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也都有熟悉的時候。同樣的，再熟悉的人，只要你願意，也都有形同陌路的那一天。鹿晗覺得無論是吳世勳還是最近發生的這些事都在朝那個方向努力了。雖然在一年多前那個小屁孩橡皮糖一樣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不下來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第二種情況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想著想著，鹿晗突然就特別怒的想吼那小屁孩一句，丫前幾天還人模人樣的表特麽白呢，這會兒就想拍屁股走人了。合著是拿小爺涮著玩兒呢。真沒誠意。

但是無論如何，這樣的非議根本就連在自己這兒也站不住腳，他一邊為自己發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抱怨而莫名其妙，一邊又絕對清楚的認識到，對於吳世勳，他早已失去了所有阻止或非議的立場。

從另一種層面來說，是他逼著吳世勳走的。鹿晗很明白這一點。

這種拿著一顆土豆幹煸你嫌它嗆醋溜你又嫌它酸的矛盾情緒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鹿晗。

從一開始他就完全不能理解吳世勳的動機。他打心眼兒裏覺得那孩子現在根本是捅了婁子想趕緊開溜的心理。

越想越頭疼。

他擡手擠著眉心，穴位上的痛感簡直像捅進顱腦裏的一顆釘子。

短短的幾分鐘的路途裏，鹿晗連續不斷的翻看著手機。這個動作漸漸使吳世勳開始不滿，當然，走到車站的時候，他才終於明白什麽叫真正的不滿。

一個純黑色頭發的女生突然之間闖進了他們一前一後隔離開的低氣壓之中。在吳世勳即將要把她判斷為推銷小姐要馬上揮手趕人的時候。走在前頭的鹿晗突然開腔了。一張口就是流暢而自然的中文。連帶著他鹿哥死氣沈沈黑了半晌的臉在吳世勳眼裏簡直像開了外掛似的立馬滿血陰轉晴，更令吳世勳不爽的是那女生不遠處站在外賣店買飲料的朋友們一個個沖著這邊眉飛色舞笑意了然。

笑什麽笑，我鹿哥不過是走在街上運氣不好見了個老鄉而已，你們用不用擺出一副參加婚禮祝福新人的表情啊。

“鹿晗。”

吳世勳站在他身後不耐煩的催促了兩句。

前方沒有任何反應。

當然，廣場上的人流，四周的噪音和嘈雜的音樂都是影響他聽力的因素，吳世勳心不在焉的看向別處，在原地蹭了蹭鞋底，最終耐心沒有耽誤他太久，吳世勳擡起手，點了點鹿晗的右肩，第二次試圖提醒他註意自己。

“我們該走了。鹿晗哥。”

“別著急。”鹿晗終於心不在焉的給了他一點兒反應。回答卻絲毫不符合吳世勳的預期。

“再晚趕不上末班車了。”吳世勳接二連三的催促終於迫使鹿晗轉過頭來給他施舍一點關註。

鹿晗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說好，然後從女生手裏接過一個手提袋。後話卻是，“你要是著急，就先走吧。”

這是什麽意思？！

這女的是在給鹿哥送衣服麽？是在送衣服麽？麽？！

吳世勳盡量忽略著心裏咆哮的臺詞冷靜的思考了一下，然後發現沒有任何理由能說服他忽略這個擱在任何正常異性朋友之間都說不通的舉動。所以，吳世勳立馬怒了，然後就開始在心裏狂罵那個女生遞給鹿晗袋子的時候看起來暧昧而令人發指的手部動作。雖然表面上他還是波瀾不驚的的看著鹿晗。

“你呢。”他克制住自己平靜的反問道。

“我待會兒跟他們一路就行。”鹿晗一副你不是明知故問麽的表情。

吳世勳十分不能接受他話裏理所應當的意味，瞇著眼看他。

鹿晗莫名其妙的回看著他，而後拎著手提袋揚了揚，似乎還有什麽話要說。

好，好。真幹脆。不想看見我你就明說。這麽快趕人的招數都使出來了。至於麽。

吳世勳點頭笑了笑，截住了鹿晗的話，說行，我這就走。卻隨即轉身走去另一個方向，沖著廣場中央，他們的來路，大步離去。

鹿晗還在和女生說話，反應過來的時候吳世勳已經走出幾米遠。因而不得不喊道，“你去哪？”

