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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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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九章

九商忙笑道:“柳小郎在席面上喝多了些,我將他帶到此處來,也想不教翠駝嶺墮了顏面。”她聲音平穩無波,手腕移動,卻悄悄將銀鐲子藏在袖子裏,心裏到底不願意程雲亭曉得柳臣安贈自己水鏡一事。她曉得程雲亭極不喜柳臣安,可柳臣安都快離開靈毓山,自家若是連他這點子心意也要糟蹋,委實對不住當初在翠駝嶺時柳小郎的悉心照拂。

程雲亭和南都略打了個照面,南都便起身帶著柳臣安離開了。遠遠還能聽到遠處巨石轉動之聲,一把尖細的聲音遙遙傳來:“恭送翠駝嶺蛇王——”

阿彤命一小娘子將九商同程雲亭帶至一處石室裏,裏頭雖小了些,倒勝在潔凈愜意。桌上有壺有杯,還有份酥油小點心,想來是怕他們在席面上不曾盡興。榻上置了絨毯,整整齊齊貼著石壁疊著。壁上一盞油燭,將四下裏照得柔柔的,九商只覺得心裏松快下來,這些日子裏事情如連珠炮一般,饒是她如今體力非比尋常,亦覺得吃力。她掩住口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動手將那絨毯鋪開,背對著程雲亭道:“明之,咱們歇下罷?”

九商將床榻鋪好,卻遲遲不見身後有動靜。她訝然回首,卻見程雲亭半邊臉藏在陰影中,瞧不出面上是喜是怒。她遲疑道:“……明之?”

“九商……方才,柳小郎君柳臣安給了你甚麽?”程雲亭的嗓音中略帶了些沙啞,澀澀地打在九商心上。九商身形一頓,方要開口,卻見他緩緩立起身來,一步步走近,耳邊又聽得他道:“莫要告訴我‘甚麽都沒有’的話。”

九商無意識間撫了撫左手,被程雲亭看在眼裏,他扯一扯嘴角,竭力溫和道:“可能將那只描金的牡丹匣子給我瞧上一瞧?”

九商曉得今夜是躲不過了,幹笑一回,輕聲道:“不過是他自家做了個小玩意兒,我想著他要出山了,日後要相見亦是遙遙無期,便做主收下了。”

程雲亭不答話,九商只覺得一股滾熱的氣息噴在脖頸上,知曉他就立在自己身後。她心中愈發琢磨不定程雲亭到底曉得了些甚麽,低一低頭,覺著還是自己不對,索性將鐲子擰開,將那枚墨晶水鏡取出來,訥訥道:“便是這個。”

程雲亭盯住面前這柄小小的水鏡,那裏頭的一抹玄色在燭光的耀映下一閃而過,像極了柳小郎君那雙澄澈見底的眸子。程雲亭不知為甚心中騰出一股火來,教他想要將這石室碎成齏粉。他為她殫精竭慮,他為她嘔心瀝血,她要在錦玦嶺呆多久,自己便陪上多久,她欲助滄瀾王贏了翠駝嶺,他便潛心煉制各色丸藥替她同滄瀾穩住後方……如今,她不過聽到那柳小郎一句出山之語,話裏便帶了悵惘,留住了這小水鏡,還生怕自己知曉!她便是大大方方接過,遞給自己收藏著,自己也半句多餘之語都無,為甚要藏藏掖掖?不錯,那柳小郎君在九商眼盲之時確是吃了許多苦頭竭力地護著她,可那時自己……自己胸腹受了重傷,若不是厲荷出手相救,早就死在了毒谷之下!

程雲亭愈想愈傷心,恨不能出了石室,找沈君去酩酊大醉一場。可他方身形一動,便想起今夜正是沈君同滄瀾的洞房花燭夜,心下不由愀然,重重地坐在榻上。

九商覷見他面色變幻不定,心下亦惶然,如今見他在榻沿坐下,微微舒一口氣,忙翻轉了杯子替他倒了一盞茶,殷殷地捧到程雲亭跟前。程雲亭不語,接過杯盞一飲而盡,隨手丟下。他心中還全是南都那冷冰冰的幾句話:“臣安不過於你之後識得九娘,你若是留心自也能知曉,他天資不比你差一星半點,對九娘更是一片真心……臣安同我道,若是九娘肯同他在一處,定然要正正經經將她迎娶進門——妖族之人雖不在乎這些個繁文縟節,可你同臣安到底都算是半個紅塵中人,你怎地連這個念頭都無?”末了,還丟下一句來:“你對九娘關心則亂,原也無可厚非——可你自己心裏清楚,臣安在靈毓山外吃的那碗面裏有些甚麽!”想到這些,程雲亭指頭骨節都捏得有些發白。他大大地喘一口氣,擡起頭來問九商道:“柳小郎……他如今可是功法大進了?”

