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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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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老谷主知曉自己這回是敗了,活生生敗在了族人手中,覺著自己殺戮太重,亦無言面對先去的列祖列宗,便鉗斷了自己的咽喉。老谷主臨終前交代,族人們或逃或亡,都算離開了幽蘭谷,唯獨這位小娘子不成,她雖承了谷主的血脈,能夠喚醒沈睡的青蘭階,卻不能出谷半步,否則便遭惡咒纏身,片刻不得安寧。”

九商不由得有些憤然:“便是一句話,就教這位小娘子孤零零一人,在這裏活活葬送了大好年華?”她已然有些明白,面前這位“姑姑”便是老谷主的,饒是方才對方想置自己於死地,她如今仍覺著有些憤懣不平——為人長輩者以死相挾,為的竟是自己那虛無的面子,好教他走得更安心些,好歹這谷中萬物還有自己的女兒一輩子的韶華相伴。

憫柔無意識地輕輕撫弄這面前那丟了花瓣的翠蘭,輕聲道:“老谷主不知曉,他最鐘愛的,當年在青蘭階未下禁制前最愛的便是偷偷溜出谷去,四處作耍。除了那小娘子,還有一位青梅竹馬,一直忠心耿耿相伴。後來老谷主留了遺命,此二人這才靜下心來留在谷中。若從不曾有外人入谷,他二人相依為命,若能有了血脈,亦算是幽蘭谷中有了延續。”

“命不從人願……我如今都想不明白,一介凡人女子,怎地能進了靈毓山?”憫柔的眼神有些茫然,更多的卻是由回憶帶來的痛楚。她已然在話語之中將那繼承了先谷主遺命的“小娘子”喚作了自己,卻仍渾然不知:“那時我才曉得,幽蘭谷通迷心谷,而迷心谷正是後山的入口!那女子不知靈毓山的底細,貿貿然上山采藥,不知怎地觸動了陣法,竟一腳踏入藥泉,慌亂中四處撲騰,待她醒來時人已在郁汀溪旁,手中還緊緊攥著一把囚龍草。”

九商想到藥泉石池中那隔上一段時辰便換一個方位的陣眼,心想若是當初自己踏偏了一步,只怕那陣法將自己同明之一道送來了這幽蘭谷也未可知。只是自己當初在藥泉邊已然尋不到囚龍草的蹤跡。憫柔忽然神情悲愴起來:“那日若不是我撒嬌撒癡要用火焰石暖足,渠郎怎地可能獨個兒來郁汀溪!”她的眼神急切地在那溪流中尋著,放佛還能見到情郎當年涉足寒流為自己探身取石的蹤影。

“渠郎尋到了那昏迷的凡人女子,我亦不在意——螻蟻一般之人,又如何需要我用目光死死拴住?且我同渠郎是數百年的情分,亦師亦友亦伴侶,哪裏是旁人能插足的?可便是我最不在意之人,竟套走了渠郎的心!我的渠郎啊,隨著我一道修花之人,竟巴巴地對我道,要去紅塵中一睹那繁華盛景!”

“莫說我這一輩子自爹爹仙去後都不敢有這樣的奢念,他竟因了一凡人的攛掇,便在我面前那般低聲下氣。要曉得,渠郎是最驕傲地,即便他一直陪著我,亦從不見半分奴顏媚骨。我想亦不想,一口回絕了他之所求,本以為他能從此收心——那時我已然打算著將那凡人速速踢出幽蘭谷去,也好教渠郎曉得這幽蘭谷裏到底誰是主人。可為了能同那女子一道去紅塵凡間,他竟肯對我屈膝而跪!那是對祖宗的大禮,我又一直待他甚親,他竟肯將膝下黃金盡數拋卻!”憫柔面上漸漸顯出了猙獰痛楚之色,忽然傷心大喝道:“不過是只螻蟻,竟惹得你這般自輕自賤,渠郎,你可曉得你自己在作甚?”

九商忙輕輕握住憫柔的手,倒教程雲亭大吃一驚。此時憫柔隨時會暴起傷人,九商竟……憫柔卻奇異地緩了下來,聲音裏也透著些疲累:“渠郎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來,亦不多言,我瞧見他雖沮喪但沈靜的眸子,以為他這是回心轉意了,便也放寬了心。”

“不料到了午夜,我竟覺著一陣頭重腳輕,軟倒在草地之上。那時我正打算將那凡人女子踢出谷去,已然作了半邊法——那女子本不是幽蘭谷中人,放她出去亦不算觸犯了谷規,也沒違了先父的遺願。”

“放倒了我的,除了渠郎,還能有誰?”憫柔喃喃道,隨即又是一聲苦笑:“他曉得谷主之血能喚醒青蘭階,便趁我不察,在我每日必飲的蝶蘭汁中下了藥。虧我那般信任他,他竟……”憫柔閉一閉眼,這才續道:“他手邊沒有趁手之物,便取了曠野花的葉——此葉邊緣鋒銳有倒齒,亦能當把刀子使。我雖身子軟著,可神智清醒著,便瞪大了眼睛瞧他,瞧他到底肯不肯下得去手。”

“他先也懼怕,舉了那片葉戰栗不止。不知那凡人女子甚麽時候出現,道:‘阿渠哥哥,你若再舍不得這位尊貴人,只怕紅塵皆成泡影了。’她的一把聲音清淩淩的極是好聽,我聽在耳裏,卻是滿心冰寒。”

“那渠郎……真個下手了?”九商遲疑片刻,到底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程雲亭略有些責怪地瞅了她一眼,卻不曾發話。

憫柔的音調變了一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瞧著曠野花,好端端地,為甚花朵為翠,根莖作紅?”

