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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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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程雲亭見她神色怏怏然,知曉她自那場夢後更渴望快些抵達楓雪嶺,心中暗嘆一聲,寬慰她道:“當初為滄瀾配藥,各色藥材皆是齊全的,且還有地字一號爐的威力輔佐。如今不過只有一味天竺眼,效力雖是慢了些,可除毒除得更是幹凈。”

九商微微偏了偏頭,這才瞧見門邊的憫柔,掙紮著起身道:“阿柔,昨夜委屈了你。”憫柔忙上前兩步道:“我素來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塌的,這間小屋子不過是我羨慕紅塵中的日子,故而蓋一個來頑,自己是極少住的。”

九商想到滄瀾,順手揭開了身上的大氅,道:“紅塵之中,怕是沒有你想來那般有趣味……不過在咱們妖族瞧來,有些意思,多少凡人恨不得有些術法,好一步登天呢。”

憫柔靠近前來,擺弄著一側擱置的白瓷盤來,道:“昨夜那些花兒是一日之末,故而口味不甚好,待我今日采了那最新鮮的,來與你們嘗。”話音方落,便瞧見她捧著那瓷盤躍出了屋子。程雲亭望著她輕快的背影,微微蹙了眉,伏在九商耳側低聲道:“說來奇怪,今日清晨她帶了我一道去郁汀溪,那模樣那神情,倒放佛不是同一個人似的。整個兒陰郁得很,教人瞧著心裏有些打顫兒,哪有這半分蹦蹦跳跳不知人間疾苦的模樣兒?”

九商雖身子虛弱,頭腦卻轉的飛快,聽了程雲亭這一番話,細想一回,道:“按說她只許多年前出谷一回,卻對外頭各山嶺了如指掌……且她那話語間多有沖突之處,我昨夜就覺著有些奇怪,卻未曾細想。她說囚龍草本應長在迷心谷藥泉之側,又道外頭‘變了天’,不像是常年幽居谷中不谙世事的模樣。”

程雲亭面色亦凝重起來,半晌吐出一口氣道:“咱們且靜觀其變罷了,如今瞧來,她待我們還算親厚……”

“若是能早日尋到‘青蘭階’的蹤跡……”九商話未說完,程雲亭輕輕掩住她的口道:“你如今身子正虛著,莫要再多思多慮了。待你再歇一回,我自返回去取些火焰石來,替你暖暖身子。”說到此處,他心中疑惑更深,憫柔連天竺眼的寒性暖性皆如數家珍,且還曉得用火焰石,這些皆是常人不知道的醫理……她若極少出谷,又不像個博覽書簡之人,如何曉得這些?

二人默默相對,此時憫柔已然興高采烈捧了那瓷盤進來。九商吃了幾瓣,到底覺著同南都的桃花酥相距甚遠,便放下了。程雲亭有心回郁汀溪取幾塊火焰石,卻不放心憫柔同九商獨處一室,便道:“陸……憫柔,不若再勞煩你陪我走一回?蝶蘭陣前的那段路錯綜覆雜,我倒怕進去了便出不來。”

憫柔兩側的酒窩兒便深了一些,柔聲道:“這算甚麽!程郎君以後莫要再提那‘勞煩’之語。”九商冷眼瞧著她溫情款款,心裏生出一個念頭來,倒將自己唬了一跳——這憫柔太久未曾見過外人,如今明之又如芝蘭玉樹一般……若她亦生出那等同嫚茹一般的心來……九商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大氅,頗有些惱恨地瞧著自己左手上的咬嚙傷痕。

程雲亭同憫柔這一回去得快,回來得也快,除了幾粒渾圓的玄色火焰石,程雲亭還背了兩捆圓木來。饒是九商有些心事,都被程雲亭這山野村夫的模樣逗得笑了出來。憫柔亦笑道:“程郎君如此人品,卻肯替你背這些,你竟還這般沒心沒肺,實在該打。”

當下程雲亭將那些圓木劈作篾片,又取了碧玉藤編作一處。憫柔在一旁打下手,十指飛舞,倒是十分熟練的模樣。九商問起來,憫柔亦只道自己在谷中寂寞,不免找些事來消遣,編織些小東西便是消遣之一——連九商身下的那張賣相並不如意的藤椅亦出自她手。這不免讓九商有些訝然,她本以為這張藤椅同憫柔用來盛花瓣的白瓷盤皆是來自紅塵凡間。

憫柔坐在程雲亭下首,一段段將那碧玉藤理順,口裏輕輕哼著小曲兒,聲音雖有些喑啞,卻別有一番韻味。九商仔細聽了一回,卻不甚聽得明白,想來是憫柔自己閑來無事,隨意唱著解悶,並無甚麽實據可考。她又聽了一段,先聽到程雲亭出聲問道:“這可是鹿族自來的小曲兒?”

