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二十章

關燈
第一百二十章

程雲亭的面色在這燭火之中瞧起來,頗有些明滅不定:“九商,原來你曉得它的來歷!師娘為了這翠鈿金篦,廢了多少心血,和那南若華鬥得飛沙走石,你倒好,白白將它拱手送了人!”

九商心下吃了一驚,訥訥道:“這翠鈿金篦……對阿娘可是有極大的用處?”

程雲亭垂了眼眸道:“我雖不曾親歷過此事,可亦曉得當初師傅和旁人鬥法,傷了雙目,指望這金篦來救。師娘曉得這是件寶物,也苦求了那位前輩借來一用。那前輩本已松了口,可南若華那老妖婦卻橫插一腳,硬也來要。那前輩同南若華間有些瓜葛,拉不下面皮來拒絕,只得教師娘同南若華商量了去。師娘本想用其他寶物來換,可那老妖婦就是不肯松口……若不是師娘設下計謀來誘得她先動手,再又擊敗了她,只怕師傅當初一雙眸子便毀了!”他一氣兒道來,九商心裏沈甸甸的,竟不知說甚麽好。

程雲亭猶覺不解氣,怒道:“師娘將多年的積攢都交給了師傅,師傅臨終前又托給了我,便是教我有朝一日尋到了你,好傳了與你。那料到你這般不當回事,輕輕巧巧便贈予了他人,況且對方還是南若華的子侄!”

九商本是一聲不吭乖乖地聽著,可後面聽到了“南若華的子侄”,牽涉到南都,便有些不忿。她倔脾氣也自上來了:“我身上的‘珠玉淚’之毒皆是南都解開的,這金篦他受之無愧!為甚提到南若華便要牽扯到南都?雖然他們皆為蛇族,可你瞧瞧南都同南姮娥,哪裏就一樣了!”

程雲亭渾身如同篩糠,怎地都料不到九商這般護著南都。他想到昨夜南都那居高臨下之態,柳臣安的含情脈脈,九商的戀戀不舍……放佛都在嘲笑自己是個天大的笑話。自己辛苦一場,為的終究是甚麽?師傅的遺願,自己已然達成了——尋到了九商,護著她心法大成,將師娘的寶物統統交還……如今她已然有了同一族妖王媲等之功力,又有了南都、滄瀾之流相助,還要自己有甚用?一時間,程雲亭只覺著天旋地轉,無力地坐了下來,手中的那片華勝也摔落在地上。

九商本亦氣盛,可見到程雲亭面色雪白,那嵌了南珠的華勝落地更是四下碎開,幾枚珠子骨溜溜地不見了蹤影。九商哪裏顧得上這許多,忙將程雲亭扶起來,急聲問道:“明之,明之!你可怎樣了?”

程雲亭眉峰緊蹙,雙眼閉得極緊,一只手仍舊緊緊按著胸腹之間。九商慌了神,抱著程雲亭便進了芙蓉莊,大聲喚道:“白鳳!”白鳳樹亦有些神通,伸了一枝過來,將那紫金色的葉子貼在程雲亭胸腹上,不過一會便道:“你且將他平平地安置了,再餵一粒長青丸。”九商哆哆嗦嗦地探了程雲亭的袍領,果然發現一只小青瓷瓶來,忙忙倒了一粒送入程雲亭口中。只聽程雲亭急促地喘息了幾聲,面上又多了些血色,呼吸也漸漸平穩起來。九商這才放下心來。白鳳樹嘆道:“程兄早些時胸腹受過大傷,雖後來也曾調理過,總沒有除了根兒,近日裏又勞累得慌……你教他日後莫要多動怒,也莫要煉起丸藥來便不要命一般,自然會好些。”

九商望著平穩無波的蓮湖,想到先前程雲亭將漫天蓮種下的滿池驚艷,她再望著面前之人,氣色虛弱,哪裏有當初談笑晏然的風采?一陣心酸湧過,九商只覺得眼眶漲然,卻竭力忍住了。明之到底是怎地了?一旦牽扯到了南都同柳臣安,便如此歇斯底裏……柳臣安一處,若是說吃味了也使得……她不禁面上又有些發燒,俯身貼了貼程雲亭的面孔,低聲道:“好明之,快醒來罷,柳小郎再好,他也只是柳小郎。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白鳳樹十分識趣,見到九商同程雲亭這般溫柔纏綿地說道,滿身的葉子都不見得有半點響動。又聽得九商惘然道:“可南都又怎地招惹了你?那些日子裏,你不在我身邊,他對我無半點不盡禮……且他心裏只有他的阿琛,裝不得其他人的。莫非……莫非只因他與柳小郎交好?”

