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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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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當下九商更是小心,如今真真是半步不能踏錯,若真個兒被那彥紇發覺了自己,只怕要有麻煩,教彥紇曉得了自己有芙蓉莊這般法寶,“匹夫無罪,懷璧有罪”,彥紇本事遠遠高於自己,若是要強行斬了自己這只手,活生生將芙蓉莊取了出來也未可知。不過是兩三步的功夫,她走得極緩慢,甚至能覺著腳邊的裙裾半絲波瀾都不曾起。

九商尋到了那樂聲最透亮之處,忽然覺著頭頂光芒一暗。她抽出月華劍,提氣輕輕向上一躍,便被湖水托了起來。那弦樂之聲竟有些哀婉纏綿之意,九商心中打了個突,發覺自己心智有些紊亂,卻因在水下不敢用小琴相抗,只得定下身子來先念了幾回清心咒。待得靈臺一片清明時,那樂聲恰恰好有了一段罅隙,九商趁機一個挺身,朝上浮去。

頭頂愈發凝重如墨,樂聲又在此間響起,愈來愈清晰,九商忽然覺著身遭情形一變,心頭生出絲不祥來——這定然已不是蓮湖!

若說蓮湖之水清若水晶一般,那如今眼前這一片水域,便是藍得驚心。九商又真真切切覺著自己的雙足踩到了實地,可方才自己明明是朝上浮動了很久,怎地還會在底部?四周靜謐地有些不真實,只有那斷斷續續的樂音,愈發如同先前的山魈,一點點地鉆入她的耳中。饒是她藝高人膽大,如今想到前方未測,亦有些恐懼。

虎族內海……奢海之藍……九商心頭突地一跳——莫不是蓮湖同奢海之間竟連上了?她正想細細探察一番,忽然之間覺著腳下踢到了甚麽堅硬的物事。她本自一顆心牽在那弦樂之上,如今定睛一瞧,竟是一具骨骼,心下大駭。蓮湖之下定然不會有這般唬人的東西!九商緊緊握住月華劍護在胸前,再細細瞧去,卻是一頭猛獸的形容,在水下依稀還能瞧見四爪同頭顱,以及一根長長的尾骨。只是在那頭頸之處,似被鈍器狠狠擊中,故而斷開了幾節。九商想到自己方才不留意的那一腳,忙在心中默念一聲罪過,摒了氣再往前走去。

不過兩三步,又是一具相似的屍骸,那獸形比之先前那具還要大上一倍,昂首翹尾,仍是一副不甘的模樣。九商借著月華劍尖微微的光芒,凝神細細查看一番,發覺那屍骸的頭骨處放佛遭了重擊,深深凹下去一大片。時隔這般久,似乎還能想到當年這具屍骸的主人慘死前的痛徹心腑。九商在原地閉一閉眼,小心翼翼從旁繞去,一轉身卻又差些踢到一具,饒是她還有些城府,如今心中亦如同擂鼓一般。若是水底只有一具屍骸,自然可解釋作失足落入水中,不慎溺亡;可如今不過兩步之間,已然瞧見三具屍骸,自是教人心驚膽寒。再加之水底明明滅滅的陰森氣息,連同那斷斷續續的弦樂之聲,九商忽然有些懊悔不該仗著自己有些本事便到處亂闖——靈毓山中本是危機四伏,再加之如今身處虎嘯嶺之上,還有個身份路數都不明的彥紇等著她同程雲亭甘做奴仆的答覆……

那樂聲如同跗骨之蛆,又一次纏了上來。九商調了一回氣息,終究還是迎著那聲音前去。腳下竟有些輕微的響動,九商忍住心頭的不適,瞧見了水底密密麻麻殘斷的碎骨。這到底是何處?整個兒皆如一座恢弘陵墓,抑或是百年前的修羅戰場。

不過行得片刻,九商忽然覺著頭頂一陣松快,忙忙向上浮去。月華劍芒微微閃動,放佛濃重暗夜中豆大的燭火,教九商心中有片刻的安寧。

那樂聲愈發纏綿,九商穩住心神,瞧見頂上便是一片光亮,曉得已然快浮出水面。如今她心中明鏡一般,曉得蓮湖之下不知為甚同外界已然接通,此處定然是虎嘯嶺中的一處,且極有可能便是那傳說中片羽皆沈的奢海,且彥紇就在不遠方。

九商小心翼翼地從水中露出半幅臉,只見頭頂月明星稀,天空如同一幅染了墨的藍緞,遠遠能瞧見岸邊一處黑黢黢的龐大石群,絲弦之聲便是從那裏傳出的。九商深吸一口氣,方想慢慢朝那石群靠去,忽然樂聲錚錚亮了起來,一瞬間似乎有了魂魄一般,星星點點地灑將下來,九商腦海中忽然浮現了陸憫柔那張恬靜又哀然的面龐:“我從不曾出谷,更不曾見過崎木嶺鉆石林星星點點的模樣……”

陸憫柔忽然面色猙獰起來,一下子被烈焰吞盡。九商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教自己平覆下來,眼前竟出現了厲荷譏諷的雙眸:“雲郎摔下毒谷之時,你只怕還在柳念慈懷裏愛嬌罷!”

