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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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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程雲亭微微垂了頭,倚在九商柔軟的懷中,雖方才死中逃生,如今聞到九商發間那淡淡的馨香,忽然生出些平安喜樂的味道來,也顧不得九商的嗔怪,輕聲道:“九商……待咱們出了靈毓山,找個再沒人打攪的清凈地兒,好生過日子可好?”

九商微微一楞,瞧見他有些疲累卻寧靜的眉眼,忽然心中酸澀,擡手細細地撫上他的臉,道:“好。”

他二人寧靜相擁,在蓮湖旁這般坐著,放佛縮成了一處小小的影兒。白鳳樹知情識趣,不肯插話,芙蓉莊內真真是無比祥和。不知過了多久,九商似乎又聽到了那奇異的嘯聲,竟似在芙蓉莊中。她吃了一驚,手下不自覺地收緊了。程雲亭忙詢問道:“怎地?可是有甚麽異動?”

那嘯聲有些斷斷續續,九商屏住吸納,潛心去捉摸。隔了好半晌,程雲亭一頭霧水道:“這四下裏靜悄悄地,哪裏有甚麽動靜?”

九商蹙了眉,低聲道:“這聲音竟似從蓮湖底傳來的。”她略一凝神,忽然想到了滄瀾自他二人辭別錦玦嶺時隨手遞來的一束菟絲兒草,忙從貼身的袖囊中取出,又在鐲子中取出先前的鴛鴦雙股簪來,封了劍鋒,將菟絲兒草一根根捋順,在蓮湖中浸了半晌小心拭幹。程雲亭望著她這一連串地忙碌著,不禁有些呆了:“九商……你這是作甚?”

九商抿了嘴一笑,刻意不去聽那蓮湖下的異響,手上卻動得飛快:“程公子可還記得楚腰閣中銷金之日?鶯歌燕舞,招搖,一曲清詞值千金——”

程雲亭有些茫然,不知九商為甚會提到這些,只是楞楞地望著九商上下飛舞如白玉一般的手指,還不曾答話,便又聽九商曼聲唱道:“麒麟兩翼點瑞雲,錦霞璀然,只願君心映奴心……”

程雲亭忍不住笑出聲道:“好一段惡俗的小曲兒,怎地你亦唱得津津有味?”九商並不理他,自顧自地忙著,過了半晌這才滿意地將手上的物事在程雲亭面前晃了一晃:“明之,你且瞧瞧這個!”

程雲亭半支起了身子,仔仔細細瞧著九商方才做的一面小琴。菟絲草為弦,鴛鴦雙股劍身做琴身,輕輕一撥便有一絲銳意在琴音中若隱若現。程雲亭讚嘆一聲道:“九商,楚腰閣裏那喚作細娘的,曾經對我誇讚你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無一不精,如今我算是見識到了甚麽叫作‘文姬之才’。”九商含笑道:“紅塵中人不多數愛這些風花雪月的麽……”她忽然神色一肅,立起身子朝蓮湖走近了幾步,慢慢傾下身子,隨即將那張小琴握在手中重重一撥。

鴛鴦雙股簪心意相通,被那菟絲兒草緊緊拴作一處,更是和鳴一片。只見那蓮湖之中忽然慢慢地打開了一個漩兒,底下隱隱有些異響,一點點放佛要將九商的樂聲吸進去。九商手上不停,一曲錚錚泠然,正同那漩兒中的那股無形之力相抗。程雲亭不過在一側,已然覺得耳鳴目眩,竭力靠著白鳳樹才勉強教自己定住身形,不朝那蓮湖中央走去。

那湖中的水渦兒愈發變得大了,九商的額上現出了汗珠兒,手下亦虛浮起來,竟大有將琴脫手之意。白鳳樹見形勢不妙,忙伸出一根手指粗細的枝條來,替著九商在那琴弦上狠狠劃了一回。它這一攪合,於樂理而言竟是毫無章法,可偏偏是這麽一回,倒教蓮湖中央的那漩渦漸漸平緩起來。

九商面色蒼白,緊緊盯住面前那蓮湖中央愈來愈小的漩渦兒,更顯得一雙眸子晶亮瑩然:“這蓮湖有些古怪,以前從不曾出現這般形容!”她輕輕回握住程雲亭扶過來的手道:“我要去蓮湖下探探——自它出現在芙蓉莊內,我還從不知曉它的底細……這湖底只怕是有些玄機。”

程雲亭驚道:“便是現在?”他的眉頭緊緊蹙在一處,不肯放手:“蓮湖下有甚麽底細,大可明日再說,為甚要現在便去冒險?”方才蓮湖裏那絲異動他亦覺察到了,甚至隱隱覺著有些像先前在那古木圈中彥紇的那張弓發出的怪音。