程雲亭早早便醒了,只是他養氣功夫了得,九商又關心則亂,自然覺察不出。聽得九商這最後一句,他臉上微微有些紅,又聽到白鳳樹葉開始“嘩嘩”響,曉得是瞞不過白鳳這個鬼靈精,幹脆緩緩睜了眼來。九商果然又吃驚又歡喜,忙彎了腰要將他扶起來,道:“可還覺得有哪些不舒服?”

程雲亭咬一咬牙,道:“九商……我……”他瞪一眼白鳳樹,白鳳樹立馬靜悄悄半點聲響都無。程雲亭喃喃道:“我本事低微,先天不足,後天又疏於苦練,不比那柳臣安要好,九商你可嫌棄我否?”九商先是一楞,隨即柔柔笑道:“怎地會?明之便是明之,旁人再好,也只是旁人。”她目光殷然,其中流淌的盡是信賴,程雲亭忽然決定將心中一塊巨石移走。他艱難地自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當初那碗面裏,我下了迷魂散……”

九商乍一聽了這沒頭沒腦之言,疑惑起來,道:“甚麽迷魂散?”

程雲亭不敢看她的雙眼,低聲道:“當初……在靈毓山外,你我二人曾在一家小食肆裏瞧見了柳小郎君……我邀他一道過來食面,在……在他的面裏……”

九商臉色慢慢凝重起來,猶如掛了一層寒霜:“明之,你是說你曾給柳小郎下過那種藥?”迷魂散的名頭,她曾經在楚腰閣時聽一位雲游道人提到過。這種陰毒之藥,頗有些類那迷心谷中的藥泉,能教人喪失心智。可那藥泉還有增進修為之效,這迷魂散卻是無一利可言。她想到柳臣安曾提過,自他們分手後便忽然失了神智,四處奔走,不知不覺中竟到了靈毓山腳下,力竭而倒。在山外若不是陰差陽錯被厲荷救起,只怕已然是冰雪之中,白色曼陀羅下一具屍骸。難道……

九商肅然在蓮湖畔站起身來:“明之,我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來!那迷魂散……你自哪裏得來的?”

程雲亭見九商神情冰冷,自己亦理虧,訥訥道:“是你離了京之後……我怕厲荷隨時會追上來,便托些賣漿引流者弄到的。他們自有門路……”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懊惱之意流露,九商卻覺得渾身冰冷。柳小郎並未做錯甚麽大事,竟差些命喪自己夫君之手!

不知曉過了多久,程雲亭大氣不敢出,胸腹之間又隱隱作痛,可硬是咬了牙不吭一聲。九商沈默著望向蓮湖。湖水清澈見底,可是人心呢?

“明之……”不過這一聲,在程雲亭聽來已然有如天籟,他方想答話,卻聽九商喃喃道:“我一直覺著厲荷是個不折不扣的惡人,我從未得罪過她,不過是占了個妖族的名頭,她便要將我尋拿;南都的摯愛阿琛,不過只是一條失了法力的小小蛇妖,從未得罪過她,卻被她剝了皮作鞭子。她明明曉得我在窗欞上寫下的是阿娘的名諱,卻用腳去踐踏……我總覺著,她們厲家的捉妖姬,世世代代心腸都是黑的。可是哪料到她會在靈毓山外救了柳臣安,又在毒谷之下救了你?”她的目光中浮現處悵惘來:“而你,在我心裏從不願爭強鬥狠,為人慈悲,樂道布施,一路帶著我從青淮莊到了靈毓山,從未鬧出過甚麽持強淩弱之事來。可當初在北方初見柳小郎,他還半點功力都無,不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紅塵中人,你怎地便肯下手?”

程雲亭忍住心頭一口濁氣,低聲央道:“我那時是豬油蒙了心,總覺著他乃是一介不學無術兼一肚花花腸子之人,又見你待他不薄,故而作了這不齒之事……”他擡起頭來,眸光中盡是懇切:“若我仍舊不肯說出來,你自然也不知曉……迷魂散雖未傷及柳家小郎君的根本,到底險些釀成大錯。我心腸裏亦十分過不去……”他吃力地咳嗽一回,面色晦暗不明:“若你從此要恨我,惱我,厭棄我……”

九商到底不忍,忙將他按在草茵之上道:“少說兩句罷!”心中又痛起來:“你一直不愛惜自個兒的身子,還如何隨我一道去楓雪嶺上?”她輕輕放下手來,又嘆道:“正邪本是一墻之隔,只要瞧人該如何去辨。若是將來上了楓雪嶺,要同全族之人相抗,不曉得又有多少族人覺著我是個邪派之人!”

程雲亭聽到她提“隨我一道去楓雪嶺上”,心下先寬了一層,又見她感懷,忙吃力地安慰道:“甚麽正派邪派,不過是自在人心——”見九商若有若無飄過來的眼風,程雲亭忙忙改口道:“傷人性命自是要不得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