誰知道吳世勳竟然口氣不善的吼回來。

“管好你自己吧。”

吳世勳始終奇怪為什麽這一回鹿晗開始對他的轉學絲毫不在意。

天知道在教導主任拿著自己要退學的事訓斥的時候，他有多竊喜。想象中鹿晗應該會再一次暴跳如雷，或者像上一次似的揪著自己的領子說些什麽你是不是有病啊吳世勳。

可是鹿晗唯一所有的反應就只是沈默。單一且持續的沈默。像猛然間把你扣在了一個真空隔離罐裏。沈悶且壓抑得險些讓吳世勳敗下陣來。

他那位修文學專業的哥哥曾經說，人與人之間，就像煮水烹茶，有的人沸沸揚揚下去，原本好不熱鬧，卻反而沖散了茶的味道；有的人冷冷清清，平平淡淡，水添了一遍又一遍，最後連葉子都沒有泡開。

可見人也如茶，過尤不及。不溫不火，走走停停，方得其道。

鹿晗拿著從中國帶來的紅茶小心翼翼不厭其煩的沖泡時也不顧吳世勳聽不聽得進去的指點說，沸水沖茶向來是門外漢的做派，必須等燒開的熱水放到八成熱，那泡出來的茶才對味兒。那時候他當然，只顧著飛揚跋扈我行我素的他，當然，不會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不僅如此，鹿晗這回甚至連被吳世勳連坑帶騙的蒙來給他開家長見面會這件事不抱有任何異議，說來好笑，吳世勳甚至還自作聰明的在先前準備好了一套應付他的說辭。

此刻他回味著打好底稿的那一連串搪塞或欺騙，忽然之間覺得索然失味，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就變成了那杯剛剛煮開了的沸水。

一開始橫沖直撞，翻滾沸揚，明明不自知的是自己，卻還要怪到別人頭上，直到人走茶涼，才發現杯中寡淡，早已沒了滋味。

而鹿晗，卻偏偏是另一杯結了冰渣子的涼水。

溫不火，暖不熱。

恨他冥頑不化，還舍不得潑了。

這也是他一閃念想及的道理。自己處心積慮，從來換不回鹿晗一眨眼的疏於防備。

吳世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硬生生的觸摸到過自己的失敗。

他終於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和鹿晗沒有任何可能。他把他的恍若無聞與避之惟恐不及都看在眼裏。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對鹿晗逐漸失去一切意義。

道旁苦李。涸轍之魚。

【Chapter 25·Bitter Sweet】

【END】

【Chapter 26·當你老了】

將近午夜。氣溫驟降。

首爾的天色好像被封在冰塊裏的意式濃縮，凝固且堅硬。

廣場上依舊人群熙攘。連帶著擺起音箱戴著半指手套撥動琴弦的街頭藝人，或者尋找午夜場的晝伏動物。大屏幕趕在投票結果中滾動播出的叫價最昂貴的廣告孤零零的在空曠的廣場上空來回輻散。

輕而易舉穿透薄薄的校服剜皮刻骨的冷風使吳世勳不得不拼盡全力克制住牙根的顫抖。

吳世勳突然覺得這世界上所有的行人，都很不得是上帝派來和他逆流而上的。

他開始為自己在鹿晗面前說的話後悔了，實際上，他在不斷的環顧四周希望發現一家尚未關門的店面好讓自己能買一件外套禦寒。

吳世勳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天他和鹿晗總能以不歡而散收場。他也不知道對於這種局面自己還能有心無力的應付多久。

但可以確定的是，鹿晗總會有新的方式。

他總會有新的，拷問自己的方式，直到他完全供述自己的罪孽。

直到渾身都僵冷得難以邁步，吳世勳選擇停下腳盯著大屏幕上再次開始的選舉字幕發楞。

他突然開始有些後悔因為自己無神論的主張而從來沒有跟隨母親或哥哥去過教堂這件事。

他突然希望自己擁有一種信仰。

耶穌，達摩，巫堂。漫天神佛隨便什麽都好。

那樣他就可以兩手一合坐地起價的向他的神祈求垂憐。也可以毫不慚愧的將錯失與離棄的責任們悉數推給神通廣大辜負了他信任的上帝。

而不至於像現在，站在這裏，兩手空空，茫然四顧，找不到任何可以推卸的托辭，只好證據充足的痛恨著自己。

他突然不能理解之前自己到底是憑什麽才敢在那個人面前那麽囂張蠻橫自鳴得意。鐵了心自行其是到底的時候，他才掂量明白了自己的斤兩。聽懂了他的道理。

舅舅笑得明快卻空洞的頭像慢慢從屏幕下方出現，得票率在右側不斷跳動。那一瞬間他心裏躥出很多事。像死神從自己腦子裏剪出來的記憶膠片，就那樣無聲默片似的，緩慢的，滾動播出著。