憫柔微微一楞,隨後臉上多了些喜色,又羞赧道:“不過是自個兒用來哄自個兒開心罷了,哪裏是流傳下來的。程郎君,你同九商在紅塵中呆過,我便唱一首那裏的小曲兒,可好?”不待他二人開口,她先清一清嗓子,開口道:“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九商聽得分明,這曲詞她在楚腰閣時也常聽那些姑娘們唱過,伴著琵琶淅淅瀝瀝的音,故意將嗓子壓得十二分低沈,恨不能自家便是那個亡國破家之君,要將胸中那份悲忿直直地抒出來。哪裏聽過憫柔這般輕快溫柔,又帶了些歡愉的曲調?她忍不住出聲道:“阿柔,這曲子倒不是這般基調。”

憫柔有些訝然,忙道:“為甚?難道非要唱作那淒風苦雨不成?”

九商嘆道:“世間疾苦,阿柔你定然不知曉。若是知曉一二,便不會這般說來。”她想到自己先前在楚腰閣時,每每立在窗前瞧見那小胡同裏吃不飽的兄妹,便覺得淒然。她在藤椅上動一動略略有些麻木的手腳,道:“先前我同明之在紅塵之中,連京城等繁華所在皆有食不果腹之人,‘人生長恨’竟不是人人都能嘆得起的。那些有銀子的,腰桿子自然要比沒銀子的要直,他們可占良田,築豪宅,蓄美婢;可窮得叮當響的人家,所謂‘揭不開鍋’,便是日日的米糧都無著落。”

憫柔瞪大眼睛道:“不是說紅塵中專有人司管這些麽?什麽‘青天大老爺’、‘玄天大老爺’?”

程雲亭手下一歪,差些將一株碧玉藤扭成了麻花,九商亦忍不住笑出聲來:“那不過是黎民百姓對官兒的愛稱罷了,不過,即便有這些官職,屍位素餐的亦不少。”楚腰閣裏便是許多官兒的溫柔鄉,九商還記得當年最愛風裳一段小蠻腰的那個官兒,官服前的補子上便繡著一只展翅的雁,在那官兒滾圓的肚皮上顯得好生笨拙,曾被其他姑娘私下裏笑話稱作“呆雁大人”。她回過神來,卻見憫柔滿面的不服,嘟囔道:“若是我去了紅塵中歷練,定要化作個富人,去接濟那些沒著落的,這般才能‘普天下無餓殍’麽。”

憫柔手上不停,又遞過去一段藤蔓,程雲亭接過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倒教她的臉微微紅了一紅。九商想到先前滄瀾提到紅塵中“阿堵物”時不以為然的模樣,不禁淡淡一笑:“且問你如何化作那‘富人’?”

憫柔將手中的碧玉藤使勁兒一擰一纏,便又編出一段來,口內道:“要那銀子怎地不簡單,錦玦嶺上隨便敲開一塊兒來,帶到紅塵中便是上好的成色。我再化作個……商戶來,到那京城裏走一回馬,將銀子散了不就是了。”

九商搖首笑道:“你怎地便知道錦玦嶺上處處石頭裏皆是銀子?若真的如你所說,且你真個去紅塵中這麽做了,只怕兵馬司便要來找你的麻煩。到時候你若是以一當十傷了他們,便有哪些術法師、捉妖姬,前赴後繼地來拿你,好揚名立萬呢。”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歡喜,那面程雲亭滿意地將那穿了藤蔓繩的篾片提了起來,又緊了緊,只見那“浴盆”便穩當當地立在地下。九商瞧來,倒覺得頗像鄂華嶺上姒茹同邑豐的巨蛋屋。程雲亭圍著那“浴盆”先轉了幾圈,覺著形容頗醜,先有些懊喪,後倒歡喜起來,道:“能盛水便成,憫柔道這蘭芝樹可是最不滲水的了。”他朝那巨蛋中念了個引水訣,見那水清淩淩地在“浴盆”裏輕快地打了個旋兒,倒是半點不曾滲出來,憫柔在一旁瞧了,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待到那“浴盆”滿了,憫柔小心翼翼將火焰石放入其中,只聽得“嘶啦”一聲,冒出絲絲白氣來。

憫柔上來幫忙,要替九商除去衣物,程雲亭不肯走,憫柔卻道:“我是此間主人,且這火焰石的功用我可比你熟悉得多。”半推半搡,將程雲亭趕出了屋去。程雲亭又好氣又好笑,倒覺著這般的陸憫柔比起清晨那個冷冰冰抱膝坐在西邊的人要討喜多了,便由得她去。只是在屋外寸步不離地守著。

九商婉拒了憫柔相幫,自己笨拙地除了衣物,憫柔先前趕了程雲亭走時倒是一番理直氣壯,臨了卻微微有些害羞,倒不敢正視九商。九商也不去理她,甫一入水,忍不住先暢快地打了個哆嗦。若要說這火焰石的功效,同南都手中的聖火倒有異曲同工之妙。難得這蘭芝樹同碧玉藤兩樣,竟不被這沸水燙的變了形狀,也算奇了。她原本是極陰體質,卻受不得這天竺眼的寒意相逼,故而程雲亭思來想去,還是要借火火焰石來除掉這外來的寒氣。不過半盞茶功夫,先前天竺眼帶來的寒意已然散去大半。可惜左手上那半幅芙蓉花已然面目猙獰。九商試著去感應一番,卻怎地都沒有動靜,只得收了心,專心將那寒意驅出體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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