九商雖滿腹疑惑,卻也乖巧,忙答道:“我見他落地時下盤穩得很,怕是‘昆侖聚頂’練得幾近大成了。”程雲亭先是不語,後自言自語道:“他本事果然不小,嘿嘿!”神情晦澀,又夾雜些許黯然,教九商看得心裏一緊,不覺便將手輕輕遞過去道:“他那也是機緣巧合,得了高人的指點。古時便有‘術業有專攻’的說法,明之,你如今在煉藥上技藝已然十分精湛,何須同旁人作較?”

即便在這般朦朧的燈光下,程雲亭都能感受到九商懇切的眸光。他輕輕舒展了身子,低聲呢喃了幾句,便要側身躺下。九商深谙他的性子,曉得今晚這場風暴自己是熬過了,忙輕輕一彈指,一道勁風將壁上的燭光吹滅。黑暗中,程雲亭只覺得身後溫熱而柔軟的雙臂圈了過來,那些先前的懊惱與傷怒,早就煙消雲散。

此間本是錦玦嶺山腹之中,外頭的日光照不進來,故而不分白日黑夜,只有廣場之中的更鼓提醒鼠族眾人白晝已至。九商朦朦朧朧翻轉了個身,聽到外頭敲了五下,忽然憶起昨夜正是滄瀾的大好日子,今日她同沈君怕是要嗜睡,便又縮回了毯中。程雲亭被她這一動彈倒是抹去了睡意,睜著雙眼想著昨夜之事。自己除了在青淮莊給過九商一句承諾,委實沒有再多的表示了。不禁又有些羞愧。他捏了個訣將那石壁上的燭火燃起,愛憐地瞧向身側的小人兒。只見她將大部分臉皆藏在毯中,只留滿頭的秀發鋪灑來開,程雲亭微微湊下身去,聞到那其中醉人的芳香,輕輕附在九商耳邊道:“小九商,小九商!”

九商迷糊著,難得多了幾分孩子氣:“明之你如今不歇著,待到起了身又是兩個烏青的大眼圈兒,到時候我可不同白鳳要葉子來替你敷上。”

程雲亭悶悶地一笑,將臉埋在她的秀發之中,想到當年在楚腰閣之時,每日自己皆心驚膽戰怕九商被人發覺了蹤跡,雙修之時為了教九商進益多多更是殫精竭慮,哪裏有半分燕好之樂?愜意二字似乎在師傅仙去後便杳然無蹤……他輕輕地問道:“九商,若接出了師娘,我便去尋上好的媒人,按紅塵裏的規矩,用大轎將你擡回……”他本想說程家,可又一想自己不過是個師傅揀來的孤兒,便將下半段咽了下去,所幸九商迷迷糊糊不曾聽得分明。

外頭聲音漸漸嘈雜起來,饒是他二人所住之處離地面極遠,皆被那動靜鬧騰得無法再躲懶偷閑。九商從毯中坐起身來,閉著眼在芙蓉莊裏探了一回,取了件藕荷色緙絲棉裙來,外頭罩了件滾雪絨坎肩。昨夜歡愉之後,二人曾在蓮湖裏沐浴了一番,程雲亭那時便順手取了件潔凈衣袍穿上。如今程雲亭瞧見那棉裙,道:“怎地選了這麽個素色?”

九商懶懶道:“明之,你到底還是那個孤介脾氣。滄瀾不僅是族王,還是新婦,今日我要是花枝招展,可不是打了錦玦嶺的臉?既作了貴客,自然也要有貴客的半點樣子,自己該先尊重起來……”這話本是堂皇冠冕,可配了九商那副半醒不醒的模樣,著實可愛得緊。程雲亭忍不住笑了一回,敦促她著了裝,又親手替她挽了個望仙髻。九商閉著眼由他擺弄,程雲亭在那描金牡丹匣子裏翻撿一回,喃喃道:“便用這片華勝罷。你如今亦算是錦玦嶺的貴客,可面相嫩得很,用些老成的壓上一壓。”九商口內道:“不過是一片華勝,也值得你費這般心思!”一面說著,卻低了頭乖乖仍他擺弄。程雲亭方要再拈起一片來,手底下無意間在匣層中翻了一翻,目光卻漸漸凝重起來:“九商,我記得當年在楚腰閣時,曾給過你一只翠鈿金篦,如今其他俱全,怎地獨獨這一樣不在描金匣子裏頭,還是你另收著了?”

九商絲毫不曾意識到程雲亭話中的異樣,閉著眼愜意道:“那時南都用這翠鈿金篦替我刮目,後來我便贈予把他了。蛇族眼盲之之疾頗為頑固,南都有了它,王位自然也坐得穩些。”

程雲亭怒極反笑起來:“南都,又是南都!他果然這般好?你可曉得這翠鈿金篦的來歷?”

九商聽得程雲亭聲音中微微發顫,忙回轉了身子道:“南都曾對我同柳小郎提過,他姑母曾同阿娘比試了一回,為的便是這金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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