他似乎已經背對著鹿晗走出很遠了。

第一次他們重逢的時候。鹿晗背對著他。

第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鹿晗也背對著他。

他似乎一直都是沖著那個不甚完整的背影追過去的人。

鹿晗是不願等，而他是等不及。

最令他詫異的是，總是不顧一切拔腿就跑的他，有一天竟然也會變成那個等得不耐煩的人。但絲毫也不出乎他意料的是，就算跑，就算逃，總也走不遠的那個人，還是自己。

吳世勳開始掉頭往回走。

他不想就這麽生生站著去見證大屏幕上那個他不喜歡的結果。

最重要的是，他離鹿晗太遠了。他很不能習慣。

走到中央時，吳世勳漸漸發現了令今晚人群擁擠的原因。一群人氣不錯的偶像的露天突襲。他懷疑鹿晗早就離開了。帶著那個女生和女生送他的衣服。他甚至能在腦子裏勾勒出一幅兩個人肩並肩坐在公交車寬闊後座上的畫面。

人潮洶湧得逐漸淹沒了他的視線。

只有踩踏過的噴泉的的地燈照在他身上。

“鹿晗，鹿晗。”

吳世勳突然揮舞起手臂站在原地大喊。

不知道為什麽。他只是突然之間很想這樣做。

喊他的名字，大庭廣眾，甚至希望蓋過嘈雜的人群。

鹿晗鹿晗。

於是他喊。

即便回應他的只有黑壓壓的人頭頂和沈默的應答。

鹿晗鹿晗。

於是他喊。

他很久沒有這樣自由的做一件事了。

於是突然間，就好像他的信仰靈驗了。恍若神助般的。

鹿晗出現了。

和他一樣逆流而行，撥開無數擋在那條道路上的人。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人群爆發出刺透耳膜的尖叫聲。就好像是上帝為他們送來的歡呼。

他們四目相對。

鹿晗在無數張臉中找到了吳世勳。而他卻只與他面對面。

仍舊擁擠晃動的人群中，鹿晗的衣服被擠得歪歪扭扭，圍巾和手套由於匆忙而顧不得戴，似乎帽子也不知道掉到了哪兒去。他仰起頭張望著。仿佛無數人流虛晃著花了他的眼，還有些不確定對面的是不是吳世勳。

他第一次見鹿晗那副樣子。

平常恨不得不幹凈毋寧死的他一頭紮進人堆兒裏，還被擠得零零散散歪歪斜斜，狼狽至此。

鹿晗看著他。他的不確定正在漸漸變為茫然。

然後上帝最後的禮物降臨了。

大屏幕上滾動播出的名單結束了，聲音簡潔有力的女主播播報了補選結果。裴道俊的名字不在其列。

吳世勳的眼睛就那麽定在了鹿晗的臉上。一瞬間張皇，繼而狂喜。

鹿晗不明白他為什麽對自己露出那樣的表情。

為了以防萬一，吳世勳轉過來死死盯著那張屏幕又讀著字幕聽了一遍。

成了。成了。這一次他在心裏瘋狂的喊道。

然後他沖過去。

撥開險些將他們沖散的人群。

踩下那段咫尺卻顛沛的路程。

他伸手把鹿晗拉進那雙手臂裏。那雙力不逮，卻心有餘的手臂裏。

“抓住你了。”

他這樣說給鹿晗聽。輕輕地。

即便那聲響輕易地就被潮水般的歡呼淹沒，他仍舊執意的說。嘴角隔著鬢發貼近他的耳廓。像盤劃壞了最重要臺詞的老膠片。像在無聲電影裏表演歌劇的藝術家。

一句被默寫在廢紙上的歌詞。

一句永遠也唱不出口的詠嘆調。

舞臺上的燈光猶如白晝。他們卻躲進黑暗。人們的歡呼瘋狂而喧囂。他們卻隱入沈默。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擁抱。大庭廣眾。眾目睽睽。那也是他們唯一的一次鬥膽。和這世界為他們施舍的最後一分黑暗。