“九商,該不會是那喚作彥紇的瘋子去而覆返?”程雲亭忽然道,“我聽著那聲響,竟是那張大弓之弦……”九商一面偏了頭細細分辨,一面卻旋開了手腕上的銀鐲子,將那描金牡丹匣子取了出來。待得半晌,九商道:“只怕明之你聽得差了。我好歹在楚腰閣學過些宮商角徵羽,這音調定然不是彥紇所能奏出的,還是我去蓮湖之下好好探個究竟。”她低了頭在匣子中細細尋著自己那枚避水珠,卻是遍尋不著,又有些懊喪,擡頭又見程雲亭神色怏然,忙道:“我已在我們先前所在之處設下了一重禁制,若是他回轉過來,我自然能知曉。”

“可方才蓮湖下……”程雲亭不敢多說,可九商已然旋緊了手鐲,對他道:“明之,如今咱們在芙蓉莊中,還有甚麽能傷到我不成?”見程雲亭面上仍有遲疑之色,九商又緊了緊他的手,直望著他的雙眸道:“芙蓉莊是阿娘留與我,當年又是你親手交到了我手中,定然不會有旁人作過甚麽手腳。且曾經我法力低微之時,連閣樓都進不了,更莫要談冰晶閣了。在我心法大成之後,卻一直不曾在此間細細探尋,如今只怕白鳳對整個兒芙蓉莊都比我要熟稔許多。”

程雲亭滿口苦澀,他總覺著那蓮湖之下沒那般簡單,可見九商神色堅定,只得慢慢放開了九商的手,饒是如此,仍揪著她半幅衣袖。連白鳳樹在一旁勸道:“雲亭兄,你總是這般放不下。九商已然心法大成,哪裏有去不得之處?不過是你關心則亂罷了。便放手教她去一回又如何?左不過仍在芙蓉莊中,定然出不了甚麽事。”

程雲亭聽得它如此勸,又見九商那似有七分把握,只得慢慢將手松了開去。九商閉目半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雖無避水珠,竟抱了先前那鴛鴦簪同菟絲草作的琴直直地朝蓮湖走去。那湖水一點點吞沒了她的裙裾,放佛一張噬人的口,要將九商整個人吞下。

“九商你……”程雲亭大吃一驚,朝前趕了幾步,竟覺著水中放佛有甚麽無形之力阻著自己的雙足,不由得緊緊捏住了雙拳。九商回過頭來俏皮一笑,一臉的平和寧靜,身姿卻輕盈起來,放佛掠過湖邊的鶴影,漸漸要同整個蓮湖融作一處。程雲亭漸漸瞧出些端倪來,這才將吊起的一顆心穩穩地放回原處。

這便是“遁地訣”的高明之處。遁地乃引,與萬物相生相容,將自己化作其中一份,這才是整個訣法的精髓。九商閉上眼,默默調勻氣息,只覺得那水流在身上緩緩穿過,放佛自己亦成了那水作的人兒。待得她再睜開眼時,發覺自己已然整個身子都沒入水中。如同在地面上一般,九商呼吸吐納不曾有半點窒息,也並不覺著身在水中有半分掣肘,知道自己賭對了一把,這才有心放出神識去四下查看。

在岸邊瞧來,蓮湖占地並非十分闊大。論起深度來,九商方才倒不知自己朝下沈了多久才踩到湖底,亦無法估量。九商在水下行了一炷香的功夫,竟還不曾摸到盡頭。如今的芙蓉莊中已然是夜色降臨,一輪小玉鉤安安穩穩地掛在天上,灑下一層柔和的月輝。湖底如同萬年不變的冰晶閣,九商忽然不自覺地想起,當年在南都的小桃源中,柳臣安貪杯自竹筏上滾將下去,摔到了鏡湖中,自己無奈之下亦到湖底去尋他,還發覺了鏡湖同小桃源外寒碧潭之間的一條隱蔽之路。只不過當時九商身上配了避水珠,如今卻是真真切切憑著一己之身,在湖底如魚得水。

蓮湖之下,隱隱還透下些極微弱的月光。湖底倒同翠駝嶺寒碧潭有些相似,不過是些白色細沙,半點不起波瀾。又有些石子兒,或圓或方,不一而足。若是平素裏,九商定然會拿起來,運足目力細細賞玩,只是如今她心中有事,自然不將這些細枝末節放在心上。她一只手抱緊了琴,又輕輕按一按藏在腰間的月華劍。不知為甚,她總覺著這蓮湖之下沒那般簡單,多些防備亦是該的。不知過了多久,九商隱隱地聽到不遠處有些動靜。同在岸上聽到的幾乎一般無二,都是那般異響。九商更是放緩了身形,如同水母一般輕輕朝那聲響出飄了過去。

待得靠的近了,九商這才聽出,那聲音果然同先前彥紇在古木圈中所奏之音有七八分相似。她不禁暗道一聲慚愧,原先明之亦這般講來,偏自己一意孤行。不過一瞬,她的眉頭便蹙了起來——若自己的禁制不曾出差錯,那彥紇定然不在此處,怎地會能聽到他的弓弦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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