲亭望著筆墨鋪子那老叟時對自己的低聲耳語,不禁慨然,低聲道:“如今我想來,在青淮莊的那段日子,亦如同前生一般。我現已在楓雪嶺之上,只待休整一新,便要同族裏那些老兒們理論去,說不準還要撕破面皮,以命相搏……只盼阿娘還一如往昔,不曾受了甚傷……”

柳臣安亦黯然。他聽聞父親曾道,妖族素來有一套森嚴法度,比之紅塵中過猶不及。冰牢……聞名便知不是甚好去處。他長出一口氣,面上亦帶了些憂愁之色,只盼著九商娘親如今一切安然無恙才好。

“柳小郎,若我接出了母親,定然還會重回青淮莊。那時,還盼著柳小官人還能賞一口雞黍飯吃!”九商見柳臣安眉頭緊蹙,心中感念他對自己一片赤忱,便故意如此道來。素來在江南一帶,若有人家的兒郎中了舉,不日將有官身,鄉裏鄉親定然會上門討一口雞黍飯吃,亦作沾了“文曲星”清貴氣之意。

“這個自然。”柳臣安回過神來忙道,腦中不覺想到先前之事來。娘親得知自己同大哥皆在考校場上如魚得水,喜不自禁,便同爹爹講起放榜那日要多多備下“雞黍飯”,爹爹撫一撫胡子含笑道:“甚麽‘雞黍飯’能添清貴之氣,我素來是不信的——雞肉乃油膩之物,怎地便同清貴氣作論了!”雖這般說來,到底還是依了母親的意思吩咐下去。若容寧阿叔當年不曾為救父親而死,且九商娘親不曾為此入冰牢,只怕如今定然也同爹娘一般,相敬又和煦罷?柳家欠九商的,委實太多!

爹爹曾私下裏對自己道,待報得了那老兒的仇,才算對得起故人當年的拼死相救!當初,自己聽在耳中不是不震撼,爹爹年青時讀的是各色經書,聽的是當朝大儒所授,最信的便是君君臣臣這一套。為了容寧阿叔,他肯去將那坐江山之人拖下寶座來!

柳臣安對爹爹之計如今已然心知肚明,唯一覺著有歉疚的便是對阿娘同兄長——此計事關重大,那老兒身側如今是否還有道行高深之能人異客,皆是未知……母親對此事卻是一無所知,還在暗裏同香梅商議,要去廟裏還願,老天保佑柳家昌盛繁茂,如今又要起來了。將來不論成與不成,只怕母親都要傷心透頂罷?爹爹從自己合計,此事若成,便將阿娘同兄長、嫂嫂一道帶回南疆休整。如今南疆形勢混亂,卻是匿身的好去處。此後再伺機北上,去靈毓山附近一帶定居。

九商見柳臣安神思微微有些恍惚,又一想自己在冰晶閣中蹉跎已久,忙道:“柳小郎,你怕不是累著了?且先去歇著罷,若是高中的消息到了,別望著知會我一聲。”

柳臣安聽她口氣伶俐俏皮,卻坦坦蕩蕩光明磊落,心中微微有些悵惘,不禁呆了。隔了半晌,二人相對無言,柳臣安猛然想起,如今九商亦是心思重重,還肯同自己這般說道,自不敢多作挑剔,忙頜首道:“九娘子若是在嶺上遇上甚奇事兒不能拿定主意的,只管……我雖懂得甚微,爹爹這些年卻走南闖北,且還有南都,總能替你分憂一二。”

九商口邊不自覺地漾出一個淡淡的笑來,微微點了點頭,同柳臣安道了別,便將水鏡收起。她懸在空中,重又運了一會功,覺著渾身經絡又通暢後才出了冰晶閣。

程雲亭竟不在煉丹房中歇息,而在銅鏡前靜靜地候著,瞧見九商邁了出來,便迎上前去,柔聲道:“我睡得不熟,心想著只怕你亦有心事……閣樓裏別處都尋不著你,我便知曉你在此處。”

九商忙上前握了他的手,本想將柳臣安那處的事態一一道與他聽,卻想到如今楓雪嶺上情形未明,還是先打探得冰牢在何處,再做計較,便道:“如今芙蓉莊中是甚麽時辰了?”

程雲亭憶起方才小金烏已西斜,忙道:“已然入夜。只怕外頭亦是黃昏了。”

九商低了首在心中默默盤算。如今日頭不盛,卻還有微光足以視物,正是探察嶺上情形之最佳時機。她有意要將程雲亭留在芙蓉莊中,卻被他一口截斷:“我在霞影峰上已然夠憋屈!瞧見你有甚危險卻半點法子也無,你瞧——”他將袖袋展開把九商過目:“便是以後有禁制將芙蓉莊封住,各色丸藥我已配得齊了。如今哪怕有誰人被山神傷到,我亦能保他個七七八八!”

九商心中熱流滾過,望著他眼中神色堅定,又輕聲囑咐幾句,攜著他的手一道出了芙蓉莊。先前他二人立足的青石板上,許是近黃昏的緣故,愈發顯得膩濕冰冷。九商竭力不去聽耳中那“嘀嗒嘀嗒”山泉落地之聲,細細叮囑程雲亭道:“明之,我對故裏還有半分熟稔,若是連著尋了三處皆不是原形,這嶺上便真的變了天。自此,咱們皆收起法力來,等閑不用,以防觸到了甚麽禁忌。你莫要離開我半步,有甚險情也莫要不顧惜自個兒!”

程雲亭見九商面色肅穆,知曉她如今極慎重,忙不疊地應了。九商身子輕盈,攀住崖邊一株藤蔓,一提氣便朝上而去。程雲亭亦有自個兒的法子,手中多了兩副閃亮輕巧的“貓爬兒”,亦追隨九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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