後來。他們的生命都埋進了那片永晝的灰霾。

縱然歡呼淹沒，一呼百應。但哪怕是臺下的一寸陰影。對他們來說，都再也不覆所得。

埋在噪聲中或是早已傳送進鹿晗耳朵裏的句子。也已經結束了。

吳世勳再沒有了抓住鹿晗不放的借口。

於是他松開了胳膊，禮貌的向後退了半步。等待著鹿晗的暴跳如雷。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對方並沒有任何反應。他依舊昂著頭看他，就仿佛那顆頭從來沒有低下去過，即使是在被迫把下巴放在吳世勳肩膀上的時候。

鹿晗沒有什麽表情。但他在努力克制著，這一點吳世勳多少瞧得出來。

大概沈默了片刻後，他舉起手提袋晃了晃，說，“穿上。”

沒有人對這樣的話題轉換抱有意見。吳世勳只是挺不樂意的瞥了一眼就說，“不穿。”

“你有毛病吧。”

“人家特地買給你的，給我多可惜啊。”

“送什麽送啊，這不是咱公司統一發的羽絨服麽。”

“啊？”吳世勳楞了楞，把購物袋裏的黑色羽絨服接過來一瞧，還真是。

“那個姐姐也是練習生？那人幹嘛把自己的羽絨服給鹿哥你啊？”

“這不是你沒穿外套麽。人出來逛街，買了新的舊的自然就拎著不穿了。”

“那你剛剛找她就是為了這個啊。”

“那還能為哪個？人好心好意給你送個衣服，還吃了你一通臉色，你說倒不倒黴。”

哦，那這麽說去路上不停的發短信也是為了找她。吳世勳腦子轉了兩圈兒，一下就樂了，掏出衣服三下兩下套在身上，立馬就笑嘻嘻的說，“是是是，等下回見了我親自給她賠禮道歉啊。”

請家長的烏龍就這樣過去，隨後的日子竟然也開始奇跡般的回歸正軌。

家人的事業需要卷土重來，而吳世勳卻因禍得福，讓鹿晗冒名頂替去見老師的事情發生大概兩個星期之後，就又回公司續上了合同，歡天喜地的搬回了宿舍。

大部分人對吳世勳這一系列奇怪的行為知之甚少。少有一兩個知情人士，也都礙於其小霸王的本質不敢明言。好在對吳世勳這檔子事兒沒幾個人好奇，還真有那麽一個原本應該最好奇的，也因為一些不能說的理由強制性的削減了自己的好奇心。如此一來二去，這事兒還真就這麽過去了。

可是好景不長，在三天不練觀眾知道的這個行當裏奇跡般的缺席個把月的吳世勳正在發愁怎麽趕上進度把自己削尖了腦袋弄進出道班的時候，噩耗傳來。

出道預備組解散了。

又一次雷聲大雨點小的偽出道結束了。

一屋子愁雲慘淡裏頭，只有吳凡和黃子韜兩個人是最不著調的。

前者鹿晗總覺著是有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而後者是剛來沒多久，思想建設很堅固，跟金俊綿聊過天之後就揚言說自己做好了練習七八年再出道的準備，特別沈得住氣。練習安排一還原，吳凡跟張藝興又開始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飯桌上低頭扒飯，看電視一分兩頭，進了盥洗室的門還得你謙我讓，即便在練習室也是各玩兒各的。幾天下來，倆當事人沒事兒，鹿晗崩潰了。那種相視兩無言的氣氛簡直弄得鹿晗想拿鞋底抽他們這些吃飽了撐的。

有一天，沒有在沈默中滅亡的兩個人，終於在沈默中爆發了。

鹿晗第一次見張藝興那麽跟人吵架。從前就算他倆耍嘴炮擦槍走火的嚷嚷起來，人張藝興頂多也就是臉紅脖子粗的回幾句，哪怕真跟人急了，也不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就吵起來。吳凡卻是最懶得跟人吵架的，他有時候連動動腿把自己挪出被窩都難，就更別提跟人動氣了。這是張藝興原話。所以鹿晗就納悶兒了，這倆人天天床頭吵架床尾和，你耕田來我織布，用黃子韜那話說就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怎麽就能急了呢。