程雲亭先是望著郁汀溪中似翠非翠的水,聽了憫柔這一句,便試探道:“難不成是鮮血?”

“不錯!這便是我的好渠郎,習得了好本事,便在這翠蘭上施了上古秘術,不僅以葉作刀,還要以花朵兒作器皿,好保我鮮血不腐,能教他們有條不紊地找到青蘭階!我一心一意相待的渠郎,為了能同那凡人女子一道離開幽蘭谷,便將我釘在地上,雖後來我神智恢覆,卻半點法力使不得。”

“他們便這麽走了?”九商聽了這番話,心中五味陳雜。這渠郎算是個狠心人,肯對昔日愛侶痛下狠手,不念半點情分。只是將他幽禁於此度過千年,何嘗又不是殘忍?

“渠郎在我身邊久矣,到底長了本事。取了我的鮮血,竟真教他尋到了青蘭階。”憫柔的面色一變,似乎十分古怪,又帶了些殘忍的快意:“他以為終於可以逃出生天了,我待他那些年歲的好,他盡數拋在腦後,一心一意便是那幽蘭谷外的日子,哪怕在出靈毓山時被廢了一身的功力,到了紅塵之中,自有新識得的嬌娘相伴相隨!”她的牙齒開始“咯咯”響動,此時谷中一片靜謐,除了郁汀溪中偶爾水流湍急一回,在溪中央的火焰石上激起一個個旋兒外,竟顯得這聲音尖銳無比,放佛憫柔下一刻便要將那負心人啖肉飲血一般。

九商同程雲亭對望一眼,心中皆有些警醒——面前的憫柔不是先前他們識得的那個溫和悲憫之人,她會隨時暴起,將她記憶之中的鮮血傾灑出來,遷怒於人。不過是一瞬的功夫,九商背對著憫柔,卻聽到身後的風聲呼嘯,忙抽出月華劍迎著風聲一擋。不料憫柔這回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對九商不過是虛晃一招,而後直直向程雲亭處撲去!

程雲亭反應亦算敏捷,卻心系九商,一個錯身卻是正正對著憫柔的攻勢。只見憫柔先前的那頭飄逸秀發之中,竟長出兩條長而堅實的鹿角來,程雲亭甚至已然能瞧清那鹿角之上古樸繁覆的花紋。他待要避開,好巧不巧身後正倚著一塊形如飲水幼鹿的巨石,左右後路皆被切斷,眼見那鹿角鋒銳不可硬擋,正朝著自己胸前闖來,不由得有些絕望。說時遲那時快,九商從身後不要命地沖來,憫柔本自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一心一意要同面前的“渠郎”同歸於盡,哪裏能顧得到身後?九商在情急之中,那些術法甚麽的統統拋在腦後,用盡全力將憫柔推在一邊,竟是貼身肉搏一般。程雲亭本自苦笑,忽見情況生變,忙速速起身,一面將摔在一側的九商扶起。那頭憫柔經了這一摔,倒放佛有些清醒,兀自喃喃道:“姑姑怎地又發了脾氣?”

九商同程雲亭相視苦笑,如今憫柔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真真是一人二角,殼兒不變,芯換得比翻臉還要快。又見憫柔神情澀然,放佛又痛苦又掙紮道:“每每姑姑要發脾氣時,我都能有所察覺,卻總是控制不住……”她低了頭去看自己的雙手,先前那翠色的花汁還殘留在掌心,靜靜地瞧著自己,放佛帶了十二分的嘲弄——連自己到底是誰都不太分明,教面前的程郎君如何瞧自己?姑姑總是在自己不知不覺時悄悄兒回來,然後借著自己的手大鬧一場,若不是方才九商眼疾手快,只怕便要傷到了程郎君!若真是那般,自己豈不是百死難贖?

九商瞧她神色又澀又苦,不敢再多問,輕輕朝程雲亭的方向搖一搖頭。程雲亭心中失望,知曉今日九商這番循循善誘除了得知一份鹿族的隱秘舊事外,怕是再無所獲,不由得又握緊了剖心丸。九商見他右手緊緊握住袖子,神情中亦見迫切,又趁著憫柔呆呆望著溪水出神時同自己打出的口勢,手掌不經意地蜷成了一團。她正猶豫間,卻見憫柔飛快地提了裙子,自他二人眼前沖離,片刻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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