九商只覺著心往下沈。她曉得自己是被那樂聲纏住了,偏生面前的“厲荷”半點不肯放過:“你不過是一介妖女,偷偷下了靈毓山鉆進了紅塵,只曉得往那等藏汙納垢處藏身!不過是雲郎受你迷惑甚深,若是雲郎先遇上了我,怎地會為了你四處奔走,又屢屢差些丟了性命?”

九商明知那只是幻象,卻忍不住要痛苦出聲。似乎有一株帶著毒刺的藤蔓慢慢爬上了她的心頭,當年在毒谷,自己確是眼睜睜瞧著明之為了救自己而摔了下去。雖自己後來一直都受“珠玉淚”之苦,無法抽身,到底不曾去谷下尋明之。僅此一件,便被厲荷比了下去。若不是厲荷,只怕如今明之同玄狼族黛姬一般無二,已然成了毒谷中一具屍骸。九商拼命壓制著心頭的痛楚,竭力念著清心咒,好教自己平覆下來,卻忽然發覺自己渾身滾燙,放佛在鼎爐之中被炙烤一般。那樂聲倒是緩緩停了一瞬,九商這才找回些意識,忙以水為桌,將那鴛鴦琴平置,青蔥玉指翻飛如影,一陣略低沈的樂聲自水底漾開,同先前那陣弦樂相攻相容,漸漸將心頭那陣煩惡之感壓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九商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那先前纏綿入骨的樂聲亦低沈了下來,不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九商疲累地住了手,將琴緩緩浸入水中。這一片水域並不同於郁汀溪的水階那般冰寒刺骨,也不同於火焰石周邊的溪流滾熱灼人,似乎這片水中蘊藏了太多情緒,時而寧靜雍容,時而暴戾恣睢。

彥紇早就覺察到奢海中的禁制被人破開了,只是因了多年前的一樁緣故,他的雙目在夜間不能視物,只能模模糊糊瞧見周圍的輪廓,天眼更是被毀。又因了身邊還有個沈睡的櫻秦,他更不會親去探看奢海中的動靜。故而在他探得對方有朝岸邊靠來的念頭時,手中的弓弦變成了十六股,正可教對方心神大亂。

難得這回闖入奢海之人有些本事,竟亦懂得音攻之術。他側耳一回,聽得那音色雖柔和清亮,倒也有些不屈不撓的味道,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待得同奢海中那人博弈一番,他有意放緩了手上的節奏,對方果然亦停了下來。不期然他腦中竟浮現出了白日裏見過的那個小娘子,飽滿的額頭,烏溜溜一雙眸子清澈見底,手中的月華劍倒是耍得有木有樣……在小輩中亦算是有勇有謀了。難不成是她?似乎這小娘子還同楓雪嶺那胡淑眉有些淵源……

定然不是她。彥紇長長出了一口氣。那小娘子同她的小郎君已然被自己困在了古木圈中,若是她想出來,非要通過那睥雄樹不可。他自嘲地一笑,若那小娘子真真是胡淑眉的後人,倒算是故人之後了——誰不曉得,當年靈毓山的金獅崖,並楓雪嶺上出了兩個抗族旨遭囚被逐的後輩?一樣才華橫溢,一樣桀驁不馴,一樣地愛四處闖禍找人比拼……聽聞胡淑眉終究觸犯了族規,被關入了楓雪嶺冰牢之中,同自己這個被驅逐之人一般無二,到底還是不得善終。

彥紇慢慢住了手,望著面前那片波瀾不驚的奢海,幽幽地散著一片藍光。那是曾經虎族的驕傲,睨兕一脈當年甚至將王宮選址於此,可如今的奢海,卻成了櫻秦一粒碰也不能碰的心頭血,亦是她父族的陵寢。彥紇模模糊糊地望著前方,似乎還能想到那一日的慘烈狀況。睨兕一脈盡數被害,沖天的青焰吞沒了石殿,傷痕累累的王族被沈入奢海……頭一回,奢海之藍上開出了一朵朵妖異的花,繼而被鋪天蓋地的血紅替代。只餘了渾身戰栗的櫻秦藏在自己的披風中竭力掙紮。再後來……烈女斷腕,只為留住心中最後一絲念想。彥紇將那張沙榆弓丟在一側,將頭深深地埋在了膝間。頭一回不想將奢海中誤闖禁制那人趕盡殺絕,許是想教奢海還留一絲活氣——若那人沒那本事再次破開禁制出去,自己亦不會發善心去救起。

九商聽得那樂聲徹底消散殆盡,這才覺得渾身慢慢松散開來。先前在水域之上盤旋不去的殺氣亦不見蹤影。她只露了雙眸在水面之上,又四處察看一番,到底還是不敢再冒險朝岸邊的石群靠去,遂又慢慢回到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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