事情發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這是後來鹿晗跟人敘述那次歷史性打冷戰雷打不動的開場白。一開始是下午上完課張藝興破天荒的提前回宿舍了，緊接著是吳凡。以前打死都不會在天黑之前離開練習室半步的張藝興這麽早翹班也就算了，到了晚上自由練習的點兒，鹿晗一幫人左等右等，死活不見兩個人回來，就說能不能是兩個人冰釋前嫌湊份子吃飯去了。

完了等練習結束，一回到家門口，鹿晗還各種遐思無限呢，這邊廂張藝興就怒沖沖的臉上掛著煞氣推門出來了，然後到玄關惡狠狠提上鞋，跟鹿晗臉對臉，卻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頭也不回的奔電梯了。

鹿晗就拎著外賣跟吳世勳站門口琢磨著能不能是家裏鬧耗子了。再或者是吉他讓樸燦烈玩兒壞了。打死他都想不明白，吳凡這輩子跟他還能張口吵上架。

可等一進門，看見吳凡光著腳丫子一樣黑著臉顯然是因為說話太急供氧不足的喘著氣兒站在客廳中間兒的時候，立馬什麽都明白了。

鹿晗吩咐吳世勳上廚房收拾收拾外賣擺好桌子，就上去拉著吳凡甩門進了寢室。站在中國好閨蜜的立場上，當然閨蜜的最高原則是無論對方哪兒不對，劈頭蓋臉就先是一通教訓。於是鹿爺發揚精神的狠狠擠兌了吳凡一通。

“你跟他鬧什麽鬧，老張現在多憋屈你不知道啊，怎麽你們倆還能掐起來了呢？”

吳凡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擡，就那麽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您還跟我這兒杠上啦，我問你話吶。”

“你倒是說句話呀，要急死我。到底怎麽鬧的？”鹿晗一著急嗓門兒就亮出來了。這會兒嚷嚷得吳凡腦子直嗡嗡。後者終於出於想趕緊制止那片噪音的目的開了口。

“也沒怎麽，我不就犯賤跟他說了句沒事兒麽，這回不行咱們下回再上麽，誰知到他怎麽回事兒。一句話不愛聽還跟我吵起來了。”

這回反倒是鹿晗樂了，“張藝興，跟你吵起來？他就是個屬樹懶的你今天踹他一腳他恨不得小半年兒才回過味兒來，他能跟你吵起來？丫蒙誰吶！”

“我也不明白啊，我這不是正琢磨呢嗎？”

“您快省省吧，丫還琢磨個屁！這都大半夜了，張藝興這會兒要真想不開去跳漢江了你找誰哭去啊。”

吳凡楞了一下，傻乎乎反而笑了，說出來的話卻提心吊膽的，“……不能吧。”

“嗬，您心可真大！我看你要是再多磨嘰一會兒，就該直接打119了。”

“那怎麽辦！”本來就火急火燎的吳凡讓鹿晗極有煽動性的言論一下整蒙了，脫口而出就吼道。

“你跟我急有什麽用啊，找去呀！”

等鹿晗突突突罵完了，嘴皮子都幹了出去找水喝的時候，吳凡才跟解了凍似的挪了挪站僵了的腿腳，腳板抹了油噌的一聲就溜了。這時候正在廚房偷吃吳世勳碼好的蘿蔔條的鹿爺充分發揮了其活土匪的本質，立即志得意滿的挖苦，說嘿，著什麽急呀，吃完晚上飯再去啊。外頭冰厚，您留神，可別摔嘍啊。

吳凡聽了鹿晗的揣測腦子一熱什麽也沒琢磨急急忙忙拎起外套就出了門。可剛一跑出去人就傻了，他怎麽就著了鹿晗的道兒了呢。首爾這麽大，他又沒長三頭六臂，能上哪兒找去啊。他總不能上電視臺登尋人啟事吧。

可是他站在路邊茫然發呆的高大外表立刻就成功的誤導了一位好心的出租車司機，等到那輛黃色現代一聲急剎車停在他面前的時候，吳凡決定遵從上帝的旨意和鹿晗在剛才有意無意的提醒。

去漢江。

於是更加扯淡的事兒就來了。

漢江那能是鬧著玩兒的。這條橫貫整個韓半島的母親河有多長就暫且不算了，江南加上江北，統共有大大小小交通橋幾十座，市民公園根本就數不清。

於是在那一刻，吳凡終於感受到了來自鹿晗的深深的惡意。

這時候司機師傅特別和藹可親的問，“您是來觀光的吧顧客？您想去哪邊？”

吳凡臉上笑瞇瞇的，實則已經在心裏把鹿晗的床來來回回怒踩了十來遍。“我也不知道哪兒人氣高啊，您看看，要不咱先去最近的吧？”一失口成千古恨，吳凡和藹可親的微笑更加讓司機師傅確信了對其“不認路的旅行客”這一身份的深刻認知。

於是在接下來的將近三個多小時裏吳凡就坐著出租車被逼無奈的做了一圈漢江半日游。

在吳凡苦苦猶豫著要不要用張逗逗這個化名往市政廣播上發尋人啟事的時候，鹿晗正在寢室樂不思蜀的享受二人世界。

原本倆人決定叫泡菜湯外賣簡單結束晚餐時間，可是在吳世勳百分之百是故意的慢吞吞擺好菜盤又手抖把外賣盒子摔在地上之後，啃了半天蘿蔔條的鹿晗終於暴走了。

於是，理所當然，或者說，蓄謀已久的，吳世勳以慶祝自己的勝利回歸為由，終於得逞的從狎鷗亭的CIEN法餐廳叫了一份雙人餐，還給鹿晗開了一瓶波爾多幹紅。場面極其隆重。

或許是第一次在這種廉價的高層住宅服務，穿著三件式套裝打著領結的服務生們帶著一臉莫測的表情在逼仄狹窄的餐桌周圍來來回回的忙碌著。但是布置一番後，就連廚房連著玄關的這塊小地方竟然也能別有風味。

用腳趾頭猜鹿晗就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倆男的吃情侶套餐，他們想幹嘛啊？或者是，就這生活水平，硬著頭皮吃一頓這個，估摸著也得傾家蕩產了吧。

但奇怪的是，這兩個揣測都沒能激起鹿晗的任何憤怒。當然隨後吳世勳打發他們的小費成功將那幾雙眼睛裏的不屑變成了驚喜。

鹿晗本來特大爺的一搖一擺不等吳世勳再說什麽話就拉開椅子落座了。那還用說，就算是為了這小子兩三個月了讓我整天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受盡了心理和精神上的考驗，那讓他放放血也是應該的。鹿晗往下一坐，本來心理建設做得挺好，可是倆眼兒一撇，掃見了醒酒器旁邊的酒瓶子，立馬就想往下滑了。他瞇起眼似乎是想使聚光功能更好一些，可是愈發清晰的看見了瓶身標簽上那一長串熟悉的法文字母。

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

這時候鹿晗再扭頭，去看鵝頸醒酒器裏冒著酸氣的那一片液體，就只能在心裏大呼腐敗了。鹿晗懂這些，是跟他爸學的，他爺爺這輩子就好一口紅星二鍋頭，特供的茅臺老爺子都說喝不慣。他爸愛玩兒這個，可是拉菲這樣的，他爸快玩兒了幾十年，珍藏系列的就藏了那麽幾瓶，且都是放著比喝著強的寶貝。也就逢年過節生日的時候，他爸才給寶貝兒子個特權，可鹿晗從小到大被他爸這麽慣著的次數，掰著手指頭都數的過來。

這倒好，吳世勳人一擺手，嘭就開了一瓶傳奇幹紅。行，鹿晗心裏想，看在你這麽誠心實意的份兒上，這麽著以前的賬就跟你一筆勾消了。鹿晗朝吳世勳瞥了一眼，爺們兒權當你青春期不懂事兒，我可不是看在酒的面子上，我多大度啊。

吳世勳早就看穿了他鹿哥盯著醒酒器眼放綠光的模樣。安置妥當後就立即大獻殷勤有板有眼的給他來了一貼身服務，姿勢標準表情到位，就差在胳膊上搭一條白毛巾了。

一連串突如其來的熱鬧來了又去之後，再次安靜下來的狹窄空間中重新被填滿了尷尬。

於是他們默契的伸出手推了推酒杯。沒有一個人說話。

陽臺的窗簾開著，透過推拉門可以欣賞到角度不怎麽好卻質量上乘的所謂首爾之夜。雪晴後的天幕似乎連霓虹都變得清晰而透徹。

吳世勳不知是對著那片背景還是鹿晗發呆。開始短暫的為自己的大張旗鼓使他們之間的那片尷尬氣氛死而覆生而後悔，順便思考著該怎麽說出一句華麗脫俗的開場白。背景音樂是夜之和諧。輔助工具是從他搬來樓下宿舍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放在那個不起眼位置裏的一座老式膠片機。和他們第一次認識的那一天吳世勳千挑萬揀的那張《李斯特精選》。

鹿晗不打算說話。

他所有的就餐經歷都止於和朋友們聊天扯淡推杯換盞，或者是和長輩們恭維客氣真假應酬。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正正經經的坐在一張餐桌前面，酒菜齊備，卻不知道該和對面的人說些什麽。換句話說，他這輩子從來還沒有經歷過需要絞盡腦汁幾番構思才能和人搭上話的飯局。即便是和齊耀，他短暫的人生經歷中唯一的前女友，也沒有。剛想到這兒，鹿晗被自己嚇了一大跳，當然，他不能理解也不能忍受自己拿面前的吳世勳和前者同類而語的這種行為。

果然這事兒真是越來越麻煩了。他想。

其實鹿晗剛才特別想說的話是，以前的事兒既往不咎，以後咱們還是朋友。

雖然庸俗，但是實用。

可是眼瞅著吳世勳那張臉，不知道怎麽了，這簡簡單單十幾個字兒，他楞是死活也開不了口。

而吳世勳想說的話是，鹿晗，能回來真好。能坐在這兒真好。

一進門就看見你一雙雙套著防塵袋歸置的嚴絲合縫的鞋子。裝進球網滴溜溜吊在門把手上的足球。手柄沖一個方向擺得整整齊齊的水杯。

真好。

能再回來和你這個古怪別扭有潔癖難伺候最大的愛好是跟我作對不把人折騰死不罷休的倒黴室友住在一起。

真好。

吳世勳想著想著，就被自己感動了。

一邊感動一邊難過。那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的感動，竟然還有不能開口告訴鹿晗的時候。

沈默的間隙，兩人各懷心思。

手中透明的玻璃壁上結出了漂亮的掛杯。

他們一直就像迎面走上獨木橋的兩個旅人。眼看進退維谷，只有按兵不動。

於是，和所有時候一樣的，吳世勳舉起杯子，準備做先邁步的那一個。但保險起見，他只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就緩緩地捏起了餐具，收起所有的情緒自顧自的想要結束這頓弄巧成拙的晚餐。

祝，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久別重逢。

鹿晗。

不知道開到第幾個公園，吳凡坐在副駕駛上已經昏昏欲睡的時候，鹿晗才好心的給了他一條短信。

那上面寫著漢江北岸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園的名字。大約是兩個經常喜歡深更半夜騎車出去的夜貓設立的秘密據點。

張藝興果然是騎著車的。

吳凡在隔著兩個籃球場的環道上發現了他。他兩個輪子，而自己徒手徒步，想追不上，只能停在原地等他發現自己。

張藝興半立在車上，正沿著臺階往上跳的時候，發現了遠處的吳凡。於是他絕對是故意的，撥了撥車頭調轉方向就朝遠處騎走了。吳凡也特別有脾氣的沒有第一時間撒腿去追，加入了社區居民的半場籃球賽。大概玩兒了兩三局之後，才擡頭看不見張藝興人影兒知道著急了，立馬跑過去找人。

兩個人的慪氣之旅結束在公園路邊的小賣部外面。

張藝興的車停在背後，買了兩串煮魚餅，就坐在外面支起來的矮桌子旁邊吃了起來。吳凡從來不吃首爾的各色路邊攤，這回怕張藝興還在氣頭上容易擠兌他，就甩手從湯盒裏面挑了兩串順眼的，有樣學樣的端著一次性紙杯，邁開大長腿過去拉開椅子就坐在了張藝興對面。

要是想認真掰扯這倆人吵架的由頭，那還真不好說。

可是明面上的事兒，但凡拉來一練習生問他，他都能跟你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說個細致。左右不過是圈兒裏頭見多了的套路。好好的倆朋友，鐵得不能再鐵，一張出道通知下來，一個去了，一個留了，倆人好說好散的少，撕破臉了的多。按吳凡和張藝興最近倆月的表現，在外人看來，不過也就是這檔子事兒。

練習生裏頭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可是至於裏面的緣故，到底怎麽回事兒，那倆人不說，也就只能是他們自己知道。

首爾一到晚上就冷得跟倆地兒似的。

張藝興自得其樂坐在那兒嘶嘶哈哈吃加了辣醬的魚糕，不一會兒腦門兒上就開始冒汗。也不覺著多冷。

吳凡就難受了。

端著一杯奇奇怪怪的東西，左看右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犯了半天難，幾陣冷風刮過來，不一會兒熱騰騰的東西就放涼了。最終難以入口。

張藝興吃完了自己那份兒，擡眼看著他，然後端起他的杯子到小賣部讓人給添了一勺熱湯，又啪一聲放在吳凡面前，說，

“吃吧，還能毒死你。”

吳凡這下沒了別的轍，跟讓人逼著喝藥似的，只能拎起一根竹簽閉著氣往嘴裏送。張藝興看著他那一副“為了你我連人身安全都不顧了你還跟我慪氣啊”的十二分不要臉的模樣立馬就樂了。吳凡一看這不興爺給了自己一臺階兒麽，趕緊就坡下驢，好賴話說盡，終於讓兩個人的感情生活，呃不對，友情生活回歸了正軌。

兩個人吃飽喝足，推著自行車一邊兒一個，立刻就特別浪漫的開始了江濱漫步。

張藝興最近特別不踏實。

吳凡看得出來。但是他看不明白。他願意等，只要張藝興一天不開口，他就可以繼續等下去。

張藝興戴著耳機推著車，並沒有尋找話題的意思。

吳凡特別耍賴的坐在後面，大長腿根本就拖在地上，但還是一臉享受的晃晃悠悠。

“星星，你能聽見我說話麽。”吳凡小聲試探道。沒有得到回應。“星星，以後別跟我吵架了唄。”

“你都不知道，你一生氣就變醜了。還特別嚇人。”

漢江上的最後一班游輪駛回了橋底港。水上的燈光少了。水也變暗了。

“算了，”吳凡似乎是仔細考慮了一下，又收回前面的話修改道，“你還是跟我吵架吧，怎麽吵都沒事兒。”

“你憋著不說話的時候最嚇人了。”

“想我吳凡活了二十多年，什麽風浪沒歷過，那天被你冷眼一瞪，嚇得我！”最後那句話吳凡一急，立馬就蹦出了特別順暢的粵語。

他沒有看見本來應該“戴著耳機聽歌”的背對著他的張藝興臉上一閃而過的竊笑。

張藝興記得，剛來首爾的時候，吳凡就跟他說，你們家有江，我們那兒有海，首爾有江有海，算一算，咱倆呆在這兒也不吃虧。

你什麽時候想家了，我就陪你去漢江做渡輪。張藝興就問，那你想家了呢。吳凡想了想，說，那得看我想哪一個了。我要是想廣州了，你就陪我去唐人街。要是想溫哥華了，你就請我去吃鮭魚吧。張藝興一琢磨，說不對呀，怎麽著都是你賺了呀？

吳凡就笑。笑到了現在，漢江倒是總來，可不是去練習室就是回宿舍的張藝興從來也沒有時間陪他去一次唐人街。吃一次地道的烤鮭魚。

他們停下來，看著年年情景相似的漢江，和年年境況不同的他們。

張藝興把隨身攜帶的播放器掛在車把上，耳機裏露出緩慢而熟悉的曲子。

“你還聽這個啊？”吳凡坐在臨江的長椅上，為他騰了個地方。

張藝興坐過去，沒說話，點點頭。

“怎麽都聽不煩呢。”

“習慣了。不練習的時候就愛聽。”張藝興笑笑，和他看著同一個方向。然後補充，“鹿爺也愛聽。”

“這歌都快成他護身符了。”

“鹿姑娘還說了，等到哪天咱們出道了，就一起在節目上唱。宣傳一下偉大祖國的流行文化。”

“那我跟你唱。”

“為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